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包扎好伤口后,沈般稍稍加了些力道,报复似地拍在顾笙的肩头:“衣服穿回去。”
顾笙“嘶”地倒吸了口气,满脸写着“可惜”,意犹未尽地披上并不合身的粗布麻衣:“有你亲手给我包扎,好似灵丹妙药,怕不是一会儿就好的连疤都没了。”
罗彤听了,不禁觉得胃里又翻搅了一阵,只当是这对狗男男在说酸话。
沈般则是面不改色,站起身道:“该走了。”
“好啊。”
顾笙笑着点头,目光扫过背对两人、满身鸡皮疙瘩的罗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虽然方法笨拙了些,但若他没领会错意思,沈般似乎并不想让这小丫头知道他的秘密。
的确如此。
如今沈般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带着顾笙离开风路城,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出现在武林之中。
不管怎么说,四大家族都是官府在武林中扎下的一根刺。罗彤既然是罗家人,便有她不得不选择的立场,也有她必须要做的事。即便看在过往的情谊,有些事情,她也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沈般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一会儿打晕罗彤的时候该从哪儿下手了。
在顾笙的指引下,他们一开始还算顺利,没有在暗道中遭遇任何机关或是埋伏。但这一个又一个岔路过去,顾笙却皱起了眉。
“这里与我来时不一样。”
“怎么了?”
“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先尽早离开,地道里总不太安全。”沈般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些,跟在我后面。”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不是。”沈般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头也不回。
这种将他划为“自己人”的感觉让顾笙很是受用,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小东西这是害羞了。
最终三人钻进了死胡同,看着面前的墙壁,顾笙神色微凝,上前敲了敲:“在我来时,可还没有这堵墙。”
“是有人动了这里的机关?”罗彤疑惑道:“可否用蛮力能将它打破。”
“听声音应该不能。”沈般摇了摇头:“太重了。”
既然来时还没有,便是有人在他们走后做了手脚。
顾笙心道,风姿虽有杀他之心,但要救风家众人应当也是不假,她应当不会将出路堵死。
难道现在地道里还有人……跟着他们?
“去四周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机关的痕迹。”
三人分散开来,各从墙上取了火把,仔细探查地道里的布置。只是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墙壁也都是实的。
或许机关是在闸门的另外一端?
刚想到这里,顾笙听到头顶传来清脆的“咔嗒”声,像极了暗道开启时机关运转的声响。
在他的头顶的墙壁突然朝两侧分开,露出一道巨大的空洞,他刚一抬头,就看着一块巨大的落石迎面落下,避无可避。
“顾笙!”
生死一线间,有人比他早一刻察觉危机。顾笙下意识地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觉得被重重一推,身体便离开了落石的阴影范围。
发生什么了?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他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缓慢,他仿佛能够看清落石上干燥的青苔、被扬起的灰烟、还有那个人向他伸出的手。只不过不仅没有将他拉到他的身边,还将他远远地推开。
“沈平实!”
轰!
伴随着罗彤凄厉的呼喊声,烟尘激起,一切又回到了常态。
发生了什么?
顾笙的眼前有些发黑,落石距离他越来越远、不断倒退。直到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砖墙上,却感不到痛。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妖邪从炼狱中再次爬了出来,在他的耳边低语。
反正你早已是个罪无可恕的怪物了。
他感到身体在不住发抖,粘稠的鲜血从地面爬满了他的身体,他的指尖仿佛触碰着鲜活的心脏。
不是的,不是他。
他从来都不想……都不想那么做的。
可他还是害死了身边的人。
“咳……咳咳……”
耳畔传来虚弱的咳嗽声,立刻召回了顾笙的心神,幻象也瞬间消失不见。他急迫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扶着巨石,蜷缩成一团。
沈……沈般?
就在要被落石砸中时,沈般用尽全身的气力朝那巨石拍了过去。虽然被震得喷出一口鲜血,但也让石壁有了一刻的停顿。趁着这一瞬的喘息,沈般就地一滚,与巨石擦身而过,险险避开。石块落地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让他的双耳有了一瞬的失聪。
“沈般……沈般!”
顾笙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内力探入他的体内。这一震虽没有造成外伤,可却将沈般的内腑伤得不轻。如今经脉仿佛一个破了洞的空罐子,怎么填都填不满。
看到沈般嘴角溢出的鲜血,顾笙不禁觉得心被猛地揪紧。
“傻子。”
沈般没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他的听力还未完全恢复。随着耳边蜂鸣声的减弱,内腑中传来的剧烈痛感也逐渐增强。
“沈平实!你还在吗?”落石另一端传来了罗彤的声音。
“没伤到骨头。”顾笙一贯张扬跋扈的声音此时却在发颤,沈般的右臂有轻微的脱臼,他用了些力,将手臂接了回去,瞬间的剧痛让沈般忍不住喘了一声。
“那边怎么样,出得来吗?”
这也是罗彤正想说的。
在巨石落下之后,她本来是被困在两条死路间。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身侧也有一道新的暗门缓缓开启,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意味。仿佛平衡木的一端落下,一端抬起。
只是这边只剩下她一人跟两个昏迷不醒的伤号,倒是有些难办了。
顾笙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带上那老头儿,把女人扔在这里。”
罗彤微微一怔:“你确定吗?”
有风大小姐作为人质,风闻阁定不会无动于衷。就算不拿她当人质,也要防着她苏醒后扳动机关,对他们不利。
“放心吧,她醒不了。”隔着巨石,罗彤看不见顾笙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有些发闷的声音:“她中了毒,只有我有解药。”
罗彤将信将疑,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尽量往南走,出口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那你们呢?”
“我带沈般再去碰碰运气。”
此刻沈般总算用内力强压住了体内翻涌的气血,他咳了两声,从顾笙的怀里挣扎出来,对巨石那边的罗彤道:“等你出去后,不必再回来找我们,只管去搜集证据、查你的案。去找你哥,跟他在一起你会很安全。”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罗彤讷讷的声音:“沈平实,你自己保重。”
不知为何,顾笙见了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吃味。仿佛沈般和那对面的丫头之间,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为何你要特地支开她?”
“她本就是来查案的,我们只会给她拖后腿。”沈般顿了顿,反问道:“你知道千叶卫吗?”
“听都没听过。”顾笙摇了摇头,撇撇嘴道:“要问这些,恐怕只有你那个见多识广聪慧可人的顾君子才答得上来。”
沈般:“……不知道也没关系,是官府的人,总之躲着他们就是了。”
顾笙先是一怔,接着突然扬起了笑脸:“你这是在关心我?”
“陷害你的就是他们,风路城可能只是参与其中。”沈般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年他们因为毒老子作恶太多,介入武林除去了毒老子。现在针对你,恐怕也是因为你与他的关联。”
暗道之中突然变得尤为安静。
沈般能感到顾笙的身体有些僵硬,于是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臂安抚道:“不要想太多,那些都过去了。”
“没事。”顾笙摇了摇头,似乎从什么东西的影子里脱出了一般:“照你的意思,是说这什么千叶卫,不仅不是他的同伙,还是他的对头,甚至知道我的身份。”
“嗯。”
“这倒有些奇怪了。”顾笙微微眯起双眼,也不知是问沈般,还是在问自己:“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千叶卫耳目众多,或许是他们在毒老子手下也有耳目,曾见过你的模样。”
“还是不对。”顾笙摇了摇头:“顾景云那老东西虽惹人厌烦,但心思却细。当初将我带回道方门时,便已做好万全准备。‘顾笙’原本是他一远房表侄的姓名,早半年便上道方门探亲访友。”
十一二岁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加上那孩子身体不好、极少见人,便无人察觉。以此李代桃僵之法,虽然没给他安上老东西侄儿的身份,可无论是查人证还是物证,“顾笙”上山的日子,都要比武林盟出征早了大半年。即便觉得样貌眼熟,也很难将他和杀人如麻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能认出我来的,必是曾在毒老子手下做事的人,且得是心腹。否则不过一张孩子的面孔,怎会过了十五年还记得。”
“或许只是那人记性格外好,又恰好在最近见过你。”
“怎么可能。”顾笙笑了笑,刚想反驳,却突然哑了声。
说到可疑的人……他好像……的确记得什么。
一道道画面突然浮现,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丧心病狂的老疯子第一次露出惊骇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了五官,捂着胸口缓缓倒地。一道黑影用短刀刺穿他的心脏,又狠狠地抽了出来。然后黑影转过身,五官在灯火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原来不是恶鬼认出了他,也不是恶鬼找上了他。
一切与他想的恰恰相反。
瞧顾笙突变的神色,分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沈般连忙追问:“或者什么?”
一着急,又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我好像想起……是谁会要我的命了。”
“是谁?”
这一次,顾笙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小东西,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顾君子’那样的人呢。”
听言沈般微微一怔,没料到为何话题变得如此突然。
“在你眼中他千般万般好,可我只觉得这样的人恶心又可悲。为了讨好别人而活,一张脸面比什么都重要。仿佛抛去我,他就能变得干干净净了。”说到这里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顾景云那老东西也是一样,别人赞他们端方正直,我却只觉得他们虚伪,被名声套上了枷锁、铐住手脚,整日戴着面具过活。”
这世界仿佛是不正常的,多的是那样自欺欺人、扭曲自我、与过去割裂的伪君子。仿佛已然发生的事情,只要你不提、不谈、不论,就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要这样说。”沈般微微皱眉:“你……无论是谁,戴着面具生活,总有自己的不得已。”
顾景云戴着面具,守护一方,而他也的确做到了。而全然的真实也未必是好的,譬如随心所欲的风闻阁,却是与儿女疏远、堕入歧途。
“我觉得你很好,无论是怎样的你。”沈般紧了紧抓着顾笙的手:“可我又想你和我一样,再自私一点就好了,不要总把一切压在自己身上,可以更依赖我。”
“笑话。”顾笙忍不住笑了,却又笑不出来。
他可是个彻彻底底的魔头,再自私一点,岂不是要闹出血雨腥风来了。
“哪有你这样的魔头。”
做过最恶最毒的一件事,还是除魔卫道、为民除害。
“你说‘顾君子’厌恶你,可说自己不好的,大多都是你自己。”沈般顿了顿:“厌恶你的,究竟是‘顾君子’,还是……你自己。”
你到底是谁?
这世上……真的有妖邪吗?
还是当年在黑暗无光的魔窟里,少年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所以穿上了一张魔头的画皮,假装自己已经无坚不摧。
洞窟之中,只剩下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沈般感到顾笙似乎陷入了混乱,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说你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还不是时候。
如今危机四伏,而顾笙理清这些事情,还需要更多时间。
“……去年的诗酒大会。”
沈般一怔:“那是什么?”
“是一群附庸风雅的酸文人举办的诗会,就在通台坊。”顾笙顿了顿:“也是造化弄人,原本什么都不会发生,偏偏……被我撞见了。”
难得出来一次,他原本想闹个过瘾,但一看不在道方门,老东西也不在。他便兴致缺缺,装成顾君子的模样打发时间。
也就在那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见过的面孔。
“我猜他是以为我认出了他,所以要杀我。”说到这里,顾笙怒极反笑:“可若不是他来招惹我,我不仅想不起来,更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千里追杀,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他是谁?”
未等顾笙说出口,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下意识拖着沈般一闪身。三道箭矢与两人擦身而过,落在身侧的墙壁上。
果然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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