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洗完澡趴在床上,隔一会儿看一眼时间。
以往这个时间他早都睡了,现在知道了半夜得折腾一趟就怎么也睡不着。
他郁闷地翻了个身,这间小公寓忽然住起来不香了。
还检查门窗,还敲墙,都有个屁用!
还不是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开始一顿乱想,既然无论跑多远都能被扥回去,那岂不是连打车费都省了,以后自己想去哪就让周人渣先过去,然后半夜再汇合。
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跟人打炮就得挑白天。
他闭着眼乐了半天,起身收拾了点随身物品,拿着洗漱包重新坐回床里。
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戚然凝神看了一会儿,又爬到床头把一个小铁盒装进了包里。
刚坐直身子,烟雾就升起来了。
他以为会看见周楷之睡着的样子,谁知道这人正在床头靠着,还一脸见鬼的表情盯着自己。
他瞥见周楷之手上的信纸,以及被子上的粉色信封,顿时明白了。
“呦呵,看情书呢?”戚然挑了下眉。
周楷之没接他的话,戚然挠挠鼻子:“不方便的话,我先去厕所躲躲?”
周楷之仍那么看着他,他觉得有点尴尬,正识趣地要闪人,就听见周楷之问他:“你喜欢男人?”
戚然一个激灵,差点滚下床。
他迅速看向周楷之,像是用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
他又扫了眼信纸,觉得那可能真的不是什么情书。
“你还看过那本漫画?”周楷之又问他。
这回戚然真蒙了:“什么漫画?”
周楷之把信纸递了过来,戚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纸随着手垂在被子上,他被一种浓浓的宿命感笼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问:“有酒吗?”
戚然就是试探性一问,周楷之一养生大咖,家里有酒的可能性很低,唯一的酒估计得是自己买的料酒。
这也是戚然搞不懂的,死都死了,养个什么生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呗。
但没料到,周楷之竟然说有。
只见周楷之来到书桌旁,用手推开了一幅墙上的挂画。
那画是左右推拉的,画的后面,是一个巴掌大的暗格,周楷之伸手进去,没一会儿掏出了一罐啤酒。
给戚然看呆了。
周楷之一罐接一罐地掏了大半天,差不多能凑够两打,他又陆陆续续掏出了虎皮凤爪、酒鬼花生、风干牛肉等下酒零食,临了还拎了一串红提出来。
“你这里藏了个小卖部啊?”戚然朝暗格里伸脖子。
周楷之笑笑:“这里是上供的窗口,大姐她们摆在墓碑前面的东西,过段时间都会寄存在这儿。”
戚然想起来了,回魂时他看见周家两个姐姐的确是给周楷之准备啤酒当供品来着。
合着这是个丰巢。
啤酒摸起来有点温,戚然把它们放进水池,用凉水镇着,扭头看见周楷之正在拆零食的包装,问道:“我受伤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把这些好吃的拿出来呢?”
有这些东西的话那粥他也不至于喝得那么费劲。
“行了别挑理了。”周楷之瞥他一眼,“你那时连勺子都拿不动,还能啃得动鸡爪?再说养伤的时候不适合吃这种高盐的东西。”
戚然端了一个大盆放到桌边,里面都是冰镇着的啤酒,喝的时候直接从水里捞。
“啃不啃得动是我的事,贡不贡献是你的事。”戚然点点他,“你很不实在啊周人渣。”
周楷之到盆里摸了摸,拿出一罐不算太凉的,拉开拉环递给戚然:“嗯,是没你们直男实在。”
戚然:“……”
桌上少不了戚然最爱的抹茶小馒头,见周楷之给自己也起了一罐,戚然把小馒头往他那边推了推。
“先吃点再喝。”
周楷之抓了一把,狡黠道:“多谢直男关心。”
“你够了啊!”戚然笑骂。
一大口冰啤酒下肚,戚然打了个酒嗝,捏着易拉罐吐槽:“什么破信,还带替人出柜的。”
周楷之正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小馒头,听见这话笑了:“早问你你不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呗?”
戚然被说中,清清嗓子:“当时咱俩也不熟,跟你说什么。”
“现在咱俩够熟么?”
戚然抿了口酒,没吭声。
看到戚然出柜那条信息的时候,周楷之震惊的不是戚然真是个gay,而是他们俩竟然都和那本漫画有关系。
“怀疑我吧?”戚然看着他,“估计我是唯一一个跟那本漫画有关的人,你怀疑我很正常。”
周楷之看了他半晌,说没有。
戚然:“怀疑就说怀疑,实在点行不行。”
周楷之啧一声:“如果跟你有关,信上怎么可能只有那一句话。”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怀疑我的?”
“你以前是不是在工厂打过工啊?”周楷之突然说,“这么能抬杠。”
戚然乐了。
他抓了把瓜子问周楷之:“那本漫画叫什么?你知道吗?”
周楷之摇摇头:“我没看过,不过印象里那本书好像是褐色的。”他回忆了一下王屠户举着漫画嚷嚷的场景。
戚然反驳:“什么褐色,你要说绿色还差不多,那本讲的是异族和人,封面的怪兽是绿色。”
周楷之的脸色想被照了一把彩灯,变幻莫测的。
情绪到位,戚然开始劝酒,周楷之耳根子软,被猛灌了两大口下去,戚然这才满意,开始讲他的陈年往事。
“还记得魏瘸子吗?就那天在咱俩墓前烧纸的那个男的,那本漫画就是他给我的。”
在戚然十五岁之前,魏瘸子还不是魏瘸子,他身体康健,戚然叫他魏叔叔。
魏叔叔经营着村子里唯一一家书店,小人书多到冒泡,戚然隔三差五往就那边跑,扎书堆里就不肯出来。
有一天,戚然在往书店走的路上,看见魏叔叔从不远处朝他跑来,好像在被什么人追赶。
魏叔叔跑到他面前,神色慌张地往他书包里塞了一本书说:“然子帮叔叔扔了,千万别说见过我啊!”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很快,一个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手上还举着把菜刀。
这人戚然认识,是魏叔叔的小舅子,有时候会来书店里帮忙。
他气哄哄地问戚然有没有看见姓魏的,戚然被吓得退后一步,攥着书包带摇了摇头。
回到家,正巧遇见戚大壮和白氏匆匆忙忙要出门。
“俺俩有点事,然子你把门锁好,锅里有馍馍自己吃啊。”白氏叮嘱他。
戚然嗯了一声,看着父母走出家门,走到门边把门栓插好了。
他没去吃馍馍,而是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后,他掏出了那本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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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快乐
第四十八章 世上另我
卧室还是那间卧室,书桌还是那张书桌,但铺在桌上的内容却和那些正经的知识大相径庭。
戚然简单翻了两页,恶心得干呕起来。
刚刚在路上,在魏叔叔小舅子跑走之后,他拿出那本书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坚定了要把它扔掉的念头。
但也是这一眼,让正处于青春期的他猎奇心大增,稀里糊涂地把漫画带回了家。
不得不说,这本国外引进的限制级绘本内容相当丰富,让原本纯洁的戚然短时间内了解了大量不可描述的知识。
那一晚,他在梦里化身成了漫画男主,墨绿色的怪物缠上他的身体,到处都黏糊糊的。
就像醒来后他的裤裆。
“之后那本漫画就成了我的至宝。”戚然说完,两人同时笑起来。
青春秘密的发现过程大抵是相似的,周楷之想起自己看片看硬的时候,那段时间也是近乎沉迷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对刚刚步入青春期的他们来说,是难以戒掉的毒药。
“你是不知道那漫画有多黄暴。”戚然喝光一罐,又开了个新的,“我连续冲了五个晚上,第六天发现硬不起来了,吓得我在床上躺了一天。”
周楷之闻言往下扫了一眼,被戚然发现,易拉罐咚的砸在桌上。
可能是分享了最后的秘密,又可能是酒精作用,今晚的戚然像是蜕下了保护壳,说话总是带着笑,眼睛里也有光。
他用近似嗔怨的眼神看着周楷之,仿佛在说,不要瞧不起老子。
“没瞧不起你。”周楷之揪了两颗提子摆在桌上,又在中间放了一个没剥壳的花生,“你很强。”
“操。”戚然看着那个小图形皱了皱眉,伸手弹掉那颗短小花生,挑了根牛肉条摆在了中间,“这才是我。”
黑粗长的一根搭配两颗提子,显得有点头重脚轻,周楷之靠在椅背上乐:“那你这存货有点少啊。”
“我靠……”戚然脸上烧得慌,他没想到放飞起来的周楷之是这样的。
今天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有点跑偏,不是指内容,而是氛围。
不得不说,从那封信替他出柜开始,他和周楷之之间就像抽掉了一层纸,从两个单人房变成了一个双人房,他们成了同类人。
这种想法让戚然看周楷之更亲切了点,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硬。
再加上酒精的催化,话题尺度的加持,让戚然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可以幼稚地和人比大小,讲荤段子。
虽然无聊,但很放松。
周楷之可能也跟他一样,否则不能现在还乐得停不下来。
“笑够了没?”戚然把易拉罐捏得直响,“还文化人呢,我看你满脑子黄色废料!”
“你先不正经的。”周楷之敲敲桌面。
戚然伸手就要搞破坏,被周楷之护住:“急什么,再留一会儿。”
“你接着说,后来呢?”周楷之转移话题。
戚然懒得跟他闹,继续讲故事:“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后,戚然还去书店找了专门的书来看,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也知道了主流社会的价值观。
他谁也没说,只每天在被窝里偷偷消化着自己的欲望,直到某天晚上疲惫过度,忘记收漫画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睁眼,正好对上戚大壮盛怒的脸。
还没等戚然清醒,鸡毛掸子就朝他抽了过来。
“他虽然对我不冷不热的,但还真没打过我,唯一一次动手就是那回。”
戚然用手比划了个长度:“这么长的,手腕粗的铁棍子,抄起来就往我背上招呼,我妈当场就吓哭了。”
那天的戚家小院鸡飞狗跳的,戚大壮追着戚然揍,白氏在边上又哭又喊,那本漫画在混乱中被戚大壮一巴掌扇到了某个角落,不见了踪影。
戚大壮气得脸色发青,边打边问戚然,是不是跟书上的人一样恶心。
向来乖顺的戚然那天忽然来了脾气,好像戚大壮一棍子把他们之间多年的父慈子孝敲碎了,谁都懒得再装。
他站在院中央,大声说了是。
在白氏“家门不幸”的哭喊声中,戚大壮把戚然打了个半死。
“之后我跑疯婶家里躲了三天,稍微好点之后我回了趟家,我妈跟我说,我爸不打算供我上高中了,让我好好把剩下的半个学期念完。”戚然搓了粒花生,“我一想,既然不供我了那我还念个屁,中考也没参加,就直接去省城打工了。”
周楷之的酒停在唇边,手有些抖,他愣了会儿神,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罐。
把空罐放到一边的时候戚然数了数,竟比他多出一罐!
“行啊,挺有量。”戚然意外,看周楷之身娇肉贵的,没想到还挺能喝。
红色已经从周楷之的脸蔓延到脖子,却还在往盆里伸手,被戚然按住:“差不多了吧?”
周楷之没理他,又倔强地掏出一罐。
绵密的啤酒沫从罐顶往下淌,堆在桌面上一圈,和没擦净的冰水混在一起。
周楷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在心里狠狠嘲笑了把自己。
他是比不上戚然的。
戚然敢于承认自己的性向,哪怕说出来会被揍得更狠,也无所谓。
他没有戚然勇敢,如果那天站在戚家小院的是自己,估计能被他温吞的性格给圆回去,继续维持那种虚假的和谐。
真心话是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很少说。
他明明不想喝药,却在母亲的软磨硬泡中一次次妥协;他明明渴望知道被陷害的真相,却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不敢出门;他明明有机会出柜,话到嘴边又一次次被自己咽了回去。
来醴城后,这种情况也没有转好。
他明明不想让戚然走,却妥帖地替人查好资料,又亲自给人送出了门;他明明很享受这种零点相见的浪漫,却还得装作司空见惯。
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实话,要顾全大局,怕伤了和气,只好一次又一次委屈自己。
可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怕呢?
戚然会怕吗?
如果当初被围在校园里的是戚然,坐在流泪的母亲对面的是戚然,事情会怎样发展?
会在王屠户辱骂他的时候骂回去吗?
会在药碗凑到嘴边的时候一把推开吗?
会在全家的逼问下直接说出来吗?
会选择自杀吗?
戚然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周楷之想,他有自己没有的勇气、决绝、干脆利落、潇洒坦荡,敢于面对自己的心,对未来充满热情。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配和戚然这样比,就算把那些明亮的标签全都贴在自己身上,他也不会有戚然一半可爱。
“但是那漫画怎么又留了五年呢?还落到王屠户手里了。”戚然把小馒头咬得嘎嘣脆,“被戚大壮卖了?也不能啊,他看着不撕碎了我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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