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定义任何人,你不是世界中心;不要耍弄嘴皮子,给你不了解的人起什么外号,那叫侮辱;也不要自以为是的觉得,别人应该时刻包容你。”江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看他,“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知道吗?”
尽管表情屈辱而抗拒,裘世焕还是没有实质性的反抗。
他只是小幅度挣动身体,可怜兮兮地望过来。
“大叔——”尾音撒娇般上扬,眼底水蒙蒙的情绪无辜得像受了欺负的猫科动物,“大叔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就不说了嘛。”
“你听上去并没有在反省自己。”
“我反省了!”
无视对方的大声抗议,江彧皱着眉头,嘴唇凑近一只充血的耳廓。
“你该吃点教训了,小朋友。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让你无法无天,让你在我的面前,也说得出这种话。”
“大叔?”
那些蓄谋已久、惹人情动的话语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因为布满老茧的手掌,已经向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地落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抽得软肉如水波般乱颤。裘世焕彻底犯了脾气,身体左扭右晃,就是不肯服软。
江彧一巴掌下来的时候,是拿捏了些许力道的,一点也不疼。
但光天化日之下,被当成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般对待,实在是要了命的羞耻。
“不许打我!”
小朋友也不用力气反抗。
他气呼呼地咬着嘴唇,急得面红耳赤。
江彧冷冷地掰过乱扭的腰身。
“这是你的惩罚。”
“你敢,我可不会轻饶你,啊等等……不许打了,停下——”
“知道错了吗?”
“我没有错!”
小朋友羞愤得眼泪直往外流,这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没人知道,但齿缝里的倔强还是怎么也拉不回来。他正坏心眼地用这张脸,这张睫毛都湿漉漉的,抽泣时也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博得同情。
“呜,大叔就是在欺负我,我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一瞬间,江彧眼睛里的情绪变得复杂而矛盾,也许是愤怒,也许是狂躁,也许是某种难以启齿的欲望,几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他皱起眉头,手掌无法克制地高高举起。
“哇啊!”
剧痛如闪电一般鞭笞而来,他的双腿剧烈悸颤。
裘世焕的身体小幅度抽搐一下,连着吸了好几次鼻子,好半天都没抬起头。
看着眼前聒噪的少年突然安静下来,像只挨了打的小猫一样紧阖双目,瑟缩身体。江彧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前的是一个吃不起苦的大少爷。
他可能没挨过一次打,也没人本着教训的名义抽打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心意,所有人都恨不得围着他转。
像这样早就被惯坏的小孩子,又哪里受得了这种程度的屈辱?
“怎么了?”江彧连忙掰过裘世焕的肩膀,急切地关心道,“是不是打疼了?”
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手刚伸过去,小朋友就在抽噎声里猛地扭过头来,狠狠张嘴咬在了江彧的虎口位置。
江彧疼得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当目光穿透游离的尘埃,清晰地看见那张凶相毕露,眼泪却汹涌得前赴后继的脸时,火辣辣的手掌还是无法控制地按在了对方头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江彧看着不肯松口的小朋友,有气无力地说。
“太子爷,我只是想你明白。决定生命的价值这种事,其实,是很残忍的。”
第44章
从小巷弯弯绕绕出来以后,两人趁着夜色徒步返回事务所。
路上裘世焕没有再主动说话,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固执但沉默的孩子。江彧有意搭话,却总是不了了之,直到他跑去超市给小朋友买了一根可可冰激凌。
裘世焕才点点头,配合地跟了上去。
事务所的门一打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晚上好,老余,看来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
江彧笑着打了声招呼。
弯着腰扫地的余三海抬起头,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他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彧。
“小江?”
“就几天没见,不至于把我的脸都忘了吧?”
余三海没有回应,他二话不说丢开扫把,快步走上前来。
“站着别动。”他呵斥一声,挨个将两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等确认过身上没有什么跟踪或窃听设备以后,老法医勉强松了口气,放他们进屋。
“都民灿的徒弟还能把尾巴带到这儿来啊?”
“还不是这几年东躲西藏,被整的提心吊胆了吗。保险些也好。”说着余三海还瞪了裘世焕一眼。
办公区域,瓦伦蒂娜还伏在电脑前工作。
她的头发绑成了一条高高的独辫,敷着一张白色的保湿面膜。她敲下回车键,一边咬断拇指侧方的肉刺,一边向两人点头示意。
“回来了?”
江彧抽掉领带平结。
“瓦伦,平台搭建还顺利吗?”
“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在检查整体有没有差错。”
“行,弄完就赶紧去睡觉吧。看你熬的,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瓦伦蒂娜活动着酸痛的肩膀表示回应。
她叼过吸管,俯下身,猛吸一口左手边的冰咖啡,继续在键盘上编写起代码。
江彧扯开衣扣,将西装外套脱下扔在椅背上。
今天,他算是累得够呛。
昨晚小朋友发烧,他彻夜守着那一整锅红糖姜汤寸步不离,愣是折腾到凌晨四点也没来得及休憩。下午好不容易抽空去看场电影,紧张的神经总算舒缓过来了。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度过风平浪静的一天。
谁曾想,夜里那顿韩式烤肉不仅没吃成,还被迫卷入一场攸关性命的枪击。
“小江,你过来一下。”
余三海背靠墙面,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江彧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压得沙发弹簧惨叫连连。
可他实在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唉,老余,我这几天就跟玩儿命似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余三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的烟向右斜挑。
“你真的去酒店了?”
“是啊。”
“不要命了?”余三海差点摔了手里的打火机,神色有些吓人,“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你是联邦的通缉犯,他们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他们就等着取你性命!”
“冷静,冷静点老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江彧连忙辩解,“可事情和你想的有些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有了一些裘昂的消息。”
余三海拇指打着转,揉搓起酸胀的太阳穴。
老法医费力地拉过一张软凳,搬到了江彧身边。
“详细说说吧。”
江彧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说明情况,而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笑着撞向裘世焕微肿的双目。
他尽可能柔声道。
“电脑桌右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一包烟,还有几盒糖果。大人们现在有话要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
江彧顺着这几天的遭遇,原原本本跟余三海交代了一遍。
只不过,其中省略了海滩和电影院的部分。
以及,恋爱试用期。
尽管短时间内接收这么庞大的信息量很困难,余三海还是一边吸烟,一边消化着江彧提供的信息。
烟头递到嘴边,他在烟雾里沉默良久。
余三海看起来义愤填膺:“真不愧是裘昂,连自己的儿子都出卖。”
“所以说嘛,你也别对人家小朋友有那么多偏见。他虽然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目前来看,裘昂和他之间的冲突,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
“我依旧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巨大的隐患。可你……算了,小江,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他神色凝重地看向江彧,“利用朱鹮科技和海外企业商谈项目的机会?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老余,这不是风险不风险的问题。”江彧叼着烟,用舌尖厮磨起碎烟草,“你有想过吗?他把自己的儿子都推上了谈判桌,这意味着这笔生意对裘昂来说利益巨大。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世界树俱乐部的性丑闻。作为它幕后的投资人,朱鹮科技会怎么做?”
余三海掸了掸烟灰,喃喃自语。
“按照常理来说,合作会受到一定影响。而下一任总督选举也将在年内举办,他现在如此迫切地促成海外合作,恐怕是想增加新一波支持者。所以,目前对裘昂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众观感。”
“那家伙是个很会包装自己的人。”江彧嗤笑一声,“他不会想被这种丑闻找上门。”
“但我更好奇一件事,人们会相信吗?”
“相信与否并不是事情的关键。关键在于,我们愿不愿意去做。”江彧拨了拨歪斜的烟头,嘴唇一边慵懒地翘起,“我们并不是联邦境内唯一想要扳倒裘昂,扳倒俱乐部的人。”
“你怎么能将希望寄予他人?你知道……”
“我不听老生常谈,老余。很多半真半假的传言,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就会出现无数雨后春笋般的受害者。即使有意扑灭,火也只会越烧越旺。”
“你是在说告密者组织吗?但那是你的一个猜测。”
“不是猜测。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接触到。”江彧在沙发上擦了擦指尖的烟草味,“不过,很快了。裘昂势必会为了堵住外人的嘴,将世界树俱乐部推出去。”
余三海半信半疑地皱起眉,试图捕捉江彧身上的不自信。
“之后呢,之后你想怎么办?”
“我希望金佑喆能够成为一个突破口。”
“金佑喆……”余三海仔细回忆,“我记得你说过,你和裘昂的兔崽子在俱乐部的时候见到过他。”
“是的,一个危险人物。”
“我曾经经手过他的事情,当时我还是FSA的学徒。其中一具受害人的尸体被移交到我的手上,尸体的脑壳碎得不成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无从下手——小江,他是个退伍军人。”余三海十分担心,“经历过两次大型战役,作战经验丰富,残忍又强悍,你怎么会想到先从他下手?”
“如果朱鹮科技真的因为丑闻而放弃了俱乐部,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只会顺理成章。”
“又来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余三海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又是都民灿的伎俩吗?你想以身犯险,你想用自己把他钓上来?”
江彧不在意地说。
“只要裘昂一刻没有揪到我们的狐狸尾巴,俱乐部的丑闻就一刻不会停止。而金佑喆跟我们一样,他是个服刑中的罪犯,裘昂却偷天换日,找了一个倒霉鬼替他坐牢。所以,金佑喆这个人,理论上只能做一只地下的老鼠。”
“听着,小江,这样做很危险。”余三海艰涩地舔着嘴唇,“你要怎么让这只老鼠见光?它甚至可能在你动手之前就咬断你的动脉。”
“他会出来的,老余。别担心。火已经烧起来了,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嘿,你们——讨论完了吗?我的意思是,错误检查完毕。平台搭建已经完成了。”
就在两个人面对面都陷入无言的沉思时,瓦伦蒂娜揉着眼睛打破了沉默。
-
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里,无人打扰的办公室只剩下江彧和裘世焕两个人。
手指一停下来,难免会唤起那些泡沫般易碎的念想。
抚摸、亲吻甚至挑逗都是留有触感,留有皮肤记忆的。
这些或而热意汹涌,或而情窦未开的遐思,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耳孔钻入,顺着血液上涌。更何况那个人就在身旁,不过几步之遥。不过跨出一步,掌心就能触碰到对方。
那不是冰冷油腻的键盘,也不是枯燥乏味的代码,是活生生的,一个勾起他所有欲望的人。
程式编写了十多个字符不到,老旧的电脑就开始慢吞吞地弹出未响应提示了。
手边就这么一台电脑,后续的工作还得依靠它才能开展。
江彧也不好发作,只得单手托腮,脚尖轻敲出不规则的节奏。他屈起食指,一边叩击桌面,一边缩紧两颊,深深地吸着夹在指尖的烟。
“小朋友,糖好吃吗?”
裘世焕剥开外层的包装,唇部抿住米纸,含入糖块。
“大叔,这种糖的添加剂太多了,前几个月厂家倒闭了,现在连街上的小孩都不吃这种糖了。”灵巧的舌头将糖果推到一边去,“要来一颗吗?”
江彧略带遗憾地拒绝了。
“不用了。当初买这盒糖,就是看上它价钱便宜。添加剂这玩意,在19区可不讲究——好了。”他拍了拍总算有所好转的笔记本荧屏,看了眼时间,“从现在起,一直到凌晨,我都会很忙。记得管好自己,小朋友。”
裘世焕没有作声,只是倚靠在沙发上,默默玩着手机。他的手指很漂亮,锻炼得纤细而有力,江彧曾无数次这么感叹——从拇指到小指,依次戴着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宝石戒指。
这些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像是专为勾勒一双手的骨感而生。
他完美无俦。
在一阵酗酒般的眩晕感里,江彧无意识地沉浸在二进制编码当中。烟灰缸里的烟头堆积成山,长短不一。有的刚开始抽,只来得及刮出一小段烙痕就被按熄了。还有的一路烧到了底,烫到了手,等江彧想起,才慢吞吞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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