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萧瞪他一眼,责难他这指头太过暧昧,不合时宜。
谢知行嘴角漾开一个浅浅的笑,眼看着恩萧退下去,趴到了自己胸口。像只猫儿那样。
“死吗?当然怕。”恩萧蹭了蹭,说,“和你一起更怕。”
因为不想让你也死了。
门外被丧尸带起阴风阵阵,门里的桌椅和档案柜逼仄地挤在一块,谢知行的呼吸从头顶下来,凉凉地划过恩萧的耳廓,耳后,在脖颈处薄纱一样散开。
外面有那么多城防官,可是抵挡丧尸还是非常吃力,恩萧看过一圈,还是不忍把外面那本来就破洞的人墙拆下来一块儿。几十只零散逃进楼里的丧尸,他咬咬牙也就单枪匹马处理了。
可他也不是青松,承不住崩塌的雪意。
“长官,如果没有我,你会一个人来冒险吗?”
“会。”恩萧说得毫不犹豫。
谢知行叹了叹:“长官如果能多依靠我一点就好了。”
不知能撑住几时,这境况像有一群杀人犯在外面疯狂拍击门板,两个人靠在一起,手心都冒汗了。外头的丧尸越来越多地被吸引,窗子也咚咚响,一只忽然破窗而入!
那对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发出森森白光,照亮黑暗中的两人。下一秒,谢知行摁着恩萧的脑袋,护在怀里,一刀飞过去,扎进丧尸脑门。
那二人滚到桌子底下,丧尸接二连三飞扑过来,谢知行用力推倒了档案柜,暂时阻挡在面前。
“长官,不行就先走!”
恩萧锐利地环视一圈,这地方本来就狭窄,根本没地方可以走。
谢知行看了一眼飘荡的窗帘:“跳窗。”
“做梦。”恩萧说。
“跳窗,先走!”谢知行压着怒气,“不然你留下来送死吗?!”
恩萧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丝怒气划过,他摁下谢知行半跪的身子,说,“轮不到你教训我。给我躲好。”
然后用力一扯窗帘,刺眼的午后阳光霎时泄入,满室亮堂。
“你疯了?!”谢知行吼道。
“闭嘴。”恩萧转身把窗帘一甩,罩在他和谢知行身上,像铺开一片蔓生的绿地。
一阵杂乱的碰撞和怒吼声袭来,丧尸疯狂地顺着光线奔过来。
墨绿色的窗帘布遮盖在二人身上,那一群丧尸奔向大开的窗户,偶尔踩到他们身上。天光点亮窗帘布上暗绣流金的几多花。
谢知行在窗帘布底下拧着一对剑眉,想护着恩萧,却被对方拒绝了。
“你做什么?”谢知行怒道。
恩萧不想再听到他喊叫,竖了食指:“嘘——”
“你给我过来!”谢知行说着要翻身挤到前面去,把他整个抱在怀里,用脊背承受丧尸的踩踏,“不怕死吗?!”
光线忽然一亮,是丧尸的爪子抓得窗帘抽丝了。恩萧一急,摁下他的手腕,用吻堵他的嘴。
谢知行一秒就静了。
“别出声儿……”恩萧的舌尖凉凉滑进来,手绕到他后脑,轻轻安抚。于是那些丧尸便无视了窗户底下这一片生机暗涌的绿野,从楼上直奔而下!
“我操!”
“偷袭!”
楼下的城防官突然背后遇袭,一顿破口大骂中,火炮又对着育儿所开了起来,乍然显得热闹。
“妈的怎么会从那儿跳下来?!”
“后面的同志小心,把那两个小朋友看好!”
等那群丧尸都跳下去,谢知行和恩萧身上都生疼,仿佛被人暴打了一顿。
那团窗帘在轻轻蠕动。整个帘子被阳光照透,上面迸出一朵银色的花,针脚华丽,亮得刺眼,跟着动作轻舞。大地之下,呼吸穿插,生机暗涌,爱意滚烫地蔓生。整条帘子裹挟着二人,墨绿色的晃动,从房间的这一端,一直铺到那一端。
恩萧趴在谢知行胸口喘气。谢知行掀开窗帘,情热的眼里有些不解:“你是不是疯了,和我一样疯?”
“你不就喜欢我疯?”恩萧说话时嘴唇上有亮色扎眼。
明明是他先吻的,结果还是让谢知行占了上风,让他喘不过气。
“你宁肯这样,也不肯让我护着你?”谢知行蹙眉。
“对。”
谢知行嗤一声,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长官真的一点不疼惜我吗?这儿疼吧?别跟我说不疼,你那种鬼话我不信。”
他的手指皮肤有些粗糙,许是牢里太多灾多难,指纹磨着恩萧的手掌心,感觉异样清晰。
“不疼。”恩萧说。
谢知行:“……我问你是要你告诉我哪里疼,不是要你说你不疼。”
恩萧手掌一收,捉住谢知行的手指:“真的不疼。”
谢知行抬眼看他,眼里有一刹那的狠意,可是很快又被汹涌的感情压下去了:“你就不能在我面前服个软?”
那个眼神像对着猎物不忍下口的狼王。
恩萧手上被他抓得太紧了。他想,疼都让谢知行给收了去了,他又哪里还会疼呢?
只是甜,伤口像初冬一朵最不起眼的梅,微小的黄粒,淡而绵长的甜。
“你这样防着我,可又要吻我,恩萧,你要我怎么想?”
恩萧凝眸,看了半晌,才说:“我要你怎么想?……谢知行,我不知道该怎么样,但你给我听好了。”
他抚谢知行的眼角,想把那点红意消下去:“生死祸福由天,并非我说疼了,伤口就能好。只是你在这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我本就天生丑恶,向来是且行且堕落,放逐自己迈向任何一个随机的死亡。穿行于混沌,没曾想遇到一个人像你这样,明知我罪恶、阴沉、懦弱、麻木,又无可救药,却还是拉着我不放。
“我要的是与你并肩,好有点气力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所以我不准你送死,也用不着你舍命相护。”
谢知行愣了半晌,恩萧脸上铺着沉静的光,冰寒一层。他难得说那么多,停顿了好几次,踌躇地舔着下唇。
恩萧复又抬眼看他:“所以像刚才那种情况,我希望的是与你一起扛,而不是谁把谁丢下。”
他说得平淡,却在字字烙进谢知行心里,掷地有声。
他那么缄默,那么小心翼翼,却又那么坚定。他望着他,想等一个答复。
谢知行:“所以,你很在乎我,是吗?”
恩萧抿抿唇:“……是的。很在乎,非常在乎……你能明白吗?”
多的话也许已经埋在嘴边了,只是他不肯说了,就巴望着谢知行,盼他懂。
谢知行反握包裹住那只手,说:“好,我明白。恩萧,我明白了。”
解决完这一波丧尸,那两人才悄悄从小办公室出去。A63所在的七楼还有部分丧尸。从楼对面看,那一片树立的青色玻璃器皿中泡着不上成形的胚胎,身上插着导管,在液体里上下浮动。
丧尸和胚胎影子的反射之中,藏着一个女人沉稳、干练的脸。她正贴着靠内部的一个培养皿,一动不动、心平气和地等着救援。
恩萧默默地给枪装上消音器,架在栏杆上,手指一收,就是几枪放出去。子弹热热地穿破空气,每个玻璃皿上都印出它擦肩而过的样子,丧尸的血污爆开,变成一朵油画的花沾在培养皿上。
除了丧尸倒下别无其他动静,A63都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恩萧和谢知行就从楼对面到了跟前。
突然见到这个银色头发的漂亮小孩,A63心里范上一股酸意,很快被一个没感情的笑压下去。
“谢谢长官冒险相助。”她的声音就像身后排列的淡蓝色玻璃瓶,笑了一下,却没有笑的情绪,“林默都不来救我,没想到来的人是长官。”
林默是她的孩子,听说现在出息了,可在她这里倒不如一个外人,或者说,不如一个仇人。
“林默在守卫我们所有人。”恩萧说,“红阑女士,不必多想。”
“也许是我对他太严了,连妈都不让他叫,难怪他也不拿我当妈。”红阑说。
谢知行搞不清这个奇怪的人物关系,但如果这个人是林默的母亲,那就代表她也是林沉的母亲。
红阑抬步要走,恩萧就立刻松而稳地扶住她,微微低着头,弓着背,放低身段说:“当心脚下,培养液很滑。”
谢知行扯扯嘴角。恩萧跟谁都不亲近,这么关怀备至的,不愧是“前任丈母娘”。
红阑笑了一下,露出几颗森森白牙:“难得你还记着我们家阿沉。”
“我来扶吧。”谢知行说着,担住红阑另一只手。
第120章
戴琳鼻尖上沾着煤灰,在硝烟里打起了喷嚏。
眼前在打仗,城防官都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她亦抿着唇在后方,略微紧张地看着。
那小男孩一路跟着她,大概是想赔罪。戴琳回头骂道:“跟屁虫!”
小男孩手上捏着一块破围巾,已经弄得脏脏的了,可还想递给戴琳。“诶,你冷不冷?”
“不冷!”
“你打喷嚏了。”
“我说不冷!你烦不烦啊,谁要你的破围巾?”戴琳气得跺脚。
“我……”小男孩脸上涨红,他浑身都破破烂烂的,难怪戴琳嫌弃。于是那句赌气的话又到嘴边了,“爱要不要,丑八怪!”
他把围巾甩给戴琳。
“你才丑!”戴琳龇牙骂道。一个喷嚏又上来了,她看没人了,捡起来戴上,把帽兜拉得更紧了。
风一吹过来,她就低着头,红了眼睛。
“你才丑,你丑死了……谁想这样嘛。”
谁也不能看她的脑袋,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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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阑看了谢知行一眼,那眼神像一件精密仪器在扫描他。
她收回手,语气有些戏谑:“你就是那个编号G的小孩?听说你俩配了对,你对他果然是关怀备至。”
“我乐意。”谢知行说。
红阑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两人什么关系。不光是因为待在一起久了就会趋同,更是因为这两个人在彼此身上那种隐晦又含糊不清的眼神,好像要把所有外人都挡在外面。
“恩萧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们一个二个都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红阑转而审视着恩萧,“阿沉是肯为你去死,就连阿默,也对你下不去手,前前后后,还有那么多人对你偏心。”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恩萧说。
“你呢,编号G,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不知道。”谢知行说,“要是说得出来,不会显得我太功利了吗?因为他有某某某优点,所以我才喜欢他。我长官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不好。”
恩萧低咳,提醒一句:“谢知行。”
谢知行便住嘴了:“开玩笑的,喜欢什么呀,那不是犯罪吗?我可不敢。”
红阑当即哈哈大笑:“不敢?你有什么不敢?”
林沉和林默都是她自己生的孩子,要论“违法犯罪”这方面,她是前辈。只是她的孩子最多只落得个编号C的名号,而恩萧却一路顺风顺水,她如何不恨?
可是恨也没有用。她虽然也是编号A,但她是小家族的,不足以和山茶花抗衡。
育儿所处处都是比人还高的瓶瓶罐罐,外人看不懂地形。红阑带着他们在里面绕,四处都是镜像。
说话之间,恩萧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再一回头,谢知行就不见了。
四面八方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恩萧警觉地摸了枪,红阑轻蔑地笑了笑,说:“别激动啊,我又打不过你。”
“他人呢?”
“没事儿,只是不和我们在一个房间罢了。”红阑说,“我找你,自然是有事要说。”
她拖来凳子,请恩萧坐。背后是几个泡在水里的胚胎,看样子,起码已经有一两年了,身体和八九岁小孩差不多。编号A的孩子,走出培养皿那一刻就早已度过了婴幼儿时期。
“曾经你也在这里面躺过的。”红阑摸着玻璃皿说。她看胚胎的眼神有一种特殊的怜爱感,“你看,他们多漂亮。但可惜不太正常,他们的父母不想要他们。他们的指标都达不到编号A的标准,于是被遗弃了,我把他们收集起来。”
编号A培养技术太难掌握了,那么多基因,有时候不可能面面俱到。于是越是高级的编号,其实生产孩子要的周期越长,不完美的几率也很高。
恩萧蹙眉:“您要说什么呢?”
“你那时候也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从培养皿出去,后来又秘密送回来过。你父亲的意思,是把你回炉重造。”
恩萧:“……”
“你是个不正常的孩子,就像当时我肚子里的阿沉阿默一样,不正常,不受待见。然而他们逼迫我重塑你,那时候我真想杀了你,为什么你可以有重来的运气,而我的孩子,却不见天日?”
她眼神一瞬杀意:“可是我没办法,你是编号A和编号A的孩子。你归父亲养,将来要担大任,我不得不替你想办法变得正常。
“你一直都适应不了智星,因为你的精神力根本达不到。我们育儿所会对所有胚胎进行基因检测,如果有不适应的基因,会被我们用基因剪刀剪去。所以编号A到编号F,有一套严格的体系,谁也不能逾越。”
城邦的规矩就是这样,人本来可以平等,只不过编号A掐断了一些人正常发展的路径罢了。
“这也是为了城邦的稳定着想,我们不需要太多的聪明人。”红阑说,“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那个编号G的基因配比度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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