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肆掠。
谢知行在外头等他,瞧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就用手指头去拨弄他的脸颊:“长官今天比以前更帅气了。”
恩萧见了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就放松了:“帅气?你嘲讽我呢,谢知行?”
“哪敢啊。”谢知行看着他余晖下扑闪的睫毛,说,“是真的,我们长官好看。”
“今天好看,昨天就不好看吗?明天呢?”
“长官欺负我词穷。”谢知行说,“你真的不知道你好看吗?”
美人都是骄矜的,只有彻头彻尾的高傲,没有美而不自知。恩萧知道谢知行喜欢他,也包括他的脸,他的身体。
“那就不要把你的眼睛移开。”恩萧掰回谢知行的脸,说。
他眼睛里只有一瞬的浓郁霞光,却轰隆不绝地滚过谢知行霎时炽烈的心原。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1]
他逆光看过去,斜阳勾勒恩萧的发丝,他需得眯着眼才能看清他,于是忽然想起这么一句。
“我不喜欢太阳。”谢知行说,“因为有时候太阳照得太热,反而会遮暗你漂亮的脸。”他顿了顿,“阿波罗是你的影子,你比灼阳更耀眼。”
迎着晚霞,恩萧耳廓有点烧红了。
迎着晚风坐了一会儿,恩萧盯着红日一点点坠落下去。他亦默默垂下眼睑,说:“其实我和林默半斤八两罢了,我有什么资格说他?”
谢知行:“可是我们长官比他勇敢多了。”
恩萧看了一眼满是浓云的、淡紫色天穹,心说他远远算不上勇敢。如果他真的够勇敢,他早该把《创世记》读完,他早该拔剑做那个自由的殉道者。那样,城邦也不是城邦,永远不会有今天的劫难。
“我没有什么勇气的,走到今天,我都不敢回过头去看看从前。只是因为你在,才多少有点不一样。”他的手轻轻贴上谢知行的胸口,感受着沉而稳的心跳,微微阖眼,说,“其实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底气。”
那时候谢知行不懂,后来当他明白的时候,他才知道恩萧走向他,花了多大的力气。
谢知行捧着他的手,在白净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嘴唇压了一下,仿佛开一朵花。
“只要长官想要,我愿成为长官脚下的阶梯。万人踩踏,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西边炮火砰然炸裂。编号F抬着白大褂的尸体离去。
林默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里面,死死咬着牙,泪水静默地流。他擦擦怀表,低声道:“哥……怎么办啊哥……”
怀表盖子利落一合上,他擦了眼泪,声音略微有些粗犷:“育儿所危机下调一级,炮兵团先往西线转移!”
然而下一刻他耳机一闪,收到了福音的命令:编号A63,长时间逗留育儿所,请按照疑似感染者尽快处理。
[1] sonnet 18,Shakespeare
第122章
“长官来了。”红阑盯着玻璃皿里的青色影子说。
林默的手摁在腰间的枪上,还未发声。
“长官最近应该很忙吧?”红阑放下那个婴儿,玻璃皿里咕噜冒泡。
等着婴儿沉下去,她从矮脚梯上下来,转过来看见儿子的白头发,眉心微蹙:“战事吃紧,长官辛苦了。”
她抬手摸一下他鬓角,却碰到冰凉的AI眼镜上。“啊,抱歉,给你弄花了。”说着就想掏纸给他擦。
林默的眼睛在后面避开:“红阑女士,我来接你出去。”
红阑顿了顿:“好啊。”
顺着千篇一律的走廊走下楼去,红阑脚下发出“哒哒”响声,林默在身后,脚步是“咚咚”的,很沉很稳 ,似在酝酿什么。
“长官还是忍不住,篡了恩萧的权。”红阑轻笑了一下,说,“也罢,就当你是为哥哥报仇吧。但事情到这一步,差不多可以了。”
“可以了?”林默语调上扬。
“可以了。山茶花偷走了我的孩子,你一个编号C,这样篡位,已经是打他们脸了。”
“您不希望我再做点别的吗?只是篡位,也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红阑顿下来,脸上那点笑消失了:“你真以为恩萧对你的所作所为束手无策吗?他不过是放任你罢了,因为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林默眉心激烈地堆到一起:“你说什么?”
“编号A就是编号A。”红阑并不打算把恩萧秘密说出去。她只恨自己的儿子不够争气,同样是没有受到基因编辑影响的人,为什么林默就不如恩萧优秀?
“他哪里是编号A,他是编号G!”林默咬牙,声音也拔高了,“他给我的怀表里有一串代码,可以查询基因信息。我一早黑进了你们育儿所的数据库,我不知道山茶花是用什么办法隐瞒住福音的,但他的信息指标,和任何一个编号都对不起来。只要我把信息公布出去,上报福音,他就……”
“他给你的信息?”红阑打断,“看来,他一早就知道……是我多此一举了。”
林默愣了:“您也知道?”
“我是所长,我怎么会不知道?阿默,你清醒点吧。”红阑揉着眉心,“他把信息给你,说明他还有点良心,他记阿沉的好。他根本就是等着你对他下手呢。”
林默拳心紧握,把头偏开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下不去手,屠宰一只待死的羔羊是没意思的。
有时他念起恩萧破格把他提拔成副官的时刻,又会湿眼眶。
“他念哥哥的好……可是哥哥也不会回来。”
“那你也不能杀他。”红阑说。
“我要是杀了他呢?”
“你不能杀他!杀了他就都完了!”红阑扑过去抓住林默的衣领,嫉妒和无奈使她泪流满面,恩萧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抵抗这个世界。虽然只是一根轻薄的羽毛,但羽骨坚韧。他是唯一一根羽毛,是红阑眼里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
“只有他能救我们!”
“为什么我不能?”
红阑:“你不能,你当然不能!”
与制度对抗是危险的,且不论林默的能力机遇,她不要他冒险。
“我能!”
“你清醒点!”
“咔”一声,林默的枪管指上了红阑。
红阑通身一阵麻,心痛得脸都白了:“……原来是这样,我不认你当儿子,你不拿我当妈。”
林默的指尖猛颤。
***
与此同时,东区某居民楼。
“大家不要慌乱,先依次排队进入居民楼,城防官会在下面守着的!”
眼前一片凋敝,聚集着来自西线的居民。城邦的人口每天都在大量流动,整座城就像个难民营。人群本来就在惊慌之中,恐惧混在风里,随着每一次雾白的呼吸蔓延。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只丧尸吓坏了众人。
恩萧在三十米开外,眼疾手快一枪击穿了那只丧尸的脖颈。
怪物凌空,怪叫都没发出来,就掉在人们脚边,热血飙了一地。眼下,城防官正在把那一只拖离现场。
恩萧把枪收回腰间:“动作太快了,我险些没打中。”
谢知行喜欢看恩萧用枪的样子。因为火光会在他湛蓝的眸子里闪烁。
“不是所有人都像长官这样。城防官的枪使得不好,上战场了多半紧张,十次有八次都打不中。这也难怪现在的局势这么糟糕,他们用炮轰,攻击范围太大,不能精准破坏芯片,打出去的炮弹多半是浪费。”谢知行说。
“所以我们可能要重新布置一下战场,安排狙击,但可能作用也不大……等林默回来吧。”
戴琳跟在他们身边,抿唇思索着。空气里有很多段脑电波在纷杂流动,她后颈的芯片亦在敏感发热。
“有东西要来了。”戴琳说。
“嗯?”
谢知行回头,从人群里拎出鬼鬼祟祟的小男孩。
“你在干什么?”
小男孩刚被谢知行教训过,这会儿见了这张臭脸就怕得慌,但依然嘴硬:“你放开!你管我干什么?”
“你干吗总是盯着我们家戴琳?”
“谁盯着她?”小男孩想起戴琳帽兜里的模样,心里有点恶心。
也难怪他,人天生对畸形的东西抱有惧怕和排斥,以及好奇。
“谁来看丑八怪……”他嘟哝着。
戴琳尖尖的嗓音:“你说谁!”
谢知行冷了脸,撒手把孩子扔回地上:“别让我再看见你小子。”
小男孩滚了个圈儿爬起来,结巴着:“谁,谁稀罕过来?”
他瞟看一眼戴琳,转身跑开。其实他手里捏了一个面包,想给戴琳一半。
哪只话刚说完,近处的巷子里就传来毁天灭地的嚎叫声。窨井盖一翻,无数的丧尸从里边冒了出来!
“真的来了!!”戴琳说。
谢知行的注意力才被拉回来。他这个耳朵什么都好,但如果什么都想听,就什么都听不到,因为注意力太容易被分散了。
“小心!”
谢知行伸手拉恩萧,地面猛烈地震颤起来。一块地砖拱起,砰地炸开。丧尸的手臂从其间突出。
那是一只钢铁似的手臂,人的肌肉骨骼上穿插着电线,随后便是一只通身发着金属蓝光的丧尸,嗓子里“嗬,嗬”冒白气。居民们连声惊叫,地底下不断穿出手臂,丧尸爬起来,抓着人的脚踝就拖进自己的族群里。
倒下的人很快就不见了,风卷残云一般,地上只剩血迹。
人群推搡逃窜,城防官的枪乱放,探照大灯慌忙地转过来,对准这一片混乱。严冬里,枪口、人嘴、丧尸的口器,通通在冒着白气,那气氛热得像要熟了。
大地分裂,恩萧与谢知行被一群丧尸隔断在两头。小姑娘“哇”一声跌倒,眼看就要被拖进丧尸群,周身亮出电光,丧尸停顿了半秒,她被谢知行一把捞起。
“不要慌乱!不要推!”
“把门打开,从D口上楼!”
“赶快呼叫救援!”
谢知行在一片混乱里面凝神屏息,有无数股杂乱的声音涌像他的耳朵,他把每一股拾起来,挑挑拣拣,全和风中的杂草一样,散得满天都是,他竟找不到恩萧。
“长官,拜托你说句话啊……”
眼前是越来越高耸的地基,砖块堆积起来,丧尸从地底像井喷泉涌一样冒出来,一时遮蔽了月亮。
恩萧那一头乱得人仰马翻,城防官通过扩音器大喊着:“全部先进楼躲避!”
恩萧正从地上起来,一刀切入丧尸的脖子,割断头颅,再顺手拉起了邻近的老奶奶。他回头瞥了一样那高耸的砖块,低念了一句:“谢知行,我在。”
他不知道谢知行能不能听见,但他想告诉他,别担心。
那一头谢知行慌乱滚动的眼珠顿下来,闭了闭眼,说:“没事就好。”然后推着戴琳开始招呼人群。
天上两架直升机掠过,雷达扫过地面,却因为人和丧尸混杂而无法开炮。城防官在人潮里说:“救援怎么还不到?”
“林默长官刚才调集队伍去西线了,雷达上显示西线城墙现在有个极大的漏洞!”
“那我们呢?从东到西几十公里路呢!”
“别急,他们在来的路上了……”
“可是刚才丧尸明明都去西边了啊,这些是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先打啊!”
城防官咬牙:“大家快点,先进筒子楼!”
丧尸从废墟顶端落下来,人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嘶哑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恩萧听得心煎:“不要进筒子楼,先转移!”
丧尸能从街道的地底下爬出来,就能从筒子楼的地底下爬出来,毕竟哪里都是下水道,进筒子楼就像瓮中捉鳖。
“是,长官!”城防官见了恩萧,顿时觉得心里有底,一句疑问也没有。他们还是习惯于追随这位山茶花的长官。
“谢知行,后退,绕过6号筒子楼,过来到9号和10号之间的空地上会和。”恩萧完,抬高声音,“全体城防官过来集合!”
说罢他首先放出扔出一枚炸弹,火光爆裂,吸引了大量的丧尸,有几只被炸碎,残肢飞舞。城防官在前线集合,把所有居民挡在身后。“请大家先走!注意不要往西边!”
人群一窝蜂地逃窜起来,城邦的道路并非四通八达,又是网状分布,人们就算跑起来,也还是聚集在最近的那几条道路上。火光一秒就熄灭,丧尸又卷土重来。恩萧抛出一个铁球,那小球在路上弹了两下,瞬间爆裂,金光冲天,展开粒子盾。这个盾牌拉得极大、极高,粒子在上面水波一样晃动,丧尸撞上来,上面漾起波纹,仿佛下了一场暴雨。
粒子盾能量消耗巨大,时效很短,几个城防官回身催促着居民赶快离开。金光照彻下,谢知行那一头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那一头基本上没有几个城防官,谢知行和居民一同往后撤离。戴琳被他背着,脸蛋上金灿灿的一层绒光,看着粒子盾说:“哇,好厉害!”
谢知行怀疑这小姑娘缺心眼:“你一会儿再厉害行吗?抓稳点儿。”
人潮并没有退太远,直升机对着护盾之间的丧尸一顿轰击。这一举动大概激怒了丧尸,有几只爬到废墟顶端,与直升机周旋起来。然而护盾的时间是有限的,像烟花一样,猛烈的燃烧过后,整个夜空又漆黑一片。劲风轻易穿透了残存的粒子网,席卷每一个人。城防官整整齐齐顿住脚步,咬着牙一回头,形成一堵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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