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在等他先对我下手,我必须抓他一个现行。”
谢知行听着摇了摇头:“果真不是因为我才留下。你得是个什么人,才连好话都不肯给我说一句?”
恩萧手心发痛,忽然好想抓住谢知行解释一番。但那举动未免过于愚蠢,过于露骨。于是那种冲动把他的胸腔撑得无限大,脊背也隐隐痛起来。
“不要岔开话题。”恩萧垂眸说。
耳坠子落到深处,透过耳坠子的红光,那摄像头对面俨然是一人,通身白袍。他的脸还是人的脸,只是没有表情,也没有人气。
他眼里,丧尸已经对着耳坠一拥而上,盖过了亮光。耳坠都碎了,而那耳坠的主人,也可想而知。
于是纯白的数据网滚过,他后颈的芯片浮动电光,那群扑食的丧尸顿住,一哄而散。
晨光熹微。
城邦几处火光映日,红得刺眼。
恩萧在高处,亲眼看着那群丧尸转移。
“耳坠的香气会吸引丧尸,是吧?”谢知行说。
“是的。”
“我们现在就去研究所。”
恩萧拉住他的手:“等一下。”
“怎么了?”谢知行纳闷地看过去,见所有丧尸杂乱无章地转移,和城防官打游击战。
“他应该不在研究所。”恩萧说,“另一枚耳坠还在研究所放着,按道理,我们这一枚耳坠没了,丧尸就会被另一枚吸引而围攻研究所,但现在却没有。”
“那他在哪儿?”
眼前几栋楼依次展开,研究所,育儿所,动植物培养基地,能源处,元老院,都有丧尸在附近。
晨光再爬上来一点,恩萧看了看,丧尸在边打边退的过程中,好像对一个地方避之不及,那就是他们脚下。
福音广场周围半径五百米的地方都没有丧尸侵入。恩萧自然而然地觉得这里是城邦的心脏,丧尸自然不能轻易过来。但实则此刻兵力分散,林默的布防根本无暇顾及中心。中心大楼是一颗毫无遮拦、敞开的心脏。
恩萧呼吸到一股寒气直冲心底。
丧尸的“主子”就在中心大楼。
谢知行似乎也明白了,与他对视一眼,拉上他的手:“走。”
***
白衣人正在中心大楼楼顶,身后就是汩汩的能量带。有了恩萧带回来的晶体以后,天幕焕发新生。
他吊脚坐着,哼着圣诞快乐的诡异小调。
那歌人人都会唱,只是如今圣诞前夕,却没有一丝节日的氛围。他眼前铺开一张大地图,手上握着一支电容笔,戳戳点点,操控着丧尸移动。
寒风里他一人唱得欢快入迷。
恩萧他们上来时,这人依旧继续唱歌。
”Jingle bell
jingle bell……”
只听“咔”一声上膛,恩萧的枪抵上那人的后脑。
白衣人晃动的双脚于是不动了,那副地图还没收起来,他举起双手。
恩萧:“贝奇,游戏该结束了。”
巨大的帽兜底下,那人缓缓点头。衣料与枪口摩擦出声。
谢知行警觉地眯了眯眼。
“转过来。”恩萧说。
那人半晌才动,明明是年轻人的身体,动作却缓慢得像七老八十。
低着头,他帽檐底下只咧着一个夸张笑意。
“聪明啊,聪明。”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奇怪,“还能找到我在这儿。”
“只可惜……”他幽幽道,“还是猜错了呢。”
白衣人猛然抬头,手上握着的电容笔凸出针头,亮光刺眼,狠狠朝恩萧扎下!
帽兜底下,是一张奇怪的脸,夸张的小丑嘴角,两颗纯白发亮的眼珠子,铺满了数据网。
第117章
那人的动作奇快。
谢知行一早反应,甩开锁链去袭那人的手腕,却还是迟了一步。恩萧怔了一瞬才往后躲,颈上被擦了一下,一阵钝痛,青了一片,像白绿交融的玉。
那人游刃有余地笑了笑,舞笔为刀,劲风袭来。
谢知行护过恩萧,迎了白衣人一脚回旋踢。刀光在朦胧天色中一闪,恩萧感觉后颈微微发热。晕眩之间,他看见冷光架过谢知行的鼻梁,衬出紧迫着急的双眼。
目光是那样凌厉,习惯性地从下往上挑起来,被刀光染亮,遇佛杀佛的样子。可细看,那瞳孔里面却只有一个人,安安稳稳地搪在深处,被眼里浓酽的色泽牢牢包围住,仿佛是什么宝贝。看深了,就是惊心动魄的柔情。
恩萧像一粒小石子,落进去,便忘了出来。
砸在地上,手脚关节发痛,他才清醒过来。
“谢知行,当心!”他一把退开他,同时借力往旁边一翻滚,才避开那把直晃晃插过了的笔刀。
“编号G……”那人的嗓子像流动的沙漏,一笑,沙子就倒抽上去,“果真是不错的发明。”
恩萧与谢知行此时分别围在两头,眼神一交汇,便计上心头。
那两道锁链一前一后从两旁出发,白衣人挟了一道,刀与铁索相撞,铮铮作响。白衣人嘴角冷笑,看着恩萧那一头的锁链又出发,往他脚上套。
白衣人手臂上肌肉顿现,是想将谢知行拽起来扔过去。然而脸上,那个小丑笑容里,却似浮现另一张脸,一晃而过。
那人“哗”一下倒地,一声闷响,听得人生疼。
恩萧还未说话,那人便低笑道:“啧,破烂身体……是时候该换一具了呢。”
他阴鸷的白眼睛抬起来,看了恩萧一眼,一股凉意便从后颈开始,顺着恩萧的脊柱滑下去。
混着一股沙质的笑声,淡淡的,似被风扬起:“蠢货……”
白眼睛里漫出一片数据的海洋,丧尸紧跟着传来异动,嚎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一种独特的信号,在传达进攻的信息。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炮响炸开,天际一白,直升机飞过,林默的声音通过广播失真地穿出来:“全体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保护育儿所!”
“保护中心大楼!”
再接着是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暂时减少居民楼兵力,优先支援育儿所。”
人口是一切的根基所在,育儿所里满列标本,红光大作,脆弱的胚胎、新生儿,人类寄希望给这些渺小的事物。
广播里一声锐鸣,大概是林默一拳砸了桌子。
放弃居民,这对一个指挥官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和一辈子的耻辱。
恩萧奔过去掐起白衣人的脖颈,逼他抬头:“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眼睛逐渐要闭上了,虚弱道:“贝奇,我是贝奇……”
话音停留在那嘴角诡谲笑着的一瞬。
“……”妈的。
恩萧抿唇,心里头狠狠骂了一句,扔开他的脑袋。
这哪里是贝奇,这绝对就是个提线木偶!
谢知行冷着脸,拉开那人的帽兜,手背贴上他的后颈。芯片滚烫,热度都穿透了皮肤。贝奇现在整个人处于高热状态。
闻着尘嚣味,恩萧拳心松了紧,紧了松。危在旦夕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明明看着太阳升起来了,却觉得一阵荒凉,一阵紧迫,开始担心它下一刻会不会像遇难的轮船,整个地垮塌、沉没了。
爱情的火苗也在烈风里面摇晃,逐渐地青烟拢起,火花爆裂,滚烫,燎乱,交融,气喘,颤动,要熄了……
然而又不服输。逆着风,更猛更烈。
谢知行远远听到风声,空气里电流声“嗞嗞”,好像有无数杂乱的信号在波动。城防官恐惧的声音掩盖在防毒面具底下:“丧,丧尸,丧尸活了!”
“它站起来了!你看!”
“那是电光吧?它眼睛都在发白光?”
丧尸手臂僵硬得像硬块,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砰”地砸到金属的大炮外壁上。那是一只孤零零的手臂,在炮壁上有磁性似的停了一瞬,电流“噗呲”,手臂忽然顺着淡蓝色的电光通路,被另一股力量拉回,再次接续到丧尸手上。
无数炸死的丧尸粘合着爬起来,断肢横飞错乱。然后集合成大军,严阵以待。
“那是,机器人,还是丧尸……?”
“打不死的,打不死的……”
谢知行这里看不到,听得一身冷汗,下意识看了趴在地上的贝奇一眼。那人躺着,一动不动,乖顺得很。
早先就该意识到的,所有丧尸,只要芯片没有毁灭,都会再次粘合起来。其间必有暗光舞动,只是在连天的炮火里,谁也没注意,到现在才摊牌似的大方展现出来。
敌人这盘棋下得太大,谢知行深感无力。
于是此刻心里就酸痛起来,辛辣的痛顺着身体里不知哪根导管,就那么一下冲到了眼睛。
恩萧这样恨不得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担在肩上挑起来的人,现在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态呢?
他只觉得心疼。
于是他抬起手,想做点什么。恩萧的眼睛薄薄一层蓝,静静地看着烟火,战争与死亡的大漠在那里横掠。他明明可以稍微露出一点情绪,稍微依靠一下谢知行,然而他就是一动不动,僵成了一座雕像。
惨白的日光落在恩萧肩膀上。谢知行见他满身都是雪意,就想替他拂一拂,只是又忽然觉得那除了打扰以外别无他用。于是那只手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穿过冰凉的空气,只是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隐忍克制的样子,都不像他谢知行了。
忽然地下那人一嗓子喊出来:“恩萧,赶紧走!”
那二人双双回神。“贝奇,什么情况?”
贝奇刚醒,此时正满脸是汗,嘴唇泛白,大口喘气,语无伦次的:“你……你快走,快走……太可怕了,快点走……”
恩萧蹙着眉,叹一口,扶他起来坐着,说:“怎么回事,慢慢说。”
贝奇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半晌,平静下来才试探地说:“你们,都看到了啊。”
“如果你指的是刚才那个人,那我看到了。”
贝奇摸摸自己的脸,揭下来一张人造皮肤,露出他原本年轻的脸,绿色眼睛慌乱未平,像暗涌的海藻。
他凝视着地面,看了那边混战的情况,半晌,那双眼睛紧紧闭上,嘴角紧绷颤动,直到落下泪来。
“对不起。”他说。
恩萧说不出那句礼节性的“没关系”。
“我也对不起李博士,对不起城邦千千万万无辜的子民。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脸比话还白:“是我杀了他。”
“恩萧,你知不知道那种疯狂努力却还是追不上人都感觉?”贝奇看他一眼,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应该不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那么优秀。”
“老李很厉害,不管做什么都能很快出成果,好像在科研这条路上从来没有绊脚石似的。我和他一起做阿尔法酶,本来只是强身健体的一类基因药物,但我太急了,我想比他早出成果。
“他劝我不要用Ace催化剂,因为阿尔法酶活性大,两种放到一起,酶的结构容易发生剧烈变化。可我没听,我就想拿一支试管来做个实验,我把它们装到针管里,准备注射小白鼠。
“然后,然后……”他的眼睛慌乱地摇晃起来,呼吸也急,仿佛有人扼着嗓子不让说话。
恩萧的声音像镇静剂:“然后呢?你这点实验不至于把他变成那样吧?”
“我太想超过他了,以至于做梦都想比他先一步制成药物然后展示给所有人看。你可能不知道,我有梦游症。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醒来的时候正在和老李扭打,我的针已经收不住了,一下扎进他血管里,然后他就死了……”
恩萧眉心紧蹙。李煊为什么会大半夜与贝奇在实验室相遇,这中间一定缺了什么。
恩萧:“你醒来的时候有哪里不适吗?”
“有。”贝奇点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我后颈很烫很烫,就好像那一枚芯片过热了。我后来也时常会一阵恍惚,常常昏睡,常常忘记事情,醒了的时候芯片都很烫。
“我知道我是被控制了,通过芯片与脑电波相连,这在我们的编号G里面已经有研制成果了。但我不知道是谁在控制我,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是他的刀子,所以我也不敢和外人承认,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杀人了,怎么就把尸体拖出去了,我只知道我昏睡了一会儿。做了错事我往往是过一段时间才会想起来,那段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却不是印上去的,而是浮着的,一点也不像我自己的……可是我就是亲自做了那些错事啊,我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恩萧,我要完蛋了!我因为不敢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把我自己犯的错推到李叔身上,急功近利的不是他,是我啊!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天才,他只是兢兢业业地在做实验,一直都在熬通宵,所以我才会大半夜在实验室遇到他!我知道我不配,可是我太怕了,太怕人知道是我害了他,可是我根本不想杀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情绪就要崩溃了,恩萧替他抓着理智的细线:“所以你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杀了李煊,那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我还是不知道,我醒过来时,我就在福音的主控室里。那地方我哪里进得去啊,一看眼前浮着的幽魂我人都傻了。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影子颤动着消失了,好像没电了似的,我一看李叔的尸体,我就更懵了……我很怕,所以我把他拖进了福音的机柜里藏着。可我当时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异。”
恩萧:“阿尔法酶已经扎进去了,变异只是时间的问题。还好当时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谢知行,要不然丧尸潮早就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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