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个头,荷包全空了!他想着那几张钞票,好像离大城市的繁华更近了点。这时他身后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门板在他背上狠狠一推,他踉跄两步,脸朝下摔倒在地。
“查理?”尼贝尔低着头,眯着眼睛:“你没事吧?”
第24章
“先生,你,你,”查理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这门不是向内推的吗?”
“哦,这是双向的。”亨利站在尼贝尔身后,从上而下看着他,脸上带着各种店里常见的虚伪的假笑。“你没见过吗?”
对方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查理低下了头,感觉自己身上由理发带来的那一点时髦消失了,又变回了土气的乡下小子,好像双向推拉门是最常见的事情,只有土包子才不知道。
“上车先吧。”尼贝尔抬了抬手,让查理赶紧去备马。
城里的路比普绪克的平稳得多,马车也没那么颠簸。
查理不断摸着头发,掏出自己的怀表,对着其背面的反光金属照来照去。
“剪头发了?”尼贝尔问他。
“剪了,就刚刚剪的,在隔壁那家沙龙。”
“沙龙?”
“对,是一个精瘦的小姑娘给我剪的,手艺还行。那家的老板娘倒是凶得要死,虎背熊腰的。不过有一点好处,比如说她不用再另雇一个保安。”
尼贝尔转过头,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头发。查理的头发颜色挺浅,现在剪得很短,在他眼里有点像秃子。
查理又接着说,好像半辈子没说过话似的,嘴皮子一张一合要擦出火星子:“那个小姑娘傻得很,而且有点儿营养不良。我一开始看样子,以为她应该只有十五岁,结果居然告诉我十七了。除此之外,作为一个理发师,她的头发乱得好像在娘胎里就结成团了似的,燕子看了都忍不住要在上面安家。不过俗话说医者不自医,理发师可能也不好给自己理发。这又很奇怪了,难道她们理发店就没有别的理发师了?艾米丽,就是那个小姑娘,还戴着一个羽毛夹子,说是朋友送的。我一问,什么朋友,就是个利用她的女表子。”他叹了口气:“天真是高尚的,但落在一个愚蠢的人头上就会变成灾难。”
“羽毛夹子?”尼贝尔皱眉:“什么样子的?”
“白色,挺大挺长,尾端挑染了一点儿蓝色。说实话有一点儿俗气,在她脑袋上倒是刚好合适,好像做窝的小鸟刚从他头上振翅飞走一样。”
尼贝尔会这么问是因为他刚好见过这么一个夹子。温妮有一年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本书,学到了个做夹子的方法,就到处找小东西往头上戴,这个羽毛夹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那个夹子怎么来的?”
“艾米丽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溜走之前留下的。瞧瞧,溜这个字,指定不是什么好职业!那女人留下了挺多东西,我猜说不定是留下来抵债什么的,结果值钱的都被瓜分了,最后她就落得个羽毛夹子。”
尼贝尔把马车的帘子掀开,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发现还没多晚。于是紧锁着眉头,让车夫去修道院一趟。
现在将近二月,吹过的风有点像是小孩射出的细细窄窄的箭,从天边往人身上飘,落到肩上时又卸了力气,只落得叹息一声。
推开修道院的栅门是一个小院子,边边角角是一些精心打理的花圃,像交际舞会的女客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
有一些小孩扒在栅门上向外看,试图把脑袋从栅栏之间探出去;有几个孩子坐在地上玩弹球,弹球砸在石头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还有些孩子穿着软底鞋,互相抓对方的衣角,玩着追逐游戏。
“好了孩子们。”一个嬷嬷拍这手从门里走出来:“晚餐时间到了。”
于是栅栏上的孩子们把头缩回来,玩弹珠的孩子们拾起地上乱响的球,追逐着的孩子们都停住,紧紧挨在一起,相视一笑。
那个嬷嬷戴着副金丝眼镜,夕阳的光辉落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皱纹被抹平了似的,倒像年轻时刚来修道院的样子了。虽然尼贝尔此前没见过她,此时也看不太清对方的模样,心里却生出几分熟悉感。
她的手放在胸前十字架的附近,捂着头巾下端,小孩们乱糟糟地挤进房间。
等到孩子们都进去了,她才走近尼贝尔,询问他们是谁,来这儿做什么,要不要吃顿饭。
查理看着这位嬷嬷,也觉得亲切。这嬷嬷有两道深刻的笑纹,他忍不住想象对方拎着那种修女常用的草篮子去四处筹款的样子。
如果他遇到了这样和蔼的女人对他说“先生,请”之类的话,怕也是会忍不住掏钱的。想着想着,他又想到自己空空的荷包,叹了口气。
“我是尼贝尔·罗斯威尔,这是查理。”
“罗斯威尔先生?”嬷嬷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叹了口气,在胸前比了个十字。她虽然老了,动作却很灵活,比十字时的手很柔软,姿势很标准。“也许您不是来找我的。”
“我想来找温妮。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叫这个名字。”
“是的,先生。”嬷嬷转过身为他们带路:“先进来吧。”
这儿的修道院不是特别豪华,但是圣坛之类的一应具有。天花板由两道拱门支撑着,木质的拱顶很高,中殿左右有两个通道,窗户向着院子,此时昏昏暗暗,莫名有些凝重。
圣坛上摆着一些大蜡烛台围着一群小圆柱,砂锅面摆着鲜花和神龛。圣母像捏着手指看着大厅,周身围绕着淡淡的香烟,像是披了一层纱。
有几个修女来到走廊,点着墙壁上挂着的玻璃盏,站在中殿里看,里面的灯点亮起后,朦朦胧胧地乱跳。
“温妮!你的客人。”嬷嬷叫住其中一个修女。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中殿里显得很响亮。
那个修女往这边扭头,快步走过来。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修女手里一塞。
还没转身尼贝尔就认出她来了。温妮没有戴修女的帽子,而是把头发披着,穿着男士的衣裤,十分干练。
“老爷!”她走到尼贝尔面前,迟疑了半晌,想张嘴又闭上了。嬷嬷走过去,拿起点灯的工具继续工作了。
“好久不见。”尼贝尔出声。
“确实,确实好久了!”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挺好的。”
“一直待在这儿?”
“对呀。”
尼贝尔皱眉:“没出去过?”
“哦,有一次我生病了。”温妮先是有点生硬,但很快自然地接过尼贝尔的轮椅,把他往另一边的会客室推。“说到这,老爷,您还不知道吧,米尔一家跑啦!”
“什么?”
“我那次去看病,发现他们那儿换了个老板,正撕着玻璃窗上的海报呢。搞得我只能去大医院了,拖着个病体走那么远实在是为难人。”
温妮现在说话慢条斯理的,咬字很温柔,用词很考究,查理专注地听着,把她的每个词儿都咀嚼咀嚼,暗地里模仿着。
“现在米尔诊所没有啦,那里变成了一个药房。”
“他们去哪儿了?”
女人狡黠得笑了笑,如果尼贝尔看见了一定会觉得亲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米尔医生之前做了个开颅手术,在他去郊外修养的时候,你记得吗?”
“安妮跟我说过。”
“就是那个手术害了他。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他怎么就不懂呢?那个病人刚做完手术后几天,确实活蹦乱跳的,但很快脖子就歪了,天天吐着个舌头流口水,变成了大傻子,傻了半个月后就死了。他死的时候吐了一地的血,他老婆给他收拾遗体时才发现,他头顶做手术的地方根本就没好过,一直流脓呢,据说还有虫——”温妮把自己说恶心了,皱了皱眉,接着道:“那个女人不是好惹的,一路撒泼打滚闹到城里,找上法官,要米尔医生要么赔命要么赔钱。很快全市人都知道米尔医生把一个人治死了。”
“然后呢?”
“据说那女人很早就找上了他们要钱,但米尔一家左拼右凑都凑不齐那笔款子。闹上法庭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到的钱,勉强把钱还上了。不过解决之后,他们名声差了,城里也没人愿意去找他看病。”
“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
“就是你被居伊少爷带走后没多久,这事儿说起来复杂,但是发生起来跟闪电一样快。”
“我记得你之前做过一个羽毛发夹,很久之前,你还在做吗?”
“早没了,做那个就图个新鲜。”
“那你之前做过的那个呢?”
“怎么,你要学?”温妮看了眼尼贝尔:“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我的已经过了往头上戴粉色的年纪。”
“除了你还有人会做吗?”尼贝尔听她说粉色,放下了心,觉得那应该不是同个夹子。
“会的人多了去了,那个方法是我从书里学来的,只要看过这书的人自然都会。那本书这儿就有,你想要吗?”温妮殷勤地往外走,尼贝尔说不需要她也没听。
“先生,您是对那个夹子感兴趣?回去问问艾米丽不就好了。”查理小声问他。
“不是。我不喜欢去那种沙龙。”
“我看有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进去了呢,虽然说我没看着他们。”
尼贝尔不置可否,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陷入了沉思般闭着眼睛。
“真奇怪,我明明记得有呢,怎么不见了。难道别人借走了?”温妮嘀咕着回来了。
“没事儿,本来我也不那么需要。”
“你今天来干什么?”
“就是来看看你。”
“你身体好吗?”温妮踌躇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放下心似的呼出一口气。
“挺好的。”
“唉,巴西勒那小子就是靠不住。吃个饭再走?”
“不了,”他半睁着眼,嘴角勾了起来:“有人在等呢。”
温妮瞅他半晌:“你回去看过吗?”
“没有。”尼贝尔知道她在说自己的宅子。
“那现在家里不就没主人了!安妮也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本来我们偶尔还会送信,但是上次送去她也不回。巴西勒呢?您可得好好惩罚他。”温妮絮絮叨叨地说。
尼贝尔顿了一下:“等我好了再说吧。”
“也是,也是。”温妮讪讪地笑了下:“现在不是时候。”
第25章
马车停在城堡前时天已经全黑了,伯努瓦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提着灯往外看。
“怎么在外面坐着?”
“谁叫你回来得晚。本来我可以只等一小会,结果现在饭菜都凉了。”
“你身体好了?”尼贝尔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伯努瓦把头往一边扭:
“我还以为你就打算留在城里了。”
“没有,因为一点儿事耽误了。”尼贝尔轻轻拉住伯努瓦的手,摇了摇。
“想必你已经在市里吃过了吧?”
“先生说有人等着他,一口都没吃!”查理推着尼贝尔的轮椅,随口接话。“我们本来去了修道院,修女说要留他吃饭,先生果断拒绝了。”
“修道院?”伯努瓦站起身,牵着尼贝尔的手往餐厅走去。
“嗯,我有个侍女在那儿上学。”
“哦,那儿之前开了个女学堂,我听说过。”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哪个侍女?”
“你应该见过,之前跟在我身边的那个。”
尼贝尔感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了点力:“女孩子多读点书确实不错,那家学堂不知道是谁开的,是件好事。”
“确实,做这个的人是费心了。”
“我觉得应该是位成功的女士资助的,因为男人,大部分男人都想不到这个层面。他们并不期待像男人一样读书上学的女人。你那个侍女仅仅是在那儿上学?没有做修女什么的吗?”
“没有,我看她没穿修女的衣服。”
“那挺好的,做修女应该会很累吧。”两人在餐桌旁坐下,下人把热着的菜端上来。
“你发烧这么快就好了?”尼贝尔还是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很少恢复得这么迅速。”伯努瓦捧着脸看尼贝尔,他坐在尼贝尔左边,右手放在桌上,左手伸过去牵尼贝尔,从右胳膊和大腿的空隙中伸出去,显得很别扭。
“你现在身体素质比以前好了不少。”
“有点儿吧——”伯努瓦转了转眼睛:“我调养了这么多年,倒不如你陪我这两个月的效果好。”
尼贝尔还是不放心,又用手去摸伯努瓦的额头。他默契地没有抽开被伯努瓦紧紧握着的左手,而是微微向伯努瓦那边扭过身子,用右手去碰他的额头。
伯努瓦从善如流地转头向着尼贝尔那边凑,两人的膝盖在桌子底下碰在一起。伯努瓦轻轻去撞尼贝尔的膝盖:“真的已经好了。”
“好像确实不烧了。”尼贝尔犹豫地缩回手,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放心。
“什么好像不好像,我说好了就是好了!要不我现在去请孙医生给我诊断一下?”
“等明天他来了让他看看。赶紧吃饭,吃完好好休息休息。”
伯努瓦又撞了尼贝尔的膝盖一下,左手仍别别扭扭地去牵他,就这么吃完了饭。
晚上伯努瓦搬回了主卧。主卧支起来的小床一直没人睡,双人床反正够大,因此伯努瓦一直都和他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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