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紫色的影子挡住了两人越发焦灼的视线,也打断了顾笙逐渐清晰的思路。他微微眯起眼睛瞧向对方,来者看衣着是男子,但样貌却如女子般柔媚艳丽,走动时身上传来阵阵银铃的声响。
妖里妖气的。
“阁下可是道方门的顾公子?”
“正是。”
“在下花沁,来自高山流水庄。听闻顾公子是为了追踪无影大盗而来,此案与我们也有些渊源,方便的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事,顾笙是半点也不懂,于是敷衍道:“今天不太方便,改日你再来找我。”
花沁愣了愣,这道方门的顾公子似乎不像传言中一般温和谦逊,倒是傲慢无理极了。但对方既然说到这地步了,他也不好再过多纠缠,只得暂且告辞。
此刻的两人都不知道,今日是道方门众人在此地停留的最后一天。于是等到花沁再度登门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嚣,众人回首,发现却是梁子琦要射出最后一箭了。在此之前他已九箭连中,只可惜即便最后一箭也中了,与风三公子也只是平局。加上他那扭曲的拉弓姿势落了下成,恐怕是与这头筹无缘了。
却不想梁子琦微微勾起嘴角,突然加大拉弓的力度。这一箭在空中带出了如哨音版的风声,明显是用了内力的。但它的方向却偏得离谱,一下击碎了旁边风景的箭靶。
在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从散落的碎片中掉出了一块磁石。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场外的风三公子。
但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比试……有必要这样认真吗?
刘赤松在一旁看着,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一早就在风景的箭靶上动了手脚,多用些力便会碎裂。不想风景只是点到为止,箭靶并未破碎。于是他们便改变了计划,让梁子琦故意射偏击碎箭靶,露出藏在后面的磁石。
风景也吃惊极了,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时,在他身旁的顾笙突然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瞧了梁子琦和刘赤松一眼,看得他们心里有些发毛。
顾师兄这……该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只见顾笙施施然地来到梁子琦的箭靶前,运起内力,用力一拍,那箭靶顿时也破成了碎片。
梁子琦和刘赤松两人内心咯噔一声。
只见在箭靶破损的碎片中,掉落了一块磁石。
若不是使诈,就梁子琦那才学了几个月的箭术,怎么可能每一箭都射得准。
“……看来是下人的错,取了练习用的靶子来。”那位季先生突然开口,为所有人打了圆场:“既然误会已然解开,不如叫下人取来新的箭靶。各位英雄若有意向,再比试一场如何?”
既然有人给了台阶,众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说白了,没人相信在这么一场可有可无的比试中,风路城的三公子和道方门的关门弟子会使诈。
“走吧。”顾笙扫了梁子琦和刘赤松一眼:“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你们要还想再比一次,就自己留在这里。”
“不敢不敢。”两个少年连连摇头。
听言风景微微一愣,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来到梁子琦面前,认真地说道:“方才你我虽然不分胜负,但你年岁比我小上不少,所以应当算是你赢。答应你的事情,我定当完成,梁师弟大可直言。”
梁子琦一愣,紧接着回过神来。风景大概是以为自己对他有事相求,这才会向他挑战。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倒也并非全然是恶人。
难怪……尹师姐会心悦于他。
想到这里,梁子琦用力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风三公子哪里的话,是我学艺不精,又怎好说是胜了。至于那个赌约,不过是一时戏言,切莫放在心上。我这酒也醒了,给风三公子赔个不是。”
“那就好。”风景听言才终于放心,松了口气。
你在这里满面春风,却让另外一个女人替你伤心落泪。
望着风景的背影,梁子琦紧握着拳头,指尖刺入掌心。
可他却只是个外人,甚至无法让尹师姐再次展颜欢笑。刘赤松说的对,即便他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晚上,道方门的三人各怀心事。但等回到客栈之后,顾笙却并未向两人问责,只是叫他们早些歇息。两人忐忑不安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早早的候在顾笙的门口,恨不得来一场负荆请罪。
“这……你们大可不必如此。”面对这么诚恳的两位师弟,顾笙也有些措手不及:“少年人总是有些好胜心,只是不该使用歪门邪道。今日我们该出发了,待回山之后,将《正心经》抄写五十遍即可。”
对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有的只是宝剑暗格里留下的字条。不巧那“妖邪”并不知道风景与梁子琦的恩怨,因此并未提及两人陷害风景之事。因此顾笙也只当是少年人玩心重,并未放在心上。
他更担心的是昨日让那“妖邪”附了身,可千万别惹出什么祸事才好。
同一时间,通台坊的偏屋内,“季先生”正带着福禄寿酒楼众人正聚集在那里。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微微皱起眉头。
“回禀大人,这毒古怪的很,属下前所未见。”秋白查探着尸体:“但是它的效用,似乎又和‘幻梦’极为相似。”
“昨日‘洛神花’向我禀报过,他们刚刚与刘将军的四子接头,并达成了交易,替他杀了一个人,现在他们却都死了。”流珠半跪在地上道:“若是刘将军今日还不曾见到儿子归家,多半会生疑。”
不能让人发现这些不能认识的人,竟然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你去吧,暂时伪装成他的模样,再见机行事。”
“得令。”顿了顿,流珠的眼珠转了转,接着道:“对方来者不善,大人觉得我们的计划是否应该有所更改?”
“这你便不必管了。”
看着满地散发着淡淡兰花香气的尸体,他的脸色阴沉,如修罗鬼刹。
仿佛再次回到了十五年前。
青年人变成了中年人,而怪物却依旧是当初的那个怪物。
第88章 (八十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臭名昭著、泯灭人性的毒老子,最后却栽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倒也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鸿客居的南樱龙王、福禄寿酒楼的季三先生、行踪诡谲的黑麒麟、季三先生的后辈子侄……看似无关的几个人,最后却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千张万张面孔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即便真有一天遭逢不测,也给自己留足了短尾求生的余地。
但相应的,一旦抓住了这张巨网的真正源头,便能将藏在暗处的鬼祟全部抖落出来
季三先生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面容,缓缓放下手臂,冷笑着道:“早知你是个如此可怕的妖物,当年老夫便不该手下留情。”
“说的像你放过我一样。”
当初季三为了取顾笙的血,砍下了他的手腕,也恰好帮他挣脱了锁链,所以他才避开了前来围剿的武林盟大军。而在他神志不清地从那炼狱之中逃脱之后,误打误撞地遇见了顾景云。
冥冥之中,似乎上天对他还是有所眷顾。即便经历诸多磨难,还成了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但他总是遇见比他好的多的人,提醒着他命不该绝于此。
“我也曾逃避过那些过往,但现在我回来了。”顾笙对季三先生说道:“这一次,我只想看到你自食其果、伏法受诛。”
“我也不曾想到,你们这一群人,竟然会在今日凑到一起。”季三先生转了转略带僵硬的手腕,关节活动时传出了一连串的“咯哒”声,连带着他的身型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老夫知道自己终有一败,但却不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落在你们手上。”
说罢,季三先生抬脚一踏,地上的机关匣弹至半空之中,被他反手揽在怀里:“虽已不复当年,但与你们这些小辈一战,也未尝不可。”
话音未落,三十支弩箭同时从机关匣中发出,瞬间产生的后坐力让季三都后撤了半步。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那些弩箭几乎是瞬间逼至顾笙面前,箭头反射着刺目的冷光。
仓促之间,顾笙只得暂时避其锋芒。他就地一滚,捡了把不知道是哪名黑衣人落下的长刀,略显狼狈地挡了回去。
趁着这一瞬的空隙,季三先生几步来到近前。距离越近,弩箭的速度也就越快,力道也越大。顾笙的功夫本就不成章法,眼看便要被逼出破绽。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剑气从季三先生脑后掠过。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只险险闪过,手中的机匣却是避不开了,顿时被劈了个粉碎。
却是罗不思在对付其他敌人时,还分了余力到这边的战局之中。他将其他的鸿客居刺客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不忘出声提醒道:“小心点儿,那弩箭上淬了毒。”
或许,如今的百战剑圣,当真是天下第一高手。
没了机关匣,季三先生却也没露出半分惊慌之色。他反手拔出身边手下的长刀,直接对上了顾笙的刀刃,连砍带劈十余下,动作行云流水,令人难以招架。
顾笙从未学过刀法,只能靠着内力硬抗。但这毕竟并非长久之计,于是下一击他运足了力,迎着刀锋回击了过去。
只听“锵!”的一声,两柄长刀的刀刃竟然卡在一起。顾笙想顺势将刀夺走,季三先生却突然松手了。
同时,他的掌风一转,顺势化而为拳,直击向顾笙的腹部。顾笙只来得及删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击飞出去,重重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还来不及喘息片刻,他又感到一阵寒意,就地一滚,躲开了朝他袭来的三枚金针。季三先生顺势扯出了腰间的长鞭,那应当是他先前从罗彤身上夺来的,在他手上却如自己的武器一般趁手。带着钢刺的皮革如同灵蛇一般扭动,打得顾笙应对艰难、狼狈不堪。
似乎在这人手上没有他不会用的武器,没有他不了解的功夫。
罗不思也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于是也不时伸出援手,分出更多心力在这边。这样一来,沈般的压力更大了。他一边硬撑着体内的重伤,还要运功迎战。时间久了,却是渐渐显出了颓势,只得勉力支撑。
在他身后,还有孙芙兰和昏迷的罗彤。
林一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下令加紧全力进攻。双方一时之间保持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只等着任何一方先现出颓势。
肉体的痛苦逐渐变得麻木,沈般强压着翻涌的气血,魂魄却仿佛缓缓附上了半空,冷静又木然地旁观着这一地狼藉的战场。
钟文和教过他,一个人所弹的曲子,便是他的一生。
过去这二十年来,他困守在方寸之地,每分每秒都是平平淡淡。但自从下山以来,见了这许许多多的人,尝尽人间百味。接下来的方向虽然清晰了,可心中却是愈发茫然。
或许这命运原本就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多的是不可预测的、在痛苦中挣扎的每一个人。
耳边多出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沈般的指尖微微一顿,然后转过身去,看向了面前的敌人。
来者是风路城城主,风闻阁。
即便他已经有了退出战场的机会,却还是回来了。
看到风闻阁时,孙芙兰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倒释然了。她轻声对沈般道:“风家和季三牵扯的太多,其他人还好,风二却是怎么也走不脱的。所以这一次,风闻阁不会手下留情。”
风闻阁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但在乎的却也不够。他在乎自己的亡妻,在乎祖宗的基业,在乎自己的儿女,也在乎情与恩义。但当他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又选择了逃避,躲在自己的悲春伤秋中。
如果当初便看穿了这一点,自己还会爱上他吗?
这样的念头只在孙芙兰脑海中闪过了一瞬,便消失不见。
平淡地看了勉力支撑的沈般一眼,风闻阁便将目光投至另一边僵持不下的战局。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风大城主也不愿趁人之危,保留了所谓的最后风度。
但沈般却不能轻易放他过去,顾笙和罗不思两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奈何地了季三,再加上一个风闻阁,落败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他给身后的孙芙兰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力一拨琴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铮鸣声,震得罗不思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沈般,立刻心领神会。
沈般脚步一动,拦住了正要往顾笙的方向去的风闻阁。同时与罗不思交换了位置,孙芙兰也搀着罗彤躲在了罗不思的身后。面对袭来的音刃,风闻阁反手便是一剑,随即他便感到剑刃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拦住了。激起的烟尘散去后,他便看到沈般放下了那块破木头板子,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琴弦正缠着他手中的长剑。
“比起百战剑圣,你觉得自己更是老夫的对手?”
沈般面无表情地道:“我只要拦住你就够了。”
当琴弦成为纯粹的武器时,变得比刀剑更加致命,比长鞭的速度更快,也更加难以抵挡。沈般加以内力操控,有的琴弦坚硬如铁,有的却如绕指柔一般,诡谲多变、柔中带刚。力若用在空处,便很容易便会被他扰乱进攻的节奏。
但风闻阁毕竟不是普通人。
长剑一甩,锐利无双的剑气如长虹一般,一力破十会,将沈般的琴弦一一荡开。若在全盛时期,沈般或许还可以靠内力强行和他拼个五五开。但如今他身受重伤,却要面对一个经验丰富、全盛状态的风闻阁。
这理应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争斗。
可瞧风闻阁的样子,却也兴致缺缺、显得有些懈怠,似乎心思并未放在战场之上。
“你既然不想,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风闻阁的长剑一顿,表情却没有分毫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身不由己,命运弄人罢了。”
沈般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愿意助纣为虐,早就有机会杀了季三先生。如果你想要救人,也早就可以回头。或者你想杀我,现在就该全力以赴。”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肯改变,那命运不弄你弄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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