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梦到你了,你从楼上摔下来,血流了一地,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梦里天特别热,太阳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野泽把水递给我,催我喝几口,他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肯定因为我以前公司那件事吧,那次我手机关机,吓坏你了。”
我惊魂未定,说道:“或许就是因为那个。”
可能,野泽根本不在乎我梦见了什么,他把杯子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又上床钻进了毯子里,他说过那个毯子是他从小用到大的,破过几个洞又缝起来,去哪里都要带着。
“睡觉吧,我关灯了,不用怕梦,我就在你旁边呢。”
野泽把灯关掉了,要靠过来抱我,他挽着我的一只胳膊,说:“我想在未来开一间餐馆,把最地道的札幌料理带到中国来,我们一起买一个院子,一住就是几十年。”
“札幌的海鲜很好。”我说。
“没错。”
我说:“我曾经读过一则故事,说在札幌的大年夜,一家面馆马上就要打烊了,忽然来了母子三人,三个人,却只要了一碗清汤荞麦面,第二年,他们又来了,以后每年大年夜,老板都会为母子三人留位子,过了三十年,这母子三人才再次出现,这次,他们终于吃得起三碗面了。”
“是个好故事,”野泽轻咳了半声,说道,“这就是你对札幌的第一印象吗?”
“大概。”我说。
没过多久,野泽就睡着了,我猜了猜,可能才过凌晨三点,然而,野泽不知道,我并没有把那个梦完整地讲述给他。
我梦到野泽了,的确,这不是假话,梦到他站在楼顶天台的边缘,梦到他用德语说:“没错,我想得没错,Ethan就是个很无耻的人。”
“你不要乱说。”我的情绪尚且能够控制。
野泽接着说:“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他,但我并不想讨厌他的,只是因为你一直想着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
在梦里,我一时间变成了那样冲动的人,我伸手,狠狠推了野泽一把,他叫喊着,像一片无助的叶子那样,消失在了天台的边缘。
下一个瞬间,我又站在了楼下,我眼看着他从很高的楼顶上掉下来,眼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看红色的血液漫开在他四周。
我被太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但我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液,红色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鞋子上,流到烫热的水泥地面上。
凌晨两点多开始,我这一夜的睡眠就彻底结束了,我知道那只是个梦,梦里出现的一切都是没理由的。
野泽的呼吸有均匀的节奏,他睡得很安稳。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有点干燥的,但还算光滑温暖,我的心脏还在抖动,一时间平息不下来。
直到起床闹钟响起来,我都没再次入睡,野泽闭着眼睛催促我把闹钟关掉,他翻了个身,用手臂挡住了眼前的光线。
第72章
(FR. 左渤遥)
六月快要过完一半,北京的夏天,是偶尔慷慨的雨水,还有倾其所有的炎热。
这还不是最热的时候,我在犹豫是否要带着外套,把去成都要带的衣服放在床上,一边整理一边看旅行视频,不是第一次去成都了,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在逐渐恢复正常的工作之前,我要先去兑现和漆浩的约定。
看到我新发的朋友圈,我妈就打电话进来了,她说:“很忙吗?吃饭了没?”
“吃了啊,都晚上九点半了,再不吃就该吃早饭了。”
“刘阿姨今天煮了绿豆汤,又软又甜,鲜绿色的,我老是惦记着儿子爱喝,但你没回来,没喝到。”
我轻笑了一声,把平板上播放着的视频暂停,说:“怎么……这么爱我了?这还是左治颖么?”
“人也是会变的吧,我现在长了年纪,就越来越会当妈了。”
不能说我和我妈的关系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十分差,真正的矛盾没有过几次,虽然没有完美地化解,但至少后来都消气了,现在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我妈问:“你去成都玩吗?”
“对,去找我朋友,待几天。”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他是成都人,我们……才认识不久。”
是的,认识不久,算是一起吃过苦,但算不上彼此了解,也没有分享过秘密,我在他面前喝醉、给前任打了个冒冒失失的电话,我因为他受伤而流过眼泪。
还给他留下了一封至今没有开启的信。
漆浩穿着一件草绿色条纹的翻领T恤,宽大的深色牛仔裤,当多了老师,但还是像个本科在读的大学生,他被撑在拐杖上,旁边站着他的爸爸。
爸爸的个子没他高,有着川渝男人特有的和煦,他笑得极其真诚,让我觉得我不是个初次到来的客人。
漆浩在不近的地方抿着嘴看向我,许久了,当我走近时,他才露出一个弧度轻盈的笑。
“我爸爸,电话里说过了。爸,他就是左渤遥。”
简短的介绍过后,我忽然有些紧张,漆浩还说:“先去家里吧,我现在做不了菜,我妈妈出车,今天周六,所以我爸有空下厨,他做饭是我家最好吃的。”
我推着箱子,却被漆叔叔热情地抢过去,我说:“其实我打车过去就行了,太麻烦叔叔了,还特地开车过来,您工作那么忙,应该好好休息的。”
“没事,没事,就像来到自己家一样,漆浩每次回家,我和他妈妈都要空出时间来接的,你们年龄差不多,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说实话,总觉得漆浩是个很闷很无聊的人,没想到他生活的家庭这么温馨和睦,我难得见到这种闪着暖光的、家人之间的爱。
也从来没作为家庭的一员体验过这种爱。
漆叔叔把家里的车开来了机场,亲自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又把漆浩扶到座位上,安排我坐好。
这时候,他又不慌不忙地拿起漆浩的拐杖,放去后备箱。
漆浩的话还是那么少,还是没有人来疯,我在车上问:“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很多?”
“可能快好了。”
“我走的前一天,校长还说你可能不会回去了,但他这辈子都感谢你,不会忘掉你,也不会因为你选择了离开而责怪你。”
听我提起学校,漆浩深吸一口气,沉默着思索,他终于弯了弯嘴角,又有些失落,说道:“我很舍不得,刚回来的那几天,还会梦到他们。”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大概他还没说服父母,无法在痊愈后坚定地回学校去。
车驶在机场附近的公路上,漆浩打开手机回了几次消息,他的手机桌面是我发给他的照片,是那次篝火音乐节之后,我给孩子们和老师拍的合影。
是夜晚,干柴燃起来,像萤火虫的尾焰,像深黄色的流星。
我忽然觉得,家人身边的漆浩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暖意,前所未见,和他一直以来的沉闷、内敛、稳重丝毫不同。
漆叔叔说:“都说漆浩和我长得不像,我也觉得不像,他像他妈妈,大高个子。”
“别瞎说,我谁都不像,我像我自己。”
“你看看,让人家渤遥笑话,哪有孩子不愿意像自己爸爸妈妈的。”
“本来就不像,莫要乱说。”漆浩辩驳着,虚张声势的凶狠,孩子大了后特有的腼腆,还有忽然冒出来的方言。
我有点幸运,今天遇上了成都的好天气,车窗外的景象带着一个城市独有的气质,沐浴在上午的阳光里。
听漆叔叔和漆浩的对话,我有种被治愈的舒适感,我忽然想起了傅杰,虽然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但还是想起了他。
他那么喜欢摇滚,如果他有机会像这样开车载着我,我们一定会有得聊吧。
但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以后也没可能发生的。
漆浩的家不小不大,收拾得极其整洁,又充满了生活的痕迹,漆叔叔特地把客卧收拾得很干净,他说:“当时装修的时候就想到了,客人来得也不多,不想让人家觉得不方便,所以客卧坚决带了独立卫生间,虽然在我家做客,但也要让人觉得舒服。”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我看见床头柜上还有一瓶新鲜的栀子花,没修剪过枝干,花朵是淡雅的白色,漆叔叔说:“我早晨起来去市场买菜,一个嬢嬢自家种的栀子花,还带着露水呢,很漂亮,想着家里来客人,就买了一把。”
我说:“叔叔您太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们成都人都这样,希望你喜欢我们成都,也喜欢我家,漆浩这孩子心里善良,但不会表达,你要多包容啊。”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会,我们很聊得来。”
虽然知道漆叔叔没别的意思,但他的热情让我有种见对象家长的错觉,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种轻盈透气的幸福里,不过分浓郁,也不强硬虚假。
于是,我默默把订好的酒店退掉了,我总希望别人能收下我的好,所以,如果我客套疏远,漆叔叔他们会伤心吧。
羡慕漆浩,他拥有着我从未拥有过、此生不会拥有的东西,他有他一往无前的勇气,又陷在家人充满善意的温度里。
遇见漆浩之前,我甚至没妄想过这些。
--------------------
“羡慕漆浩,他拥有着我从未拥有过、此生不会拥有的东西……”
关于漆浩的桥段,我听着Uu(刘梦妤)的《气象站台》码字,漆浩这个人物如同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底色和暖,不喧嚣,甚至沉静,但带着绵长的、难以治愈的酸涩。虽然并没有漆浩第一人称的篇章,但正如同漆浩对渤遥来说前所未有,对漆浩来说,渤遥也是打破他认知的、鲜活亮眼的存在。的确,不是第一眼喜欢,也不是短时间喜欢,但还是喜欢了,一种每天生长一点点的喜欢,需要很久才能自恰的喜欢,不包含爱和世俗的矛盾,仅仅是对一个人看法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漆浩正沉浸在这种复杂的矛盾里,因为一开始,他对渤遥没什么信心,也不十分关注他,他正在一点点学着爱吧。
第73章
(FR. Hilde·Frank)
北原博是野泽在北京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来自日本的年轻的脑科医生。
他穿得很休闲,宽大短袖、短裤和彩色长袜,踩着一双滑板鞋,进了门和我打招呼,像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那样握手,用粗粗的声音说:“你好你好,你好。”
我请北原博进来坐,转头看向野泽,他的表情还是像往常那样,哪怕今天来做客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他的朋友。
这个局是野泽一心促成的,他说先不论其他朋友,至少北原博认识我是很有必要的事情,那天吃晚饭的时候聊天,我说:“你也没怎么提起过他。”
“没什么机会啊,你又不喜欢跟我聊这些。”
“一定要来家里吗?我可以订个好一点的餐厅。”我说。
野泽试图把拌面里的芝麻粒抖掉,他皱着眉,说:“我觉得还是来家里比较好,餐厅太贵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下厨。”
“吃饭的钱能有多贵……”我摇了摇头,从盘子里夹葱油菜心吃。
野泽想了想,后来干脆放下了筷子,他用拇指垫着颌骨,看向我,冷静地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做高管的,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你想想,如果你花了很多钱请我的朋友吃饭,他会看不出来?”
“这……”我迟疑了一下,说,“也不要紧吧。”
“别想那么多了,说好了的,我下厨。”
对视了几秒钟之后,野泽忽然把视线移去了别处,又拿起筷子开始挑面,小口地吃,不说话了。
所以,在这个结束了十几天暴晒的、下着小雨的周六上午,野泽如愿,把北原博邀请来我家了。野泽的情绪不写在脸上,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高不高兴。
菜是一大早开车去菜市场买的,都很新鲜,野泽在厨房里忙碌,北原博就进来给他帮忙,我觉得插不上手,想帮忙摆餐具,野泽就推着我往外走,说:“不用了,两个人就足够了。”
我说:“那也不能让客人下厨。”
“可以拿手术刀,就更可以下厨了。”野泽说着话,抢了我手里的围裙。
终究是拗不过,我只得去书房看今天一个展会的直播,外面的雨应该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想起要找很久之前的一个文档,就在书房的电脑里翻了翻,没想到,居然从磁盘的角落里搜寻出了以前和Ethan拍的生活视频。
手机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删掉了,但这些视频备份之后一次没看过,于是,分手之后也没记起来。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文件夹,按下播放。
其实就是很粗糙的生活记录,未曾设计,也没有剪辑,晃动的镜头里是Ethan的鼻尖和嘴巴,他穿着绿白色格子睡衣,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一边用手机点外卖,一边哼歌。
“有什么好拍的?”他不经意看过来,然后,低下头用懒散的声音说,“点外卖而已啊。”
我的声音:“你待会儿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我的样子……你小心一点哦,我的样子很好,不要危险发言。”
我笑出了声,说:“就是很好啊,就是挺可爱的,这个新睡衣很适合你。”
镜头摇摆着贴近,Ethan坐起来,他的整张脸都出现在镜头里,笑着要抢手机,于是,画面开始剧烈地震荡翻转,拍到的大部分是天花板了。
此刻,我好像是在做贼,光标移动到窗口右上角的叉号上,我深呼出一口气,把快结束的视频关掉了。
视频不止一段,一时间不能完全记起来都是在哪儿拍的,我把找到的工作资料传去手机上,打算有空闲了看一看。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了。
门是虚掩的,我说:“没事,不用敲。”
36/54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