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我死了,你替我跟钟文和……”
“不成。”罗不思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自己去见他。”
说罢,罗不思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的距离,他身周的气场便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季三先生只是用眼睛看着,便仿佛已然被他手中的铁剑刺中了心口,无处闪躲。
后生可畏啊。
电光火石间,旁人只觉得一道影子闪过,而罗不思和季三先生已经在这瞬间过了三两招。季三先生抬起手中的机关匣,五道暗箭连发,迎着罗不思的门面而来。由于巨大的后坐力,即便他将机关匣用布条紧紧缠在手臂之上,也无法止住机匣急剧的颤动。
而罗不思的速度并未因此而减缓,剑气横扫,将黑钉似的暗箭纷纷扫落。待到了季三先生面前时,剑锋一转,指向了他手中的机匣。
不想季三先生却顺势化掌为拳,隔着机匣重重一击,落在了罗不思的剑身上。蛇打七寸,这一下打散了罗不思聚起的力,不得不暂且后退,留出收势的空间。
沈般看得分明,方才季三先生那一手,与肖凌云先前的拳法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加上他脸上还有伪装,一时之间他倒真的无法分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说起来……这人究竟是使什么兵器的?
留给沈般喘息的时间并不多,鸿客居的其余刺客一拥而上,布下阵型,将他和孙芙兰等人团团围住。这里有使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也有用暗器机关、傀儡毒术的。一时之间他要分心各处,还要护住身后之人,却是无法放开手脚。
冷静。
这一刻沈般反而闭上了双眼,抬起手中捆上琴弦的木板。
目不能视,从耳朵传来的信息反而更加清晰。四周的一切仿佛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幅全无死角的画卷,画卷中布满了无形的线,随着他指尖波动的琴弦,泛起一道道涟漪。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风闻阁所说的琴意,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一旁的孙芙兰则苦不堪言,沈般这琴曲毫无章法,加上弦没一个准的,被音波术一放大,如同一把抡起来打铁的大锤。攻击越密集,传来的声响越大,噪音也就越嘈杂,震得她内腑都感到了些许不适。
“……有些吵。”
昏迷中的顾笙到底是被这噪音给吵醒了,他一出声,沈般的指尖一颤,音阵顿时露出了破绽。见此林一抓住了机会,闪身朝沈般的后方刺了过来。
也就在这时,顾笙抓起落在脚边的宝剑,挥剑荡开了林一的突袭。
“感觉好些了吗?”沈般问道。
“嗯。”顾笙点了点头,低头了看胸前的血迹:“没有大碍了。”
他也是现在才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或者他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不愿去想,自己骗着自己。
“倒是沈兄,你的内伤怎么样?”
“没事。”
顾笙微微皱眉,来到沈般的背后,以内力探入他的体内,发现他的状态不容乐观。即便修养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完全恢复元气。
“不用帮我疗伤。”沈般开口道:“太初心法适合疗伤温养,不会比它更快了。”
顾笙点了点头,看向了四周的重重包围。尽管他到现在也都有些懵懵懂懂,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
这里还不需要“顾君子”。
“劳烦夫人照看沈兄了。”他对一旁的孙芙兰说道。
孙芙兰则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要去做什么?”
“擒贼先擒王,光靠罗公子一个恐怕难以取胜。”顾笙看向缠斗着的罗不思和季三先生两人:“可能无法成功,但总要先试试罢。”
更何况,他还有一定要了结的事情。
顾笙闭上了双眼,而等那双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神采奕奕、嘴角扬起,显得有些轻浮傲慢,却并不惹人讨厌,仿佛这世上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眼中。
“可别死了啊,否则我还得将他们都杀了给你陪葬,怪麻烦的。”
沈般:……这是哪里来的烂俗话本儿台词。
“好像叫什么《白蛇魔神传》。”
话音刚落,顾笙便跳出了音阵的范围,一掌拍向季三先生。这边两人的缠斗正陷入僵持,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乱了节奏。
顾笙的打法张扬又霸道,眼看就要击中季三先生的空门,却被挡了下来。季三先生右手还在和罗不思纠缠不休,左手却顺势从地上捡了把长刀,仿佛将身体一分为二,依然能够应对自如。
厉害。
顾笙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并未收势,只是在与刀剑相撞的一瞬,他短暂地偏侧了些许。手臂与长刀擦身而过,化掌为爪,抓向季三先生的脸,这一次季三先生却是躲不开了。
只听“嘶拉”一声,季三先生接连后撤,被乘胜追击的罗不思打得有些狼狈。而顾笙则抖了抖手上的人皮面具,随手扔到一边。
“总算可以再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然后他又抬起手,挡下了林一的攻击。
在顾笙苏醒后,战力的对比立刻有了不小的变化,林一不得不重新排兵布阵,分心来对付顾笙这边,沈般的压力倒是小了不少。
“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却不曾想答案就在我自己这里。”顾笙一边对敌,一边自嘲般地说道:“你的模样,还真是跟那老疯子像极了,我怎么也忘不掉。”
听言季三先生的动作慢了下来,不再遮掩自己的面孔,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
那是一张说不上是好看或是难看的脸,面色阴郁,不显得苍老却也早已不再年轻,与肖凌云和顾景云似乎属于同一辈人,五官和福禄寿酒楼的“季三先生”只有三四分相像,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顾笙哂笑道:“杀死亲爹的感觉好吗。”
第86章 (八十六)万恶之源(上)
十五年前,武林盟围剿毒老子。
攻入魔头的老巢之后,众人才发现毒老子早已身亡。至于是谁拔得头筹,至今众说纷纭。只听说那魔窟里堆满了受到毒蛊影响而长得畸形扭曲的人体残肢,还有两册记录着毒老子功法的鬼毒书,隐隐暗示着这里曾发生了怎样触目惊心的惨剧。
最后鬼毒书被罗家的小辈绞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毫无用处。心怀鬼胎的各大门派悻悻而归,罗不思的“恶名”也渐渐在江湖之中传扬开来。
与外面的纷扰争端相比,顾笙在牢房里不见天日的日子,如同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每日除了痛不欲生的浸毒,便是以命相搏的杀戮。与其说他活的像个人,不如说是一只被毒老子养大的蛊虫。他作为人所该有的情绪和感官都被锉刀一点点磨钝,最后变得无知无觉,除了杀人之外,脑海中什么都装不下了。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任何与旁人的接触对他来说都如久旱逢甘。所以有时他甚至会产生自己正依赖、感激着那个魔头的错觉。
“我最优秀的作品。”
打开牢门,“恶犬”将尸骸堆里的顾笙扒拉出来,押着他来到毒老子面前。顾笙并没有动,也没有抬起头看面前的人。他感到那个老疯子的阴影笼罩了他,低下身子,用手一点点抹净他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
如果光看外表,毒老子就是一个普通老人该有的模样,甚至还显得有些慈眉善目。可再看向他的双眼时,会发现在他盯着顾笙的时候,眼底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迷恋和狂热。
“再带他去浸毒。”
于是“恶犬”像提着小鸡仔儿一样,拎着顾笙,将他丢进了满是黑水的毒池之中。
第一次被扔进来时,他还会因为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而挣扎惨叫。现在他仿佛只是一具尸体,青白色的面孔在水面起起伏伏,只有凑近才能注意到他上下打颤的牙齿。
我最满意的作品。
相比其他的“残次品”,顾笙成长的速度快得多,很快便成了毒老子的“蛊王”。于是毒老子时不时还让他与其他的“恶犬”交手,对于这些畜生他不可能留情,杀人时的手段往往比从前还要狠辣残忍。
我最完美的作品。
在武林盟攻上山前,“毒人”终于功成。
虽然节节败退,但毒老子对伤亡表现得漫不经心,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
他早已备好了埋伏,当武林盟冲进来时,首先他会放那些“恶犬”出去袭击,接着再放出所有的“残次品”。用这些对付那些莽夫足矣,等他们造成混乱后,再带着他杰出的作品逃走,换一个地方继续他的修炼与研究。
但他没想到,就在武林盟攻上山的前夜,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他的毒窝。
“你来做什么?”毒老子颇为不耐烦:“我对你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然是来帮您的忙。”青年人披着斗篷,站在他的背后,面孔隐藏在阴影里,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武林盟的人已将这里团团围住,要想出去,必须有内应,才能在包围中破开一个口子。”
毒老子的动作似乎有一瞬的停滞,接着道:“说下去。”
“永山阁和钰山派里都有我的朋友,混战之中,您往南面去,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说的倒是好听。”毒老子哼了一声,手中的木杖在地面上重重一击:“你想要什么。”
“……您又何必跟我如此生分。”只听声音,青年人似乎有些无奈:“就不肯信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救您的吗?”
“哼!”毒老子压着喉咙低吼道:“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你这孽障,怎么可能管我的死活。”
顾笙被关在牢房里,他刚刚成为“毒人”,这些天的精神很不稳定,总是一阵阵地发癫。因此毒老子将他紧紧捆在木桩上,又在他身上下了连心蛊,以防被自己造的刀割伤了手。从他所在的方位,要隔着层层栏栅才能看见正在对话的两人。
只见斗篷下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传来青年人的声音:“如果您肯把‘幻梦’的制法给我,便再好不过了。”
毒老子脸上一副不出意料的表情:“没出息的东西。用毒之道需心无旁骛,像你这样沉迷外道,穷尽一生也只能学个皮毛”
“您这样说就不对了。”青年人并没因毒老子的冷嘲热讽而感到不快,只摇了摇头:“研究毒术,是件伤财耗力的麻烦事。若无外力在背后支持,难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您看看,之所以有今天,不就是因为您放不下身段,这才招来武林盟的围剿吗。”
毒老子冷哼了一声,从架子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卷轴,随手扔了过去。青年人接住后,迫不及待地查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仿佛是笑了起来:“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您的毒术可有可无。而在您眼中的残次品,在他们眼中是价值千金的神药,是京城里王公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无价之宝,更是杀人的绝佳利器。被您当作炼制毒人的副产品,才是真的白璧蒙尘。”
“说够了吗。”毒老子不屑地道:“只顾着钻研歪门邪道,你还是一如既往,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或许吧。”
话音刚落,一把雪亮的短匕已然从正面穿透了毒老子的心口。
老者闷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似乎怎么也不曾想到,青年竟然会对自己动手。
“大废物生小废物,不是刚好?”
青年紧紧捂住了毒老子的嘴,连半丝惨叫声都不曾从他的掌中泄露出来。他又接连捅了好几刀,直到老者的身体停止了抽动,他才拔出匕首,松开手,任毒老子的尸体倒在地上。然后特地俯下身子,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毒老子脸上怨毒的表情,笑出了声来。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和您一样好骗,能省下我多少功夫啊。”
说罢,他从毒老子的胸口拔出匕首,用老者的衣襟擦了擦染血的刀刃。然后他在附近摸索了一会儿,看中的东西统统塞进了包袱里。最后才到了牢门口,望着里面关押的一众不人不鬼的毒人,斗篷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像你们这样的怪物,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死了痛快。”
他打开了牢门,里面的毒人们像是获得了命令一般,抬起头,疯狂地向他冲来。青年人却是不慌不忙,侧身躲开了袭来的利爪。抬脚一踢,便折了他的腿。一个接一个被他放倒在地上,他低下身来,注视着最后一个“残次品”在地上艰难抽搐,然后伸手捏碎了他的喉咙。
“您心心念念的一切,不就也是一堆垃圾吗。”青年人摇了摇头:“为了这些玩意儿,惹上四大家族的关注,我替您不值啊。”
他又将目光放在了顾笙身上,大踏步朝这边走来。顾笙才刚刚被毒老子种下连心蛊,身体还未完全适应,母蛊便突然死亡。虽然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但蛊毒却搅碎了他身上的经脉,从浑身上下传来钻心之痛。
“你就是……他最看重的玩意儿吧。”
青年人站在他面前,近到顾笙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容。
他再次拿出短匕,看到刀光的那一瞬,顾笙才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瞳中满是杀气,喉咙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咆哮。如果距离够近,他或许会用牙齿生生撕裂青年人的喉咙。
“有趣。”青年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外表比那些残次品更像个人样,内里却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了。”
说罢,他掏出匕首,砍断了顾笙的手腕。
雪上加霜的剧痛让顾笙挣扎起来,空荡荡的胳膊在半空中毫无章法地扭动着,然后被青年人猛地一把抓住,少年人的力气总归要小些,所以即便他用尽全身的气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瓷瓶从伤处取走他的血。
“去死吧。”
取完血后,青年人将匕首捅进了顾笙的胸口,狠狠地搅动了一下。在确认他没了气息后,才终于淡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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