心高气傲,觉得这世上无所不可为。
这些年来他忘记了不少东西。
紧紧抓着手中的琴弦,仿佛将他们这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师兄弟再次连接到了一起。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师兄说。
还好,这一次他还有机会。
变故也就在这时发生。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船夫突然发难,猛地掰过沈宿的头颅,用一把六寸长的短刀自他的下颔插了进去。
钟文和等人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去救,双手却被蚕丝缠住,慢了一瞬。罗不思一手拍向那船夫,对方只是嘿嘿一笑,接着抬手一记飞刀斩向他们手中的琴弦,接着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钟文和暗道不好,却发现罗彤竟硬生生地抓住了那把飞刀,鲜血从她纤细的指尖流出,落在淡蓝色的琴弦之上。
“愣着干嘛呢!”她对着船上的罗家人怒吼道:“救人啊!”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总算将刘永拉了上来。然而他在水里泡了太久,又受伤脱力,现在也只剩半口气吊着。
更糟的是沈宿,他的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沫,口中传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却是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那刺客挑的角度太过刁钻,已然回天乏术。
但他依旧紧紧攥着钟文和的衣襟,似乎想要说什么,紧紧地抓着不肯放手。
“你想说什么?”
是什么让他到现在都不肯放下。
沈宿无力地张了张口,前面的内容不知所谓,但他最后用嘴型说出的那几个字,终于被钟文和看懂了。
快逃。
让沈般逃。
然后他的挣扎逐渐地停了下来,瞳孔扩散,渐渐化为一句苍白的尸体。
随着他的死亡,船上陷入一片寂静。钟文和在他面前跪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
她不恨你。
她也曾想过要回去找你。
你可以安息了。
“全速前进,去风路城暗岛!”罗彤的声音响彻云霄,最后又被湮没于浪花之中。
钟文和不禁看向今日的夜空,发现月亮格外的明亮,众多繁星都不知去了哪里,天上看起来空荡荡的。
若这世上的事情,都能用一句“对错”来分辨、“是非”来明晰,简简单单的,那便好了。
那么人生便不会这样苦了。
与此同时,沈般也正静静地趴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
孙芙兰说是有事离开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从她的寝居,能够看到外面的海。深不见底,一片黝黑。好像能吞噬一切,任何声音都无法从海的另一边传过来。
正这样想着,沈般注意到岛的另外一边的天空被照的透亮,仿佛有神魔腾空。
是在放烟火吗。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扳指,火红中参着杂质。
这里面,有顾笙的内力。
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是否能感觉得到……我还在等你呢。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是在记挂着你的。
第75章 (七十五)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昨夜风路城的那场大火,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火烧了一整夜,就算将尸体拖出来,也已经分不出来谁是谁、哪个是哪个了。
起火的源头还未查清,但据路人所说,烧起来之前道方门的七弟子莫小柯曾经来访,并在门口与九阳阁的林思明有过冲突。
在齐长老死后,道方门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各位的担心弟子可以理解。”面对满堂各派的长老掌门,周翰明恭谨地回道:“昨晚师兄出门后,便再也不曾回来。我也担心……他是否出了什么不测。”
“荒谬!”有人上前喝道:“无缘无故,他去九阳阁做什么?分明是他放的火,又诈死逃脱!”
“前辈此言差矣。”周翰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沉痛:“风路城可不同于其他地方,进出必要通过船只。只要风城主把守渡口,便是插翅也难飞。七师兄若要诈死逃走,也必会等九阳阁的师兄弟们上岸之后。更何况林公子武功过人,经纶宗的严公子更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怎会被我师兄一人所伤。想必……唉,是有邪教妖人潜入了风路城,我师兄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众人:……
“诸位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是什么人一心想要构陷我道方门,又大肆屠杀九阳阁弟子,恐怕有更大的阴谋啊。狼子野心,实在可怕。”
“能有什么阴谋。”有人哂笑道:“不过一个道方门,有你没你都一样,真以为自己能翻起什么波澜不成。”
“晚辈也不知,但道方门接连发生如此祸事,晚辈只能先回去禀明师尊。只是可怜了我两个师兄,平日里为人向善,却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罢周翰明挥了挥手,只见李丘带着几个弟子走了上来,手中分别抱着两个牌位,上书“道方门六公子顾绵久之位“和”道方门七公子莫执正之位”。
“待七师兄过了头七,我等便带着他们回门,静候风城主调查的结果。”周翰明一脸庄重肃穆地道。
众人:……
“真有你的。”待那些找麻烦的江湖人离开后,李丘撇了撇嘴,让弟子们把牌位抬了下去:“想出这样的花招来,短期内倒是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
“最会给我找麻烦的……难道不正是七师兄吗。”
“今日都有多少人上门了?”
“经纶宗的人来了一趟,风家的人来了一趟,再就是刚才的那些人。”周翰明无奈地对身旁的“李丘”道:“再这样下去,大门口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让他们踩,反正是风家的东西,不心疼。”
“李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在罗家照看花韵姑娘,我一会儿去跟他换回身份。”莫小柯说着还捏了捏自己的面容:“这易容术当真神奇,除了声音会露馅之外,当真瞧不出什么端倪了。”
“师兄还打算去哪里?”
“当然是去查案。”莫小柯面色一凛:“对于凶徒身份,我已然有了线索。”
“……昨夜,师兄不该自己一个人去找林思明的。”周翰明叹了口气:“便是只带上我一个,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
莫小柯顿时就怂了,却还是嘴硬道:“带上你有什么用,多一个人被各大家族通缉吗?”
但他心里也清楚,若是当时自己并未一时冲动……或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比如林思明不会在他面前被残杀致死,严冬青不会寡不敌众白白牺牲。
“放心罢,我心里有数。”莫小柯若无其事地道:“这里还需要你周旋,他们现在盯着道方门,弟子们不好行动。我现在去罗家,等需要你了,再给你信儿。”
虽然心里并不赞同,但周翰明也知道没有更好的法子,点了点头。
“若门内出了麻烦,你在门口挂上一盏黄色的灯笼,我就会回来。”
“……七师兄。”周翰明严肃道:“需得保重。”
“当然。”他笑了笑:“你只需做好你的事,不用担心我。”
对于昨晚的事情,他还没有摸出头绪,但至少可以确认两点。
首先,陷害顾笙的那伙人终于无法继续隐藏在暗处。想来是被抓住了狐狸尾巴,所以才不得不现身。
既然齐长老能够通过一块残片推断出他们身份的线索,那他莫小柯也可以。
其次,对方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流珠分明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细细想来,甚至可能是他利用了风景。所以偏偏是九阳阁众人走前的最后一天,风三公子才终于找上了门。若不是他归来得晚,或许甚至遇不上那场屠杀。
想到火海中那几具横倒的尸体,莫小柯的心又揪了揪。
但若他想透露消息,为何不直说,却要大费周折?
若他是好人,又为何……会当着他的面杀害林思明呢。
想不透……想不通。
或许他该去找罗家的那个聪明人商量一下。
今晨沈般起了之后,不知怎的,便莫名感到心慌。
暗岛的庄子里也不平静,下人们行色匆匆,陷入了半戒严的状态。现在便是有孙芙兰帮他遮掩,想出门也不是那么容易。
房门被轻轻地扣了扣,随后传来孙芙兰的声音:“我进来了。”
孙芙兰的口味相对清淡,但是因为沈般爱吃点心,特地在几样小菜中撒了些糖霜。像她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照顾人却是格外体贴用心,丝毫不嫌麻烦。
明明扮得是人家的侍女,却要让孙芙兰反过来照顾他,就算沈般再不通世故,也不免汗颜。
“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孙芙兰摇了摇头,又斟酌着道:“不过……我想,可能是有人闯上了岛。”
沈般双眼一亮。
或许是钟文和来了。
“我去找他们。”
“等等。”孙芙兰抓住他的衣袖:“风大小姐刚刚来了暗岛,庄子里到处都是守卫,你这样是走不出多远的。”
“那样也好。”沈般坚持道:“若都被我吸引过来,便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有安全的法子,你又何必冒险呢。”孙芙兰无奈道:“我可以带你出去。”
沈般又被打扮成那副婷婷袅袅的模样,托着手中琴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孙芙兰的身后。孙芙兰特地挑着人少的小径,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对方见是福禄寿酒楼的大小姐也不敢多问,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林大人说要带人去东边的林子里去,那里似乎有入侵者的踪迹。”
突然飘进耳中这么一句话,沈般顿住了脚步。
“我去通知秋白大人,你先带人过去。”
“好嘞!”
“东边的林子怎么走。”沈般小声在孙芙兰耳边问道:“你可以带我去吗?”
孙芙兰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然后逐渐扬起一个极浅淡的微笑:“大姐。”
面覆冰霜的女人站在他们面前,单单只是她身上的冷冽锐气,便让人下意识地缩了缩。
孙芙兰垂下头,朝风大小姐行礼道:“真巧,大姐怎么也来了暗岛,不知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风姿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婢女”身上,微微皱眉:“为何不在房里待着。”
“整日在庄中无所事事,今日觉得气闷,便想出来走走。”孙芙兰脸上的笑容没有分毫变化,依旧是那样得体,衬得她更显淡雅:“大姐无需担心,兰儿自知分寸。”
沈般不敢抬头,他与风姿在无间崖前对峙时夜色虽深,但有那么多风家下人打着灯笼,她应当认得自己的模样。
“岛上有人闯进来了,你若出了万一,三弟还要担心。”风姿顿了顿,接着道:“差不多了,就自己回去罢。”
“不知是何人上岛?”
“你不必知道。”风姿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又很快消失不见:“此次上岛的外人,一个都不能留。”
沈般听言瞳孔微缩。
“诺。”孙芙兰微微福身,起身后扬起嘴角:“有大姐这样厉害的剑客在,定然不成问题。”
风姿只点了点头,想来她还有其他要事,侧过身快步离开了此处。
“……你还好吗。”
“怎么了?”
沈般有些微的迟疑,但还是道:“风姿都这样说了……你还要帮我吗。”
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孙芙兰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她应该早就知道……风家追捕他们,不是为了所谓的“毒君子”。
“当然了。”孙芙兰笑了笑,向他伸出纤细的小指:“不是已经拉过勾了吗。”
沈般:“……”
“别那样看着我呀,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的。”孙芙兰看起来也有些无奈:“只不过,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秘密,谁都不能说。”
“你也想害顾笙吗。”
“不想。”孙芙兰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更何况还有你等着他。”
“那风景想害顾笙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孙芙兰又摇了摇头:“他还在明岛之上,是因为他若来了这里,看到了风家隐藏的真相,定然会备受打击。他只要傻乎乎的,当一辈子正直无忧的风三公子就够了。”
沈般陷入了沉默之中。
曾经也有一个不可信的人,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结果在自己的疏忽之下,顾笙险些没了性命。
更何况他与孙芙兰才相遇不过几日,他的夫君又是风家的三少爷。
“你可以不信我。”孙芙兰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诚恳地说道:“但跟在我身边,你就是安全的,我可以保护你。”
……保护?
怎么……保护?
你身上的武功比我十年前还弱。
“你这样做,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这一次换做孙芙兰沉吟片刻,接着怅然道:“真要一个答案,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我曾见过一只鸦雀,它在半空中扑扇着翅膀,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地上苦苦寻找着得以啄食的食物。最后它衔起一根自己落下的尾绒,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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