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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好开始介绍的夏温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一股说不清味道的情绪慢慢从心底翻滚上来，像是一个大大的深呼吸才到一半就突然松了下来一样。
整个人有点无所适从。
夏温有点急了：“沈雪屿，你今天是来找我麻烦的，是吧？”
沈雪屿：“我很认真，我是想，能打动你的地方，应该也可以打动我。”
说这话的时候，一向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的沈雪屿居然有点因为认真而产生的拘谨。
夏温沉默着松了口气，将目光从沈雪屿的脸上移到了面前的藏品上。
“大三那年学校和一个博物院联合办一个青铜器的展览，学生们免费去看，宣讲介绍的人不够用了，我被拉了壮丁。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青铜器这些东西。”
夏温脸上的表情鲜活起来：“你别看它们好像挺平平无奇，和瓷器馆书画馆比起来少了些光彩，但是里面的学问却很深很难，涉及朝代更迭，文化变迁，以及当时的社会风俗，还有古文字的演变等等，每一点都扑朔迷离。因为这些东西距离我们都是上千年的历史，我当时看了许多书，查了很多资料，熬了好几个通宵，大概是我高考后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沈雪屿做过她一段时间的老师，夏温苦学的样子，她大概可以想象出来。
望着青铜器目光灼灼的夏温不知道她此刻也成了别人心目中的藏品。
沈雪屿安静地看着夏温，浅褐色贴身高领衫外穿一件黑色无袖毛衣，长发绑成个一个半高的马尾，因为靠近了光源，脸上的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
夏温的声音没有了小时候的横冲直撞，变成了阳光下山间的小溪，冲在水底的石头上，清灵又温和。
“你看这个青铜器就是一个食器，但是先秦时期的青铜器大多是礼器，用于祭祀，这上面的纹饰就是最好的证明，人们相信借由它可以沟通神灵与祖先。所以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当时人们观念的一种投射，几千年后到了我们现在，能够懂得其实很少很少，你现在看到的几乎每一件青铜器，都不能说已经完全被解读。它们静静地站在这里，等我们去发现，告诉我们祖先的文明，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夏温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的光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尤为明显。
沈雪屿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夏温的马尾，柔顺的发丝在指尖滑过。
“……温温，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开头“我的”两个字被她憋回了心里。
虽然沈雪屿没有说，但是那个轻微的卡顿还是让夏温自己读出了两个字。
夏温抿着唇，挪动了一下身体，眼睛望着正前方的物品。
沈雪屿将自己落在虚空的手收了回来。
“这里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去下一站吧。”夏温说。
沈雪屿点点头。
下一站是夏温她们的修复工作间，在博物院展厅后面那栋大楼上。
夏温带着她绕出去。秋天的日光越来越稀薄，枯黄的树叶挂在枝头，被风一吹，落在地上，人踩上去细细簌簌的响。
等电梯的时候，夏温想了什么似地问她：“你外公外婆最近身体还好吗？”
这些年每年回老家，爷爷奶奶还是偶尔会提起隔壁住过的沈雪屿的外公外婆，虽然她曾经还在她们家里住过，但是印象里两位老人的面目已经非常模糊了。
沈雪屿：“还是老样子，不过她们两个人很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很听医生的话，所以暂时没有大碍。”
“那她们自己在国外可以照顾自己吗？”夏温其实想问的是沈雪屿会不会留在那里陪着她们。
“他们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周围都是一群同龄人，倒也不寂寞，我有时候会飞过去看他们。”
电梯缓慢向上，快要到的时候，沈雪屿对夏温说：“他们有时候还会想起小时候的你，问我你是不是长大了，下次有空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
夏温：“……”这是什么奇怪的操作，难道是见家长？
她圆睁着大眼睛，压低声音：“你少胡说！”
出了电梯间，夏温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将沈雪屿甩在了后面。
进了修复工作间的时候，里面的老师傅看到了夏温都有些惊讶：“今天不是没排你的班吗？”
夏温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组长让我带一个人过来参观。”
几个人朝她身后看了看：“人呢？”
夏温面无表情：“去洗手间了。”
话音刚落，去洗手间的人就进门了。
旁边一个老师傅笑了笑：“手脚倒挺快的。”
刚进门，沈雪屿就看到一个将近上百平的房间，里面放置了几张大木桌，但是因为房间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工具，以至于房间显得倒有些拥挤起来。
几个人坐在木桌边埋头做着手里的活。
看到人进来也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又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活上面。
夏温有点不情愿地走到沈雪屿身边，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专业一点，这是在工作现场。
沈雪屿看到夏温脸上强压住的不愉快。
低头凑近她，低声问：“怎么了？”
夏温又被她点起了火：“你想想你刚才的话。”
“去看望一下小时候照顾过你的长辈，有问题吗？”
夏温仰起一个勉强而又僵硬的笑容：“……没问题。”
收拾好心情后，她就开门见山地介绍起面前的工作间。
“这就是我们平时主要的工作场所。像你们这些收藏家交到我们手里的器物大多是保存比较好的，但是有些出土的文物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就比较多了。青铜器在先秦时期被称为吉金，其实就是铜，看起来是金光闪闪的。现在表面的都是锈蚀，所以需要经过一定的清洗，清洗后那些凸起的纹饰才会显得清晰。”
沈雪屿跟在夏温后面，顺着她的讲解一个个看过去，这些工作比她想象得要枯燥很多。
在这里埋头工作的大多是一些中年人。大楼之外就是南城最为繁华的市中心，但是一墙之内却是单调沉默的工作间。沈雪屿知道这是一个需要非常大耐心的事情。
夏温继续往里面走：“有一些青铜器会有缺损的情况，我们要进行细致的修补，有些器物它们到我们手里的时候是变形的状态，稍微动一下可能都会碎裂，所以需要非常缓慢地进行细微的调整，一天或者好几天只能调整一毫米，很多器物的修复是非常漫长的。”
旁边这张桌子的边角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沈雪屿伸手去摸了摸，脑子里想象着夏温在这里工作时候的样子。
夏温顺着沈雪屿手指看出去，自然看到了那些磨痕。
她随意地靠在一边说：“以前我也喜欢新的东西，后来慢慢地进入这一个行业后，会觉得一些带有历史痕迹的东西更值得人去喜欢和珍视，这个磨痕不知道是多少了师傅磨出来的。你看我们手里的这些东西，曾经被那些悠长时代里的古人所铸造和使用，而现在却在我们手里。”
“你说是不是还挺奇妙的？”
沈雪屿发现今天夏温给自己介绍的最多的一个词大概就是奇妙吧，在大多数外人看来沉闷枯燥的工作在她看来却充满了乐趣。
夏温面目沉静地对沈雪屿说：“沈雪屿，以前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些喜欢物理，为什么宁愿学习也不想陪我玩，现在我懂了。”
——
整个博物院内部的参访工作持续了大半天。
结束后，何雯让夏温送沈雪屿回去，临走的时候，何雯推了推夏温：“路上问问沈老师还有什么需求，我们尽量满足。”
夏温：“你把她供起来好了。”
“她如果愿意，我是很乐意的。”
夏温：“……”
走到停车场后，沈雪屿去开车，车子开动，驶到夏温的身边，她降下车窗玻璃：“上车。”
夏温有些犹豫：“我坐你的车送你回去？”
这句话说出来就很奇怪。
沈雪屿抬起头看她：“那你现在回去？”
这个表情夏温还挺熟的，一般都是沈雪屿在算计人的时候才会有。
现在回去，她怎么向何雯交代，果然一个谎言需要很多个谎言来弥补。
夏温不太情愿地上了副驾驶。工作日中间，路上的车流并不算多。
此刻的车厢里一片安静，安静到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红绿灯处，沈雪屿绿灯转弯，去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店。
“陪我去坐一坐吧。”
夏温诧异：“你不用赶着回去上班吗？”
沈雪屿靠在椅背上观察着前面的路况：“我不用打卡。”
言下之意，没有人管她，但是这话听着有点嚣张。
“那你就敢随便旷工？”
沈雪屿将车停在商场门口的停车位上。
“之前实验经常周末加班和通宵，我的工作时长不需要你操心。”
夏温低着头“哦”了一声。
沈雪屿转头：“所以，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给这些天的逃避一个像样的解释。
两个人都有点心知肚明，夏温以为沈雪屿的性格不会直接问出口，但是她还是问出来了。
夏温有点没有底气，沉默着下了车。
但是她却没有跟着沈雪屿进商场的咖啡厅，而是转弯去了旁边的出租车停靠点，她看了一眼，等待的出租车远远比人多。
跑了一截路后，逃兵夏温转过身对着冷脸的沈雪屿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答案在里面。”
沈雪屿脸色并不好，她打开手机，夏温的微信跳到最高一个。
点开。
有一个转账收款。
还有一句话：“八十年贷款的第一期还款。”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这算是两更……吧！
沈老师还是要多追一会呢！
第56章 56
蒋川花了一周的时间将初稿给写了出来，这是非常快的速度，实验里的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他拿着打印的稿子去办公室找沈雪屿。
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然后才有勇气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沈雪屿正在看一篇《nature》分配给她的稿子，如果集中时间，改一篇需要她两三天的时间，这一篇正好改到中间部分。
“进来。”
蒋川应声进来，将用曲别针别好的稿子递到沈雪屿的桌子上。
大概是十几页纸的厚度。
沈雪屿接过来，拿在手里，快速翻了一遍。她戴着眼镜，扫视的速度很快。
看的时候，她用手里的铅笔圈出了几个明显的英语单词和语法的错误。
“写得不错，大致方向是对的，但是还需要再精细化一些，我后天给你详细的修改意见，到时候邮件发给你。”
沈雪屿的口吻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受之前事情的影响。
她说完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到之前的文章上面。
蒋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直直地站在哪里。
沈雪屿感觉到了，她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铅笔，然后另一只手握住了比尖，抬起头：“怎么，还有事？”
蒋川从夏温家出来以后就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的男孩子，对于恋爱他也一直秉持随缘的态度，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被他拒绝，他追求的女孩子拒绝了他，在他看来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是他却追求了自己导师的前女友，甚至是现在依然保持暧昧关系的对象，这是让他有点难以接受的地方。
在这几天写论文的过程中，他的不适感越来越深。
在这段三角关系中，最让他介意的或许是沈雪屿的存在。
他支支吾吾开了口：“老师，你和夏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分开的，又为什么分开？”
好奇心驱使着他走到这里，但是他残存的情商还是让他谨慎地组织了将要说出来的话。
可是真的站到了对方面前的时候，残存的理智早就消失殆尽，他的问话直接而突兀。
说出口后，蒋川自己都有点想抽自己一巴掌。
沈雪屿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的感觉，她摩挲着手里的铅笔，回答：“我的情史对你的论文写作有任何帮助吗？”
冷冷的回答。沈雪屿看向蒋川的眼神也只是一片淡然和清明。
没有任何正面的回答，但是蒋川却突然释怀了。
追求女孩子失败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和自己的博士导师关系弄僵却会对自己的未来影响很大。
通过沈雪屿的话，蒋川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沈雪屿和他的关系不会因为夏温而有任何变化。
豁然开朗的蒋川僵硬的身体和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
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身，问了沈雪屿一个问题。
“老师，你和夏温还会在一起吗？”
蒋川最后没有得到他的答案。
安静的办公室里，沈雪屿手里的笔落在刚才看完的一句话上面，笔尖落在这句话的末端，但是她却突然忘记刚才想要写下来的话是什么了。
面前的手机屏幕漆黑一片。
沈雪屿拿过手机，解锁后翻到了夏温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信息，一笔收款。
她手指点在书桌上，思绪早已经从桌面上的文字飘远了。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电话显示上写着“沈安安”三个大字。
沈雪屿接通电话，人靠在在椅子的靠背上。
“姐！你周末有空吗？”沈安安热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没有。”拒绝的声音非常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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