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瞧了眼时钟边上的指路牌。
食指用力,掐断香烟的最后一截。
-
这家烤肉店从里到外都是精装的,店面不大,十几张桌子。
店里的客人也三三两两。
盆栽修建得别出心裁,包间、走廊与备餐间用木制栅格遮挡,壁画错落有致地内嵌在烟色的墙体内。
吸油烟机镀了一层金属物,顶灯一路通往幽深的竹林走廊。
他们刚推开店门,就被侍应生领到靠窗的一张四人座。
江彧转着递来的铅笔,一条条筛出合适的菜样。
“太子爷,想吃点什么肉?——我看看啊,这里有牛上脑,五花肉,芝士鸡腿……”
裘世焕情绪调整得很快,仿佛刚才的雨中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抢着打断江彧。
“都要都要!反正大叔也是刷我的卡嘛。”
“好,刷你的卡。天大地大都没有付钱的人大,那肉就都来一份。”笔杆轻敲厚实的纸张,“这里的东西还真是比想象的要多……炒年糕要不要?”
“想吃!”
“来一份炒年糕。”江彧快速浏览相关信息,“饮料要果汁还是烧酒?”
“都想要……大叔,要不都各来两份!”
“这么贪心?水喝多了小心肚子塞不下东西。”江彧笑着点了一份烧酒和一份果汁,将菜单呈交给侍应生,“行了,别哭丧着脸了。要是真不合口,我和你换就是了。”
“大叔最好了!”
在任何一场饭局里,饮料都具有优先级。
侍应生刚端来冰镇的西瓜汁和烧酒,裘世焕就迫不及待插进吸管,深深吸上一大口。
江彧拿起清冽的烧酒,拣起一筷子炸年糕。
辣酱与番茄酱调和作用下,年糕带有一种自然的视觉吸引力。
它的甜辣软糯在唇齿之间快速唤醒,臼齿开始产生咀嚼冲动。
盘底又恰到好处地垫了一片紫苏叶,来回浇淋的汤汁上撒着白芝麻。
没等多久,烤肉全都准备就绪。
江彧夹起两片肥瘦相宜的新鲜五花肉,边缘开始卷缩。
油花胡乱飞溅的下一秒,拿着烤肉夹的手指仿佛被什么东西烧到一般,本能地缩了一下。
这是都民灿曾说过的,干他们这一行都会有的直觉。
一种正在被别人窥视的错觉。这种不自然感很快会威胁到生命,这也是都民灿的经验之谈,他看过太多人因为毫不作为死于非命。
江彧故作镇定将熟肉来回翻面。
“太子爷,我们被人盯上了。你的七点钟方向有两桌。”
他夹起一块五花肉,装作放到对方盘子里,低声交谈起来。两指转动手表,迅速确认过对方的具体位置,然后不动声色地说——
“还有九点钟方向,有四桌客人。不清楚来历,但绝对不是善茬。”
“我有必要在意他们吗?”
裘世焕撕咬起肉块,嘴角的笑意轻蔑而傲慢。
“我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也许,是将离家出走的小孩带回家的好心人。”
在江彧的注视下,切开筋膜的餐刀停了下来。
一双花豹般的眼眸凶狠抬起,紧盯猎物。
刀叉在唇前交叉,少年睫毛微垂,线条优雅的嘴唇咧开一抹血腥的弧度。
“——那么答案就是,杀光?”
第42章
“世焕,你听好,这里是公众场合,而且作为一家餐厅,它很慷慨也很实惠。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对吗?”
“确实很不错。”裘世焕撑着下巴。筷子挑进脂肪与瘦肉之间,包入一小片紫苏叶,“但大叔不觉得,还少了点余兴节目吗?”
“我能想象你的答案了。”
“大叔看上去兴致缺缺,知道吗?我在爸爸的书房偶然看到过,丧失兴趣是步入地狱的第一步。”裘世焕笑着含住筷子尖端,“是因为上了年纪,缺乏生活的激情吗?”
“第一,我才二十六。说我上了年纪未免为时过早。”江彧依次竖起两根手指,神情严肃,“第二,我不是缺乏生活的激情。是因为有一个定制炸弹跟在身边,我得时刻为自己的性命打算。”
“为什么呢?”
“只是单纯对你的话题不感兴趣。”
“我知道有一个让你提得起兴趣的办法。”食指和拇指在唇前圈成环状,眼神暧昧地探出舌尖,“大叔,如果陪我玩的话,结束之后给你做这个哦。”
异国风情的蓝眸有种天生的魔力,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鼻子的骨感适中,一旦开始吸咬或吞吐,非常适合用指腹去勾勒骨骼的轮廓线。
少年的唇线十分明显,像是皑皑新雪下的山峦,怎么也抹不化。
极少有人能拒绝这样鲜美可人的嘴唇,眼前的孩子可能具备某种接近美食的吸引力。
江彧甚至想用指尖触碰他的舌尖。
当被邀请者意识到自己刹那的失神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顿时像呛入了金黄色的花粉,他连忙抓下裘世焕的手腕。
“这么多人在场呢,你在干什么?”
“大叔,脸蛋有点红了哦。”
裘世焕也不挣脱,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戳了戳江彧的脸颊。
江彧被他撩拨得心神不宁,下意识攥住脸上的痒意。
“别闹了,注意形象。”
“骗你的啦——大叔真好骗。”裘世焕噘起嘴唇,笑着说,“好了,我现在要去趟洗手间。”
“现在?”江彧有点惊讶,“你故意留我在这儿?”
“才不是呢,有个老朋友邀请我。我可不能不去啊……”
“等等,你在说谁?”
颀长的五指搭在了外侧的肩膀上,回应他的只有那带着一身血腥气,俯下身子的少年。
双臂撑着江彧的大腿,身体朝前倾斜。手指一边往腿根游走,一边沉在耳边低语。
“大叔,能活过十五分钟的话,我说不定真的给你舔哦?”
隔着皮肤,隔着衣料,有什么东西渗透进了江彧的血液里。
这些外界的入侵者游走在神经与皮肤之间,像岩浆一样到处奔流。
它唤起难以启齿的热度,几乎一瞬间就抽干了江彧两腿的力气。
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抓着裘世焕的脖子,用自己的嘴唇堵住那张寡廉鲜耻的嘴。
但他没这么做。
因为小朋友玩笑一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薄薄的刀片,只是淬了一层蚀骨剧毒。
刀锋划开皮肤表面,没有丝毫痛感,但那毒液见血封喉,它从指尖泛起。
酥麻而刺痒。
-
裘世焕从座椅与餐车之间站起,身影消失在卫生间入口。
而江彧按兵不动,左手食指有序地敲点着桌面,默默饮下半壶烧酒。
五分钟。
总算有一桌人按捺不住了。
江彧装作不知情,托底的手指相互配合转动杯子,直至花纹面向自己。
裘世焕的老朋友是个很有趣的话题。
据他所知,无论是D还是金佑喆,这些老朋友中任何一个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监视者为了什么而来?
如果是为了杀他,应该会选择直接枪击,而不是毫无效率地等待时机。
既然没有,那么,他对这些人来说还有别的用途。
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江彧的手腕被人从后方一把反拧到桌上。
他配合地放低身体姿态,眼睛快速扫过身边人群。
六个人,力气很大。
他们有备而来,但动作幅度太过招摇。应该不是专业人士。
“我们有事找你,不想死就照做。”
硬物抵在了腰际,江彧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一支装载了消声器的手枪。
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接着命令。
“过来,站起来。”
江彧没说话,默默照做。
紧接着,另一个人从后头控制住他的肩膀,避免任何形式的反击。
江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但侍应生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也许有人会报警,也许他们安分守己。
对于一般人来说,等警察来处理或许是现下最好的结果。可联邦通缉犯,前FSA-06网络专员“海狼”可不是一般人。
他的身份绝不能向公职人员透露,也绝不能牵扯进任何一起案子当中。
江彧被一路押进空无一人的后厨间,他艰难地手撑墙壁,利用余光观察四周。
这间屋子的进出门相当狭窄,没有窗户。备餐台将本就不大的空间分为了两部分,从外观上看,台子的材质并不特殊,但从厚度上来说,它可以暂时作为掩体。
“就在这儿吧,等待命令。”门口站着一个戴细边眼镜的男人,他抱着胳膊,关注着来往的客流,“对了,这个人暂时别杀。金常务交代过,他得留着对付少爷。”
***
“晚上好,金常务。”
裘世焕将手凑到感应龙头前,慢吞吞地挤压起柑橘味的洗手液,在掌心,指缝与腕部揉搓起泡。
然后透过镜子,讥讽地看向身后的一个倒影。
“让我想想,你的眼睛恢复了?嗯,它居然没有瞎掉,还真是顽强。”
男人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眼底糅杂着一种介于愤怒,介于冷酷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用着谈判的口吻。
“老爷很生气,他希望我们把你带回去。”
“是吗?你有几成把握。”
裘世焕弹了几下水珠,抽过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净。
一柄餐刀伺机滑出袖口,刀身向着手心。
“那个男人是老爷的敌人,少爷。他曾试图毁了一切。”金佑喆一字一顿地重申,“少爷,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老爷也说过,如果你愿意回去,他可以向你道歉。”
“金常务,还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裘世焕转过身去。用食指戳了戳太阳穴,笑容灿烂而狂妄,“别忘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记性还好着呢——爸爸说想和我道歉?为什么我要接受。”
“老爷很爱你,少爷,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他能给你的,绝对比你身边的那个男人要多。”金佑喆向他靠近,“不要被那种人蒙蔽双眼。你不该帮着他对付老爷。”
裘世焕毫不在意地把玩着餐刀,他笑着看了过去。
“金常务,有的时候,并不是道了歉,就能得到原谅的。”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少爷。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你付出的似乎有些过分了。”
“错了。金常务,大错特错。”
裘世焕用那并不锋利的餐刀指向他。
“不要做无意义的挣扎了。那个男人,现在应该落在我们手里了。”
裘世焕摸了摸嘴唇,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现在几点了?——嗯,我数学不好,从我进来到现在,过去几分钟了?”
金佑喆显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越到裘世焕惯用手的攻击范围外。那双几乎能捏碎骨头的大手迅速拧向对方大臂。
金佑喆这个人,有着无法想象的战场经验。
他从两次战争中带回来的绝不只有杀人的技巧。
很显然,一旦被他钳制,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想回答吗?好吧,金常务总是这么没有好奇心,又总是对爸爸言听计从。所以,你才不了解我。我怎么会为一个刚认识的人做到这一步呢?除非……”花豹般的少年轻笑着闪身躲过,刀尖看也不看直逼咽喉,“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了。”
***
金常务?
江彧心中警笛大作。
他说的是金佑喆?
该死,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过报告了吗?听说这家伙是个秘密警察。”拿枪的疤脸不客气地抓着江彧的脑袋,强行扭住双腕,迫使胃部顶进桌边缘,半张脸擦过油腻腻的桌面。枪口依旧稳稳指向侧腹,“居然还是FSA的人——少爷真是疯了,居然敢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是前秘密警察。现在,不过是个老爷都不感兴趣的通缉犯。”
“两位,我能说一句吗?”
江彧咬着嘴唇。
“闭嘴。”手枪威胁似地靠近,“不幸的可怜虫,我还没有见过金常务会这么针对某个人。看来你挡了我们的路。”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你们家少爷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到了两位嘴里,就变了味儿呢。”江彧讨好地笑了一声,“你们杀了我,跟惹毛他是一回事。相信两位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疤脸的手僵住了。
江彧缓缓挪动着身体,不断用余光观察对方的反应。
这个人扣在扳机上的手失去了专注力。
也许他接收到了某人的命令,而命令的内容只是除掉自己。
但命令忽略了一种效力。执行人还没有得到承诺。
一个能让他抛却一切,为之卖命的承诺。
江彧的脚开始向惯用方向挪移,抢在疤脸的手指微松的瞬间,身体猛地下沉,呈现蹲势。
右腿朝后快速拐出一道圆弧,膝窝霎时勒住对方的脚踝。
江彧不敢有片刻迟疑,他一咬牙,手指借过桌子的力道,立马向备餐台一侧扑倒。
疤脸反应不及,脚下失去重心,当即一头摔在地上。
子弹贴着江彧的肚子就擦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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