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是发生刹那间的,只是在岁月的长河流淌而过之后,一切都被镀上斑驳的滤镜,那双难以忘怀的双眼,成了蒋曳然后来的所有渴望梦境,成了他心有不甘的全部幻想。
他总会想,要是他当时坚决一点,将他救下来,一切是否都会不一样?
久而久之,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猜测,一十七队的队长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早些年受过情伤,不愿意和任何人缔结伴侣关系,可只有最了解他的亲生妹妹知道,哪里是所谓情伤,只不过是被一个死人迷了心窍。
断桥之上,生死一线,那个出手救下他们的漂亮男孩,衣着破败,也挡不住惊心动魄的美,勾走了她哥哥全部的心魂。
“……”
杜鹌是不甘的。
可她不敢说,也不敢闹,她看着自己最依赖的兄长日渐一日地消沉下去,无数岁月曾打磨他成风度翩翩的模样,引得她芳心暗许,可碍于妹妹的身份再难宣之于口,只能将这份感情埋葬,谁知到头来,荒谬又可笑地被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夺走了一切。
她恨吗?想必是恨过的,也怨过,可这一切她都没有办法改变,没有人能书写过去的历史,改变已有的爱恨。
“哥哥……”
杜鹌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心口发疼,恍然若失,她发觉这一切自作多情的爱,对她而言其实都是毒药,她开始都是无力的,也永远都是无力的,可杜鹌终究是个胆小而善良的人,这辈子最大胆的爱恨都已给了她的异母兄长,她一半亲缘的哥哥。
“你能不能答应我,尽量活着回来?”
她泪眼朦胧地踉跄着,从后方抱住他,感受着男人伟岸的身姿,和炽热的体温,心里怎么能隐约猜不到原因呢?只是不敢说罢了,她没有立场说的,说了只会平白惹得兄长的厌恶。
一定是关于那个漂亮少年的。
蒋曳然无声地叹了口气,任由妹妹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将她好好地拥入怀中,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安慰意味的吻。
他难道不知道这对自己的妹妹太过残忍吗?只是长途跋涉,责任已尽,而那双眼眸又太过刻骨,夜深人静,爱意悄然而生,怜惜步入内心,只要是一切和他有关的事物,蒋曳然都想放手一搏。
尽管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
……
深夜时分,在一十七队抢下任务,准备临行的时候,蒋曳然被人找上门来。
地下城其实很难分辨白昼夜晚,只是拾荒者部队会镇守在临地面近的地方,以侦测兽潮侵袭,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从而也就得以触碰半点时间的痕迹。
“咚咚——”
他先是愣了愣,后才对外说了一句,“请进。”
冷风灌入,门被打开,来的赫然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步入室内,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半天后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抢下那个任务?”
老者知道,这么危险的任务,如若没有内情,是不会让这人费尽心机地抢在手中的,而任务本身就已然非比寻常,混乱十分,除了极度危险之外,就只有和一个人有关系。
那个,他记在心间许久的孩子。
此时上门,只因老者想等待的不过是一句答案,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他也不再想改变什么。
“……”蒋曳然沉默着,不知从何开口,气氛持续僵持着,直到老者说,“你是为了那张照片上的人。”
末日后特殊研究所,简称特所,它的直属探测队伍在灾年纪元二月,于一处荒废城市,偶然拍到了一个活人的照片。
由于无人机拍摄,又尽极隐蔽,才能拍到诡谲氛围下,那个白皙的男孩正处于丧尸堆里,却没受到半点攻击的珍贵影像。
灰败的废墟,模糊的像素,衣着完好的漂亮男孩,和俯首称臣的所有丧尸。
这一切激起了政府高层的强烈注意,商讨三轮,激烈质问,才终于得出结论,这兽潮保护的核心,有太多他们未曾发觉的秘密,可惜人类势力已近土崩瓦解,此时的发现并不能配置太多探索的人力物力,军方坚持镇守,不予探索,特所则坚持探究,用末日奥秘为最大的演说借口。
毕竟他的存在太诡谲了。
除此之外,还有依旧坚持浮空城建设的老派科学家,以及犹豫不决的政府高层,几方势力博弈下,最终决定派遣一支拾荒者部队突围探索,竭尽所能带回可知的一切秘密。
本来这样危机四伏,极大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是值得所有部队掂量一二的,可当那张男孩的照片一出现在军方会议上,当即就有两支队伍的负责人表达接洽意愿。
高层诧异,却也按之前安排好的条件选择了最合适的一支队伍,安排下优待书和生死状的签字。
“没有人知道他……”
老者叹息后,注视着眼前这个闻名遐迩的精锐部队队长,似有不解,而他的目光中有对往事的一切追溯,和悔恨。
“你……认得他?”
蒋曳然讶然地看着老者,心如擂鼓,试图问出什么,可老者皆不回答,只是在走前留下一句,“是我一个有亏欠的孩子。”
亏欠?
他蓦然回想起那人灰败的双眸,破旧的衣衫,独身一人不可能在末日里幸存太久,况且他那时已然视死如归。
有多少他不曾知道的往事,有多少他没有经历过的曾经。
蒋曳然失语地愣着,再也无法向老者询问任何话语,他知道他不会说的,只是此刻心中纠结万分,无法言述地有些难过。
“……”
可他无法后悔,他实在是太惦念那个少年了。
“你要去,便去吧,带着你的任务,但也别伤害他。”
老者不知道那个孩子在那以后经历了什么,夜半无人时也会想起这段尘封的往事,本以为随着一切灾难的到来被封死在曾经,却不知,那人的命运早已不知何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算了。
他叹了口气,离开此处,又一次沉湎入旧事的光影,在群山中穿梭的岁月,那两人相互依赖的背影,夜半偶然听到的,惊天骇俗的爱意,敲击着一个老人的内心,沧海桑田,也换回他此时的亏欠。
可惜一切都无法重写。
……
杜鹌第二天起来给她哥哥送行的时候,目光是有些释然的,不是因为她放弃她哥哥了,只是在昨日一夜的祈祷中,她对着天主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放下眼前一切的痴妄,换他平安归来。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能更改的,一生都不能。
太阳的光辉洒不到幽深的地底,哥哥的离去也无法阻止,她已经试着放下,试着往前看了,她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好了。
此时的杜鹌双手紧握,在部队离去的背影后虔诚地跪地祈祷,久违的日光温暖着她的身体,她从未如此充盈过,也从未如此放松。
天主。
她闭上双眼,在内心说。
我一生从未信奉过任何神明,可我的内心此刻无比虔诚,我只愿一事,我只此一次,我想要我的哥哥,平安归来。
风乍起,吹乱她的发丝,如有一只温柔的大手抚过她的头顶,回应了她的愿望,恰逢晖光破云而出,温暖倾洒人间,目所及一切都看似荒凉破败,却也隐约暗含生机。
哪怕谁也预料不到命运前方的光景。
第一章 【番外】后记(2)
突围并不顺利。
这场秘密的潜行从二月一直持续到三月,中间将近有十几天的时间是在躲避危险和筹划路线,蒋曳然用着通讯设备和军部联系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次行动的非比寻常。
并非是政治意义上的,事实上各派的利益为了达到妥协,特意往一十七队里塞了不少外来人员,美其名曰增加外援,实际上是为了监视探索成果。
成果?
蒋曳然嗤笑一声,此时更深露重,只得在废弃建筑的承重墙旁坐下,他点燃了一根烟,微弱的星火在黑暗之中格外亮眼,却没一会儿又被他按压熄灭。
他脑海中反思着这一个月的行动轨迹,外界变化比任何势力想的都要复杂,资源走走停停地消耗着,却依旧没有能捕捉到半点关于那个少年的信息。
有时候他甚至想,断桥之上的惊鸿一瞥,那美梦般昳丽的一双眼眸,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他眼花缭乱下的一场泡影,自己注定终其一生,都追寻不得。
“蒋队长。”
他闻声回头,是队里的随行军医,也是这次由别的势力塞来的所谓外援,军医本人是个一米七几的瘦弱男人,平时体能不太好,这颠沛流离的一个月让他吃尽了苦头,可性格坚韧,在面对种种困境时也不发一言,游刃有余,一开始蒋曳然还想折腾折腾他们,算是对干涉的不满,可经历过生死线上的几次挣扎,那人却依旧尽职尽责后,也就消了这份心思,转而平常心对待。
“什么事?”
蒋曳然的目光扫到那人之前洗到发白的大褂,布料都粗糙破旧,不再干净整洁,不免烦躁地皱了皱眉。
“我今天白天的时候,其实看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现象……”
军医隔着距离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柔和,边说边将眼镜拿下来,用布料轻轻擦拭着镜片。
“你说。”
蒋曳然将熄灭后的烟塞到上衣口袋,望着远处黑暗的夜空,回应道。
军医笑了笑,将眼镜又重新戴上,开诚布公,“你知道,这场行动涉及太多势力干涉,我是特所的人,你也一开始就明白,这瞒不过你,但是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不知道蒋队长到底为什么对这场行动如此情有独钟……”
“与你无关。”蒋曳然冷声打断。
“可队长家里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从末日开始一直保护到现在,感情想必很好吧,可我听说,你出这次任务前签烈属书的时候,好像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方既明,这貌似和你们特所没有关系吧。”蒋曳然压着怒火,讽刺他道。
军医笑着道歉,语气有些揶揄,“抱歉,这只能算得上是我个人的好奇。”
“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说,等天亮了还有很多事等你忙。”
方既明听罢点了点头,目光移向远处的夜空,无边的黑暗中找寻不到,能点燃人类内心的星火。
“我看到了几个丧尸,在找人类吃的东西。”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方既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几乎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它们的行动过程,从白天到夜晚心中演算了很多种可能,却只在这个时候,对他一人说出。
可为什么是对他说呢?这样珍贵的一手情报,直接让特所的人收入囊中不好吗?
“别这么看着我。”方既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举了一下以示告饶,“特所上次任务折损人手太多了,我们没有足够人力物力去着手这件事。”
“哦,那你光看见又有什么用,况且为什么选我合作?”
蒋曳然特意嘲讽,却心知肚明,他自认不是任何一派高层的亲信,他只不过是散兵游勇罢了,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花花心肠。
合作?
方既明勾起唇角,目光有些玩味似的,他回忆起会议上他作为随行人员看到蒋曳然的第一眼,那人目光中的错愕,惊讶,和渴望……
会有多深重的爱恨渊源,让这个无事一身轻的人愿意主动趟这趟浑水?
“我不傻,我在它们要采集物资的时候,提前在一个食物的外包装上放了跟踪器,且确认它们已经带走。”
蒋曳然突然看向他,视线太过灼热,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方既明找他是为了什么,于是转而沉声道,“你的条件。”
“别这样啊蒋队长,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
“我不喜欢和人兜圈子。”
方既明眼里这才没了笑意,转而冷声开口,“后续检测的方向不容乐观,结果到的是我们本要避开的地方,之前的几次商讨会议,都不建议探索。”
“你是说……”
A城。
曾经盛极一时的人类大都市,由于末日后的喧闹和撤离而寥寥无几,只剩下当时建造的宏伟建筑群和荒草丛生的柏油马路,时光累计下,其中丧尸潜藏的数量更是灾难级别。
没有人敢探索,但凡冒进就会一去不返,实在是危险中的危险,绝境中的绝境,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真的确定?”
“我保证,我的人直到现在监测了十三个小时,期间目标一直在移动,最后停在一处地方长达三个小时,到现在也没移动过,而那个地方我对比地图查找,正是曾经A城的市中心。”
此刻瓦砾堆叠的荒废魔都,空荡却也危机四伏,藏着无人可知的谜团。
但如果贸然险进,等待他们的定然是四面楚歌。
“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蒋队长?”
方既明看到他思索,稍稍松了口气,试着划分利益关系,“我的直属高层很看重那张照片,他们认为如果解决照片上的问题,就有很大可能破解兽潮规律和末日谜团,更甚至怀疑那个少年身上有人类一直寄存希望的抗体成分。”
蒋曳然突然打断,“军医先生,请别开玩笑了,灾元纪年至今,都没有发现过抗体存在过,如果有,也都被埋葬进历史的长河中了。”
“假如呢?”
蒋曳然被他突然扯过肩膀,双眸对视间,察觉到对方眼中除了严肃的深沉之外,还有强烈的渴望。
尽管他一向不明白这些搞科研的,连浮空城计划刚开始的时候,他都觉得简直是场谬谈,可面对此时此刻的方既明,他竟有些无话可说。
“科学在危难之中,必须怀有破釜沉舟的意志。”
方既明语气狂热,双眼中似有光芒跃动,像是一个抓住了光的夜行者。
“我和所里主张浮空城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他们像是单纯被末日折磨疯了,那么空洞的演说都好意思拿出来,我反而觉得,末日来临的根源还是没有找到,哪怕有朝一日等人类重回地面,有足够能力对抗目前的灾难的时候都不一定,丧尸为什么存在,兽潮的规律到底藏着什么,这些其实都能从人类本身身上找到,我们只要抓住那个希望,我们能知道的,一定可以!”
23/25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