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个月没提起过这些了,今天是第一次说出来,”Ethan呼出一口气,说道,“感觉除了遗憾就是悔恨,再没别的了。”
给Ethan买了一杯他想喝的奶茶,还去吃当地很有名的烤肉,Ethan的眼睛一直红着,笑的时候也很红,他告诉我:“真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这种原因和你在这儿吃饭。”
我说:“对了,刚刚忘了问,漆浩他……什么样了?还好不好?”
“得恢复一段时间,但他老是惦记他的学生,我们聊了几十分钟,一直在聊学校的事情,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像以前一样,挺冷幽默的。”
说着说着,Ethan就轻笑出声了,我拿起金属夹,把炭火上的肉翻了个面,看到Ethan举起瓶子喝了两口啤酒。
我在想,Ethan是不是喜欢上漆浩了,但思考了很久之后还是没问得出口,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更何况我都没正式见过漆浩,因此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打探,我自己倒是做了很多内心活动,我在网上帮Ethan订了一个蛋糕,让司机偷偷放在了后备箱里。
再过九个个小时,就是Ethan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我真庆幸这是个晴天,也庆幸天气不那么冷的,山里的夜晚无比凉爽。
不知道还要准备什么,买花的话有些暧昧,所以在城里路过花店时,我只看了两眼,再想想,其实买什么都挺不合适的。
蛋糕装在透明的盒子里,我特地没挑选复杂的款式,因此在山路颠簸之后还是挺完整的。
同行的人问:“给谁买的蛋糕啊?”
我说:“Ethan,他凌晨过生日,二十三岁了。”
“哎,你真是……”想来,他也或多或少知道我和Ethan以前的事,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
我真是……
真是纠结,真是木讷,真是懊悔,真是犯傻。
晴天,所以星星很多很漂亮,我十一点多去学校门口给Ethan打电话,他披着厚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拎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打开学校的大铁门,皱起眉头看向我。
说:“我警告你别搞有的没的啊,我会哭的,你别惹我。”
“就是过生日而已。”我说。
Ethan站在原地,一直盯着我,看起来真的不太高兴,他把披着的衣服穿好,拉链拉起来了,才说:“那就别在这儿了,里面还有值班的老师睡觉呢,走吧,另外找个地方。”
于是,Ethan锁好了大门,我走在后面,他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我们一直走到了整座村子的边缘,这里没有霓虹灯和夜生活,十一点多已经很晚了。
路上非常安静,只能听见虫子的叫声。
正是月初,所以月亮只是一条不粗的弧线,我们踩着路边的野草,许久了,Ethan才开口说话。
“我本来都睡着了,今天一直在赶路,好累。”
我催促他:“那就走快点,马上要零点了,吃了蛋糕回去补觉。”
“你好烦人啊,干嘛催我。”Ethan有点委屈地说话,但声音很小,大概是担心声音大会被误会真的生气。
他带我去了村子尽头的老房子,那里已经没人住了,就在悬崖边上,放眼看去,有远处和更远处群山的影子。
难以用语言形容这儿的景色,总之,是群山之上一整片墨蓝色的天幕,大大小小的星星密布、闪烁,像是被谁随意撒出去的。
Ethan握着手电筒,我捧着插了蜡烛的蛋糕,掐着时间点火,在零点零分的时候对他说“生日快乐”。
“谢谢。”Ethan看起来很平静,他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许愿,许了不短的时间。
他又睁开了眼睛,开始唱生日歌,我忽然意识到他唱的是德语版的。
于是,我就和他一起唱,Ethan说:“我不会说德语,这首歌还是当时为了你过生日特地学的。”
我问:“许完了吗?”
“还没有。”Ethan再次闭上了眼睛。
吹完蜡烛之后,他再次对我说了“谢谢”,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了Ethan没落下来的眼泪,像此刻天上的星星。
第70章
(FR. 左渤遥)
我的生日愿望不止一个,想在离开之前在学校里为孩子们办音乐节,希望让漆浩的伤快点好起来,希望菲子能真正改过自新,希望我的Raw Meat在平行世界里热血又光彩地活着。
但很抱歉,当我看向Frank的一瞬间,才意识到没有愿望是关于他的,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因为他带来的惊喜和温柔感动不已,但我知道,我们真的已经走远了。
“生日快乐,才二十三岁啊,还这么小。”Frank说。
天一点都不冷,我穿着厚外套,却开始不能自控地发抖了,我的两只手还以许愿的姿势握在一起。
“Frank,”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吸了吸鼻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希望你过得好,希望我也过得好,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他点了点头,不喜不怒地看着我,露出一丝微笑,说:“一定会的。”
“谢谢你。”我说。
能确定,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真诚的谢谢了,Frank让我把蛋糕带回去吃,但最终,我们坐在破屋子外面的大石头上,把蛋糕分享掉了。
还聊了一些别的,某几个瞬间,我真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某几个瞬间,我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开阔。
“回去睡觉吧,天这么黑。”Frank说道。
我已经把手电筒关掉了,凌晨一点,周围一片漆黑,我和Frank的外衣恰好碰上,但并没有接触的实感,我用口哨吹了我新歌的旋律,又唱了几句并不是最终版的词,我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嗯,我也忘不了。”
我记住了我们在这天凌晨说的一切,记住了Frank的声音和笑,然后,便回忆起以前共同经历的很多开心的时刻。
这种感觉是虚幻而幸福的,当天,我没睡几个小时,又起床给老师们帮忙,还没到学生来的时间,我像漆浩那样生火烧热水,帮校长煮早饭。
他问我吸不吸烟,我摇了摇头,说:“对嗓子不好。”
Frank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离开这儿了,和校长说了音乐节的想法,他非常乐意,和漆浩的想法一样,他也希望孩子们长长见识。
但我说:“但我在这儿遇到了最好的音乐,很原生态的民族音乐,我会用进我的新歌里。”
昨天在医院见到了漆浩,我问他还要不要回来当老师。
他说:“我爸妈不愿意让我去了,本来是愿意的,但这次受了伤,他们太担心我了。”
“确实很难抉择。”我说。
“我们商量了一下,过两天就要转院,可能回成都修养一年半载,再作打算,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漆浩的家在成都,这我知道,还知道他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公交车车长,虽然不富有,但算是城市里什么都不缺的美满家庭了。
所以,就算他今后再也不回山里的学校,也是个现实且普遍的决定。
我说:“没错,身体是第一位的,你也不要太担忧,好在学校里还有别的老师,还有一些志愿者。”
我没想到,漆浩当着我的面流泪,看样子他是忍了很久的,他放不下他的学生们,也放不下他的理想。
“对不起,我不应该哭,对不起。”
“没有,”我险些被惹哭了,我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以前确实不理解,但现在懂了,来日方长,漆老师。”
我还说:“等你的伤好了,就来北京找我玩,到时候环球影城就能玩儿了,你不是喜欢《哈利波特》嘛?”
“好,一定,”漆浩说道,“你来成都了一定要找我,我给你做川菜。”
“嗯,一定!”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天,我和漆浩的约定就这么诞生了。
站在村口送走了Frank一行的车,我将手里新鲜的草杆揪成了两半,几分钟前没对他说什么告别感言,只说了:“注意安全,让司机别开太快,这山上的路不太好。”
“嗯,我们会注意的。”
“好了,走吧,再见。”我当时的表情一定不太讨人喜欢,而Frank呢,一直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说:“北京见Ethan.”
我没有应答,只是在他上车前对他挥了挥手,是否真的北京见的确是未知数,毕竟就算回了家,我也没理由特地去见他。
他也一样。
汽车驶出了我的视野,这里雨水充沛,因此,山间的土壤永远是潮湿的,踩上去松软,植物能生长得比北方高大,森林也比北方茂密太多。
再一个下了薄雾的早晨,我完成了在这里要做的全部事情,然后,打算独自离开,又给学生们买了一批图书和乐器,租了车运过来,然后,我还给以后的漆浩留了一封信,塞进了他锁住的抽屉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再回来看看的。
然后,我步行很久去坐公共汽车,到了县城又转车去市区,再去机场赶飞往北京的航班。
离开了那里,我仍旧记得那天清晨凉爽的雾气,记得那天夜里点了篝火的音乐节,记得我和学生们合唱的一首歌,记得蝉鸣和鸟叫。
永远记得,我的二十三岁生日在夜色中被庆祝。
几天后,和一位一直要好的朋友去了带露台的酒吧,我站在栏杆后面吹风,觉得我像变了个人。
我势单力薄,当然没办法拯救世界,但过去的几十天里,我竭尽全力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跟朋友说:“我这口气算是缓过来了。”
“去哪儿了?”他问。
“去山里,”我说,“新歌写好了,还不止一首,和前任重逢了,度过了很奇妙的几天,虽然没和好,但好像和解了,不会再赌气,也不会再痛苦了。”
“哪个前任,德国人吗?”
“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吞下半口冰透的酒,说道,“我和他好像……这下子好像真的分开了,连责怪和埋怨都没了。”
“感觉空荡荡的吗?”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两下头,我说:“像是到了第二辈子,只是我们还都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酒杯里被削得圆润的冰块和液体一起滑动,我说我觉得这里的风不够大。
第71章
(FR. Hilde·Frank)
六月,北京变热了,我买了一束花带回去,亲自挑选的向日葵和德国鸢尾。
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多,洗手台花瓶里那朵水养的玫瑰早就干掉了,我把干花倒掉,又将浅蓝色的玻璃器皿洗干净。
野泽搬家了,租了一间更小的房子,他有时候会过来住,如果下了班来不及,就去租的房子住,那间房子虽然面积小,但对一个人来说肯定足够,我去过一次,原木色的装修,总体来说是崭新的。
他今天来了我家,买了一条鲳鱼,拎在水产市场特有的厚实塑料袋里,于是,家门口的风都戴上了新鲜的鱼腥味。
“我做蒸鱼吃。”野泽说道。
我才把鸢尾插进花瓶里,蓝色玻璃,白色花瓣,点缀着乳白色陶瓷制的洗手台,而粗犷的向日葵枝干适合更大的容器,于是我在客厅里找了一只装饰用的陶罐。
“七点之前就赶回来……你怎么做到的?”我问。
野泽把鱼拎进了厨房,他说:“我掐着时间下班,一秒钟都不多待,坐地铁,步行的部分都是一路狂奔,经过市场的时候去买了鱼,但其实没那么新鲜,早晨的才新鲜。”
看得出来他有多着急,因为进屋几分钟了还在重重地喘气,我说:“我买了花,向日葵,没有砍掉花杆,这样最好看了。”
“要是我们有一个院子就好了,可以自己种花,喜欢的花都可以种。”野泽站在一旁,看我摆弄着高大的向日葵。
我忽然接话,说:“我以后想买一座别墅,不在北京,而是在风景更好的地方,人很少,那样的话……什么都可以种。”
转过脸看向野泽,发现他正因为我的话点头,他咬着嘴角,眼底的喜悦难以隐藏,他的视线落在向日葵上,却伸出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许久了,说了很轻的一句:“我很……向往。”
“我也很向往。”
我的左手落在了他的手上,两个人静默地站立着看花,不知道这几朵向日葵到什么时候会干枯衰败,不知道向日葵在对方心里代表什么。
对我来说,向日葵就是年轻恣意的态度,是自然与天真,以及引人注目的热情。
有鲜红的血“啪嗒啪嗒”滴落。
腥味晕开,刺目的红色晕开,潮湿也晕开。
我突然从这个噩梦里惊醒了,床头的浅黄色灯光照在眼球上,野泽在旁边一下又一下地推我,说:“醒醒,Frank,醒醒……”
我看向他,然后猛地坐起来,他就那样侧躺在枕头上,盖着他从家里带来的薄毯子。
野泽轻皱着眉,说道:“你做噩梦了吧。”
我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看一眼屏幕,发现才凌晨两点多,野泽也坐起来了,他穿着两件式的黑白格子睡衣,轻轻整理自己睡乱的头发。
“是做噩梦了,”我说,“做噩梦了,的确。”
“我帮你倒杯水,你等等。”野泽说着话就下了床,他踩着拖鞋离开卧室,把门掩上。
我埋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弄清楚刚才的那场梦,但我失败了。
野泽又进来了,端着盛了温水的透明玻璃杯,他在我这一侧的床沿上坐下,说:“改天要早点睡,你一直作息规律,可能因为最近过了十二点才睡,所以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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