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人起身的时候是早上八点,比恩萧平常办公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小时。
林默抵达办公室门口时,几个侍从正低声议论着:“恩萧长官可是从来不会迟到的呀。”
“谁知道呢?昨晚听说有人徒手撂倒了楼下守卫的列队闯进了长官房间,那可是二十个人啊……”
“二十个!那长官一个人凶多吉少啊。”
“可不吗?我以为长官很强的,没一个人打得过他,但我听今早换班的兄弟说,昨晚战况激烈。”
“哎呦呦……那歹徒呢?”
“不知道,听说打了好几波,打着打着就没声了……估计死了吧。”
“我就说,没有我们长官拿不下的人。不过到这地步,打一会儿还要歇一会儿,也不容易。”
林默在走廊尽头轻咳,走动时衣袍轻飞,廊灯打亮了他腰间的配枪。
听着满耳嗡嗡,他脸黑着说:“值班什么时候允许交头接耳了?”
那些侍从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林默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指头搭着枪身:“去领罚。”
“长官,这……”
仿佛一阵乌云压着,太阳光没能照到脚下,走廊里大清早就有些发暗。
低气压里,林默的面孔略微发白。
“还不去?”他再次发声。
“是!”走廊上整齐一答,军靴杂踏而过,一会儿便没人了。
瞧着电梯下去,林默才踏着沉稳的步子到办公室里放文件。
昨天傍晚夕阳烧红,他不是没拦着谢知行,只不过把消息通报恩萧的时候,恩萧压根没理他,只是冷着嗓子说了声“放行”。
恩萧在复乐园拖走了G0068,这两人之间必定有恩怨要处理。其实恩萧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的,林默总觉得他对谢知行过分地有耐心。
文件刚放下,恩萧便从休息室里出来了,今天天气有些闷,他衣领拉得很高。
林默转过去:“长官,早上好。”
恩萧也许没休息好,眼下有一层薄薄的青黑色,但他面色却比平时更加红润一些,平白添了点暖意。林默无意往恩萧领口一瞥,一段完整的勒痕撞进视线,那皮肉看上去还有点发紫,像个烙印。
林默愣了愣,他长官什么时候这副样子过?
恩萧冷眼瞥过来,林默便收了视线,说:“长官,今天的文件已经送到了。”
“嗯。”恩萧随便应了一声,扯了一下衣领便坐下埋头文件。
今早的文件比平时更多,厚厚一沓,电脑屏幕上还显示了几条新闻,说的是昨天发生的事。
李夫人坠楼,尽管处理及时,但依旧有人就猜测夫人坠楼绝非偶然,而是有意为之,意在传达某些讯息。
例如,以身死来抗议处刑不公。
恩萧瞟见新闻上附着的照片,他站在高处,手上一杆枪,眼睛没什么神采,一枪下去,他面无表情,和下面惊惧与兴奋交加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连热血溅到脸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恩萧嘴角苦笑,难怪谢知行骂他没有心。
他摸摸心口,还有点痛。从前A003盛赞他说,我的儿子一定成为城邦最杰出的领导者,他将是真正的福音。
林默又递上来一本书,古旧封皮上压着十字架,是在李夫人跳楼的地方找到的。
“长官,这书我怀疑是李夫人刻意要我们看的。”林默说,“考虑到夫人身份特殊,我没把它上交司法处。另外城邦是没有书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夫人是如何拿到的。而且里面的内容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恩萧蹙眉接过,这书封皮泛黄,打开便掀起一阵霉味,潮潮的。城邦只有一个地方有书,那就是山茶花的藏书馆,那里几乎搜集了旧时代,也就是福音之前那个时代人类的所有智慧。
然而那是禁地,因为智星的普及,知识都在电脑里,没有谁还会去看书。而且,为了维持秩序,人们往往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那座藏书馆还在,只是上了锁,早就被遗忘在角落里了。
“这书上说福音之前还有一个世界的,我们现在是被困于一隅。”林默晃了晃脑袋,说,“书上还说,待核素分解完毕,我们还会再次奔跑在广阔的麦浪之中。是真的吗,长官?”
“随便一本书写的,你也信?”恩萧说。
“可是我觉得这本书好像告诉了我什么。”林默说,“在看到它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想过城邦外面有什么。我没想过要出去。”
恩萧指尖染着潮意,他一边翻看一边点点头,说:“我也没想过。”
他的视线放向远方模模糊糊的边境线,仿佛看到那边高压电网在往外嘶嘶放电。在那之外是一片未知的浓雾,几百年了,没有一个人踏出去过。
恩萧继续看书。
“福音系统开启后,我们派遣了一批又一批敢死队,由伟大的科学家和建筑工人组成,穿戴防辐射服,耗时数百年,建成了一万座加速器。这些加速器负责用高能粒子击散长寿命的核素,加速核素衰解。
无数人死在了这场战役之中。他们都是城邦最英勇的卫士和新文明默默无闻的守护者,其中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也不乏年轻人,签订志愿书,立志为了人类的根本利益,即生存,而牺牲。
勇士们一批又一批,加速器从城邦周围开始建造,一直到布满了一整个经线圈。
智者’宙斯’劳心劳神,在亲自打开福音系统的那一刻,就已殒命归天。我们相信他的灵魂已常伴上帝周围。城内在福音的带领之下呈现出井然有序的太平之势。我们的居民各司其职,在育儿所的配合之下,保证人类生生不息。
而城外则由为条件艰辛。
核电站爆炸后的黑烟垄断了太阳光线,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勇士们仰仗着加速器发出的能量射线的光生存。
漆黑的视线和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底下,那些射线像是人造的星河,洒满了墨黑的天空。人类也许是宇宙之下唯一的生灵,是孤独地仰望着上帝的孩子。
风声总是急躁的,刮擦着成沙的地面。这里不再有植物,也不再有动物,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黑暗里似乎总夹杂着奇怪的吼叫与呓语,撩得人汗毛倒竖,暗夜的眼睛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人类。
他们无形中生了病,感到浑身疼痛,很快便开始皮肤溃烂,而他们的内脏早已损坏,整个人从里向外地烂了。
最先锋的工程师眼睁睁看着队伍越来越小,无数人倒下,而后继补充的人却越来越少,只能无可奈何。
城邦逐渐减少了供给,没有食物,没有替换的防护服,也没有医疗队。
昔日的荣光队伍,如今都是残兵败将。我们在夜以继日地战斗,却不知在为谁而战。
老工程师叹息不已,热泪两行,他明白,没有人愿意出来,说明大灾难以后,城邦内部已经达到了新的平衡,里面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人类已经忘记了苦难。
政府高层投票表决,如果人类活在城邦内能有更好的发展,便不必执着于外面的世界。
老工程师知道,他们已经是被流放之人。可是工程尚未完成,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建造加速器,更是给后人留下一条生路,给灵魂一个出口。
人类无时不刻不向往自由。
而我,作为最后一个自愿走出城邦的人,决定将这些事情记载下来,仅供后人参考。我必定要死于某处星空之下,暴露在辐射无形的痛苦之中,但在那之前,我愿拼劲全力,将此书送回城邦。
历史不应该被遗忘,英雄应当长存。
愿人类文明生生不息。
愿我们能再次奔跑在无边广阔的麦浪里。
……”
恩萧看到这里,突然问:“最近似乎没有人再试图穿越边境线了?”
“最近没有抓到。”林默说,“去了边境多半也是被电死,我们城防所只要等着去收尸就好了。以前抓到的人经过查验,除了个别职务不太高的编号A,其他全部都是流浪汉,没有接入过智星系统。现在瓦尔纳处决了,城邦暂时没有这种大规模的乞丐团体。”
恩萧的指头搭着书上,书页太潮湿,又是手写装订本,以至于他的指尖挪开时有些字被抹花了。
恩萧一看,“麦浪”二字向右边拖出阴影,燕尾一般,从他心头轻轻掠了过去。
“我反正只知道出去对我们没好处。而且,老实说,谁也不知道外边有什么,我挺怕的。这书也有些年岁了,就算真的有这个敢死队,那人也死光了,现在城邦外面肯定不会有人存在。至于别的东西,那谁知道呢?”林默说,“而且这是禁书,为什么会在李夫人手上?”
恩萧翻过一页,却突然发现下一页缺了,只留下锯齿状的撕裂痕迹。
林默挑眉:“这是……”
恩萧抬着书仔细看了看,这书没什么特别的,封皮上的字也模糊不清。
林默念出来:“Gene……sis”
“Genesis.”恩萧说,“创世记。挺狂妄的命名。”
翻到背面再看,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标记,写的似乎是“申36,7:3”。
“看来李夫人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一页。”恩萧摸着断面思忖,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长官,我就是个编号C而已,这我怎么能看得懂呢?”林默讪笑。
“你只是编号C。”恩萧重复了一遍,眼里神色微深,“我突然想起来,前不久你枪决了人?”
林默脸上空白了一瞬,转而笑了,还是讪讪的:“长官,那天晚上是我们刚处理完研究所变异体失控的事,开完庆祝会,您不在,我恰好听到有人巡防的时候嚼舌根子,搬弄是非。”
恩萧说:“警告记过就行了,有哪条律法写着搬弄是非应该被枪决?”
“搬弄是非确实没什么罪。”林默说,“但是他们搬弄的是编号A的是非,情同造谣。而且其内容涉及诽谤育儿所以及基因配比制度,我认为对城邦的政治稳定有危害,所以以散播谣言罪处刑他们。”
空气很静,没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些动静,大概是谢知行起来了。恩萧平静的目光有所松动,更冷起来:“林默,你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在您手底下,我要学着做一个好副官。我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打扰您,于是私自做主了。”林默的手抚过腰侧,亮银的枪体旁边挂着恩萧扔给他的怀表,“您不满意吗?”
恩萧看了他一会儿,说:“满意。”
谢知行恰好从房里出来,听了一耳朵话,便说:“长官对别人倒是容易满意,就不知道对我满不满意呢?”
“对你有什么可评价的?”恩萧扬眉。
“你认为呢?”谢知行轻笑,“亲爱的?”
他伸着懒腰要走过去,林默却伸手一拦:“闲杂人等回避。”
谢知行挑眉:“嗯?谁是闲杂人等?”
第48章
“根据规定,最高执行官处理公务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林默看着谢知行,义正言辞地说。
“任何人?”谢知行眉梢挑着轻蔑,说,“指的是你这种小助理吧。”
“我对城邦的法律略知一二,这一条是针对情人提出的,担心情人吹枕边风干涉政治,所以才不能靠近,并非针对我这样的小助理。”林默说,“协助处理公务,其实是我的职责所在。”
林默脸上神色紧绷的,他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告诉他,编号G没有价值,也不可信任。恩萧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可是从配对那天开始,他的长官身上就仿佛烙着个编号G的印子,总让他觉得愤愤不平。
谢知行的存在,对于恩萧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谢知行嘴角勾了勾:“你也说了,情人。”他瞥一眼恩萧,说,“你们长官都是我的了,他什么东西我没看过,还缺这两篇公文?”
恩萧在那边喝着咖啡,听到这里突然出声打断说:“谢知行,你闭嘴。”
谢知行愣了愣,弯下腰来撑在他桌子上,说:“你怎么还是对我那么凶呢?”
恩萧木着脸将咖啡推到一边,雾气蒸了谢知行的面孔:“情人该有情人的样子。”
谢知行微恼,瞧着那杯咖啡,说:“饿了,喂我。”
恩萧:“我为什么要喂你?”
“因为我饿了,而你,在向我赎罪。”谢知行说着,撩了恩萧润泽的下唇,将残余的咖啡涂在自己唇上。
“好渴,不够喝。”说着,他就凑上来掰着恩萧下巴吻了。
那个吻浅尝辄止,却又有深意的。谢知行抬眼瞥了林默,眼里得意,吻了恩萧不说,还顺手把公文哗啦到地上去了,仿佛在说,这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知行舌尖微烫,在恩萧唇角打转,嗅着满鼻的咖啡香,在柔软的嘴唇上啃啃咬咬,轻轻吮吸,弄得恩萧一阵酥麻。
“你狗啊。”恩萧含糊道。
林默慢慢挪向门口。
“嗯……长官,好渴啊。”谢知行吸他的舌头,甜丝丝,又软又糯的。
谢知行掌着恩萧的面颊,肌肤冰凉,柔软地贴合掌心。而那些津液融在一起,水盈盈地汪在恩萧的唇角。甜吻的声音“啧啧”的,在谢知行耳朵里无限放大,无限细微。
他想往深处去。
“行了……”恩萧当时便认输,把手上的公文按到他胸口,“要看是吧,拿着滚。”
谢知行顺手扔掉:“谁要这个?”
恩萧心下波动,却又眉头蹙着,似有不快:“谢知行,我在办公。”
谢知行轻哼一声:“赎罪还挑时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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