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萧便不响了。谢知行抓了他的软肋,叫他赎罪,他便不敢拒绝。
他欠了太多,要叫谢知行做那根稻草,将他压死。那一瞬间有太多过往压在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人命,有飞溅的残肢碎片,有丧尸的血盆大口,父亲满意的狞笑,阿沉抽搐的脸,李夫人眉心的不甘,还有那个叫做戴琳的女孩子……
吻得深了,像冰凉的海水漫上来,掩住呼吸,恩萧溺在里面,抬手揪住谢知行衣领,揪得用尽气力,指节掐白。
待谢知行放开他,两人鼻尖相抵,大口喘气。
“怎么着,恩萧,叫你这样赎罪,委屈你吗?”谢知行说。
恩萧心里微动,下一秒却又一咬牙,推开他,再顺手抹了嘴唇:“你不配向我讨罪。”
谢知行让他这么赎罪就是在折磨他,原本他是主人,谢知行是仆人,现在反而调转了角色,恩萧成了谢知行的禁脔。
这招诛心,又踩着羞耻的底线,恩萧面上又红又麻。
谢知行捏恩萧耳廓:“怎么要擦?这还嫌弃起来了?昨晚在床上你怎么不嫌弃?”
“没谁愿意和你接吻。”恩萧避开目光说。
“是吗?”谢知行笑笑,“舌头都不乐意吃,还没让你吃点别的呢。”
恩萧切齿:“……滚!”
“乖……”谢知行抚他的头发。
然而那温热的目光还未散去,面上便已一寒。他挡住恩萧下压电脑的手,声音也冷了:“别动。你遮什么呢?”
电脑屏幕上赫然一个大标题,“疑似博士夫人殉亡,谁是折翼之刃?”
谢知行眼眸微眯:“李夫人也死了?”
谢知行捏耳廓的指头不知不觉变成了掐,森森寒意笼罩下来,恩萧吃痛。
他索性将屏幕推平,盯着谢知行说:“是,她死了。怎么,还要不要看一下我有没有心?”
“专门死在你面前,她是什么意思?”谢知行放开手去,切齿说,“李煊的事情不明不白,你到现在,还欠我个交代。”
“李煊尸体在城防所看着呢。”恩萧说,“现在城邦埋藏着多少风险你知道吗?研究所还没办法分解阿尔法酶,随时随地,城邦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丧尸潮。到那时,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了。我没有追究他实验事故造成的一系列后果,你反倒来找我要一个交代来了?”
谢知行:“到底是不是实验事故,你心里不清楚吗?”
“擅自动用违禁药品,造成意外感染,这不是事故?”恩萧说,“即便他自己殒了命,这也是不可逃脱的罪责。”
“事情要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谢知行说,“李煊不可能这么不谨慎。”
“百密一疏。”恩萧说,“越是有经验的人,其实越容易疏忽。”
“就算他百密一疏,但你说他为了出成果铤而走险,私自动用违禁药品,我不信。”谢知行说。
办公室的门响了,林默端着咖啡进来,给两人放好:“长官,慢用。”
说罢他退出去。那两人各自端了咖啡,谁也不说话。
“从尸体被盗,从福音雕塑上摔下来,再到前两天的变异体失控,研究所就一直在出乱子。”恩萧揉了揉眉心,说,“这两件事看似没有联系,但其实有一个相似点,那就是伤害性不大,但都能引起足够的轰动。
“李煊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因为谁也没看见。你我都是在凭着直觉判断他会怎么样,可是人最不靠谱的,就是他所展示的’行事作风’。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李煊的死,必定和后两件事有关。我从没说过李煊是凶手,他死了,但是价值还在,很明显他背后有别人。
“而他真正的价值,其一在于他可以接触到各类违禁药品,并且他有能力造出像阿尔法酶这样的东西。你不要单纯地以为是研究所办事不利,所以才迟迟没有分解法。李煊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最前沿的技术的核心要点基本都是他个人研发的,他做的东西,别人不容易看懂,阿尔法同样。
“其二,他此刻的丧尸形态,足够让人回想起十七年前的悲剧。那是人吃人,人屠人的时代,足够引起不信任和恐慌。
“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他身上有阿尔法酶。我只能尽量控制它不扩散,可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尸体已经面世了。丧尸潮爆发,城邦会完全乱了的。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恩萧喝口咖啡润润喉咙,又说:“我当然知道李煊背后还有人,他只不过是个枪子儿。”
谢知行眼里亮光一闪而过:“那么你到底怀疑谁?”
恩萧:“我倾向怀疑那个人和变异体失控有关。”
“你是说,凭那一个人,就做了那两件事?”谢知行蹙眉,“谁既能拿到尸体,又能控制变异体?”
恩萧:“我没说那是同一个人,只是怀疑两者有关。但如果真是一个人所为,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你要知道,变异体就仿佛一群不同类别的野兽,彼此之间没办法交流,连研究所也还不能控制变异体的行为。能群体控制变异体的,只能是通过脑电波这种强硬的方法……”
恩萧突然顿了顿,谢知行立刻抓住时机,眼神威逼着他,说:“你暴露了,恩萧。按这个道理推下来,确实只有戴琳有这个本事控制变异体。可连你也觉得此人可怕,那么凶手是戴琳这个说法,你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吧?”
“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从一个人的外表推断她会怎么样。”恩萧说,“变异体失控的时候,直冲牢房,你知道戴琳怎么逃出来的吗?她控制了变异体,咬烂锁链,撞破防弹门。没有人无端指控她控制变异体,而是她自己确实就这么做了。”
谢知行冷哼:“那按这个说法,岂不是这所有事件,包括李煊的死,都是戴琳一人所为?”
恩萧不语。
谢知行便倾身下来,在恩萧后颈处抚弄的手突然一抓,拽住他的头发,逼他抬头,说:“别逼我,恩萧。”
恩萧眼睛里晃过一丝亮光,他反倒笑了:“杀我。”
谢知行眼眸通红的,拽着头发的手愈发用力,逐渐颤抖起来。恩萧头皮疼痛,眼神却很轻,又凉凉的,像寒冬里闲荡过去的冰云。
“杀我吧……”恩萧眼有湿意。
谢知行恨道:“你就这么笃信,我不会动手?”
恩萧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感受着沉沉心跳,道:“你不舍得。”
谢知行心里便刺痛起来。他胸膛起伏着,喉头滚动,吞下无数的怨气。他那眼神滚烫地从恩萧面颊上烧过,一遍又一遍,千刀万剐。
恨意明明那么有力,钻进心底却又无影无踪,像是被人一头按进进了无底的深海,气泡都吹不起,只能泛着点隐痛的余波。
是啊,他不舍得。
谢知行的手放下去,揉了揉恩萧的头发,颓然说:“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长官。”
“我对你是十二分的好。”恩萧说。
谢知行嗤笑:“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
恩萧轻笑着起身,手指一勾,说:“你过来。”
第49章
电梯铰链嘎吱而动,载着二人前往城防所大牢。
天井射下一束阳光,给灰色的建筑物镀了层暖暖的亮色。谢知行垂眼看着脖子上那条锁链,也在闪闪发光。
不久以前他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脖子上套着监测仪,上面连着一条长长的铁索,被恩萧牵着。但他也是没想到,这场面还能重演,只不过恩萧这次不是带他从牢里出来,而是要带他回到牢里去。
此刻他眼里盛了亮光,热腾腾地有点浮躁:“长官,这是要干什么?”
电梯锃亮的玻璃里,恩萧与他目光相遇,轻轻扬眉说:“带你回家。”
“亲爱的,你可真狠心。”谢知行透过下行的电梯,看着重叠的楼层,撇嘴说,“有我这种情人,你还用完就丢。”
“我没说要把你锁进牢房就算好,怎么狠心了?”恩萧说。
城邦除了复乐园,还有很多情人形同禁脔,在主人背后见不得光,多半也是在地下室养着的。
“锁进去,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谢知行冷笑,“你当我是什么?”他拉扯那条锁链,说,“这东西好不容易取了,你给我放了吧。”
“不放。”恩萧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乱跑的。”谢知行笑了笑,“再说,你长官无所不能,我跑哪去你都能找到。”
恩萧:“你高看我了。”
谢知行哼声,肩膀一耸:“不是吗,你知道我人在复乐园,所以上赶着叫人在整栋楼吵吵嚷嚷,故意放消息给我,让我来观刑,是不是?”
恩萧避而不答。
谢知行眼睛眯了眯:“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敢上你?这么锁着我,是怕我还会对你做点什么?”
谢知行的呼吸在恩萧脖颈处若即若离的,恩萧伸手拽上那股锁链,说:“你觉得我是在怕你?”
谢知行指尖轻撩恩萧颈侧,瞧着那软白色上头的黑印子说:“不怕我,你锁我做什么?”他目光轻蔑地瞥过来,“你是不是昨晚让我操怕了……”
电梯到了,叮铃一响,大门便打开来。
话语的余音未散,谢知行的犬瞳里漫着恶意:“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多呢。你现在就怕了,以后怎么办?”
近距离之下,恩萧眼尾似乎有一点淡淡的红。他偏开头去,说:“我不怕你,只不过这样高兴而已。”
他说着走出去,锁链一拽,谢知行就踉跄地跟着出来。那黑环滴滴地响,恩萧听见谢知行的低骂。
“狗就是狗。”恩萧压低声音说,“别以为你能就此翻身。”
门口的守卫向恩萧敬礼,他微微颔首以后,牢房的大门便为他洞开,里面的尘土卷出来,带着股微潮的腐烂气息。
那二人进去,大门随即关上,那股腐烂气味就更加明显,其间还夹杂着各种生活臭味。
谢知行纵着鼻子,眉头紧锁。
是牢房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的羞辱和仇恨的味道。
走廊里昏暗不见光,谢知行拳心捏紧。
背后似有芒刺,恩萧头也不回,轻笑道:“恨我吗?”
“恨啊。”谢知行说,“理所当然。”
恩萧眼睑垂下:“恨我的人很多。”
说罢,整个牢房里喧闹起来,那些声音纷乱,在铁笼之内飘荡,或激昂或低语,全都像咒语一般劈头盖脸砸向恩萧。
“看……是山茶花!”
“山茶花竟敢下牢房来?”
“山茶花家的人都去死!”
“你要偿命!”
“你凭什么抓我?放我出去!”
“下地狱去吧!”
“我杀了你!”
恩萧脸上平静,那冰面上浮不起哪怕一丝的动摇。
他那AI镜片上红光一现,下一刻,所有牢房顶上便降下厚重玻璃,那些声音便被闷在里面了。
人语在谢知行耳朵里依然清晰,人们诅咒恩萧,他本该觉得解气,但此时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心里还隐隐泛疼。
谢知行忍不住开口:“你究竟做了多少事,让这么多人恨你?”
“我没做什么。”恩萧说,“他们的怨恨也不是冲着我。城邦的律法严苛,任何一个人犯了罪,被抓紧牢房,心里都未必是服气的。牢里日子不好过,我这个管牢房的好不容易来了,他们自然要骂我出气。”
“仅是这样?”谢知行眼眸扫过周边,牢房里有的人正趴在玻璃上,咚咚敲击玻璃,“那这些犯人怨念未免太大。”
牢房里,角落里有个女人垂着脑袋,兔耳朵耷拉着,一动不动。人群骚动,她恍惚间抬眸,正与谢知行对视。
那是凯茜,密谋袭击最高执行官,司法部把她关押在大牢里,命暂且还留着呢。
见了恩萧,她那眼睛里泛起波澜,苍白的嘴唇咬着一字一句:“恩……萧……”
她又看向谢知行,愣了一会儿后冷笑起来:“这疯子竟然还跟着恩萧?有趣啊……”
谢知行见了凯茜,想起那群围攻恩萧的鹰来。他眉头蹙了蹙,嫌恶地扭开头去:“这女的竟然没死?”
恩萧瞥了一眼凯茜,说:“谋杀未遂,当然不会判死刑。”
谢知行:“并不是所有人对你都是无端的怨恨吧?”
恩萧:“有些人是冲着我,有些人是冲着我的家族,都没差。”
“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们这样?”
恩萧轻描淡写:“也许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十七年前的丧尸潮,也许是别的什么时候,杀了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就像先前凯茜认为的那样。
“还有些是动乱分子。在丧尸潮以后有人非法抗议说我们筛查机制有问题,说我们滥杀无辜,后来事情愈演愈烈,竟然有人为此游行示威,甚至是组织暗杀,于是我们处刑了一波人,关押了一波人。
“这里面有人谋杀未遂,自然怨念深重。”
谢知行目光审视过那些愤怒的面孔,说:“所以你坚信你们是正确的吗?”
恩萧顿了顿:“是福音给出的算法。你要知道,福音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强。”
“你就没怀疑过福音也会出问题?”
“没有。”恩萧笃定。
“算法也是人设定的,是人就可能出错,设计者宙斯也不例外。”谢知行沉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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