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以前没有的,他可以肯定以前没有。困惑地看向陈觉,陈觉却显得比他更不明白。
“这是谁烫的?”陈觉居然问他。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问我?又觉得难过,因为陈觉受过这种自残一样的伤,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问你这是谁烫的!”
嗓音又重又沉,逼得他身体轻微发颤,然后空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甚至没有见过,因为分开后再也没跟陈觉牵过手,而且陈念也一次都没有提,也许连她都没有注意到。
“你不知道?”陈觉突然抬脚踢开茶几,力气那样大,大到茶几砰一声退开好远,“不知道你救我干什么?不知道你跑来关心我干什么?”
宋珂沉默不语,想要逃避,陈觉却用完好的那只手扳过他的肩,在咫尺距离紧紧地盯着他,眼睛既深又湿润:“知不知道我今晚去哪了?”
宋珂缓慢摇头。
陈觉说:“我去找你了。”说完居然发笑,“但我找不到。”
找了一整晚,全身淋得湿透。
“那天撞车以后你是往南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顺着那条路只觉得越走越陌生,越走越不认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能找到你,结果我错了。第四小学附近的几个小区我都转遍了,就是没有任何印象。”
“就好像这些烟头烫的疤。那么疼,我总该记得为什么,可偏偏就是不记得。”
宋珂被陈觉握着肩,忽然落泪。
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掉出来,径直砸到陈觉腿上,无声无息。
陈觉怔了一瞬,左臂迟缓地松开他:“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只想问你一句,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珂其实不是在哭,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只是觉得凄凉。心猝不及防地绞紧,却仍然咬紧牙关哑声道:“我告诉你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我告诉你我们是仇人,你就一定相信?选择忘记的人是你自己,不肯想起来的人也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记起来。”
陈觉倒吸一口气,拧紧眉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是仇人。”
宋珂心里大雨滂沱,脸上却几乎发笑:“我说的是真的,可你不信。”
命运的戏剧性有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起身拿了外套想走,陈觉却从后面追上来将他抱紧,单单一只手臂就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信。”陈觉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艰难地转过去看向陈觉,眼前模糊一片。下一秒陈觉却用力吻上来,双唇湿漉漉的像还沾有未干的雨水,其实是泪,分不清是谁的。
他吓坏了,拼命拼命地挣扎,可又怕伤到陈觉的右手,就连抵抗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你——”
剧烈的僵持中嘴唇稍离片刻,他惶恐地问:“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陈念的男朋友,我——”
“你不是,陈念都告诉我了。”
宋珂倒吸一口气,又一次傻傻跳进他的圈套:“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陈觉的目光变得深不见底:“你们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她的男朋友,你只是宋珂,会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的宋珂。”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身体就像是被人从中间剥开,头一回这么软弱。静寂的夜里只有雨声滴滴答答,陈觉从背后箍着他,胸膛犹如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全身打战。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陈觉吻他。
这个吻来得这样迟,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宋珂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陈觉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已经跟钟文亭断了,可是明白地知道,自己爱他,而他也爱着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只有彼此,走到今天依然是这样,不需要问,不需要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吻到最后宋珂已经满脸是泪,连陈觉的五官都看不清。陈觉力道很大,抵着唇珠重重地碾还是觉得不够,干脆将他下唇咬出了血。淡淡的铁锈味在两人唇舌间弥漫开来,呼吸急切又仓促,一次没结束就开始下一次,肺里的空气完全不够用。后来陈觉把他舌尖都咬破了,却仍然在贪婪地吮吸他的滋味,箍得他的肩都痛。
终于放开,宋珂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红。陈觉用手替他擦净泪,拇指下移,轻轻摩挲他破了口的嘴唇:“被我一个电话招之即来,疼成这样也不推开,还敢说不认识我?”
宋珂无地自容,陈觉却目光沉郁,表情认真。
“宋珂,告诉我一句实话。”
他把头侧开:“你要听什么呢?”
“我们不是仇人,是爱人。我爱过你,是不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会去查,哪怕查到我死的那天也要弄明白。”陈觉明明白白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异样的笃定。
“不是这样的,不要查了……”
“为什么不?”陈觉提高音量,左手攥紧他的手臂,“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我要记得我自己的事,我要清楚自己该爱谁,该恨谁,你知不知道?”
爱谁,恨谁。
一句又一句的知不知道,惊雷一样叩击宋珂心门。他全身力气都在刚才耗尽,剩下一点本能,两只手无力地抓着陈觉的衬衫,依赖着陈觉。他不敢想象,哪一天陈觉真的醒了,说恨他,他该到哪里去找一副后悔药吃下去。
就这样沉默着,闻着空气里的烟草淡香,心里只剩煎熬。终于他推开陈觉,嗓子哑得自己都听不清:“其实一辈子还很长,过去的三年忘了也不要紧。陈觉,相信我,不要查了,假如真相对你有好处,我跟陈念不可能不告诉你。忘了吧,忘记是最好的选择。”
风铃塔还悬在那里,只是似乎没有发挥作用。大年初一那天向满殿神佛祈求过的话,终于因为胆怯,因为说不出口而放弃。宋珂日夜盼望陈觉能够想起来,可是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不忍心。
听完之后很长时间陈觉没有再开口,手也慢慢松开了。直到护士来敲门他才起身抹了把脸,穿上外套送宋珂下楼。
外面雨还没有停,宋珂打着伞走进雨里,走出一段距离,回身叫了一声:“陈觉。”
陈觉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你不用怕。”
不用怕我会知道,也不用怕我永远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你不用怕什么。
宋珂恍惚地点了点头:“你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刚才那个吻仿佛是种幻觉,也许从没发生过,一切都只是臆想。可是陈觉依然固执地站在廊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固执地目送他离开。
宋珂转身往外走,走出去好远好远,再回头陈觉依然站在廊下,连位置都没有动过。
他停下来,站在那里远远望着。
没有多久,陈觉就打来电话。接通后听筒传来雨打在玻璃廊檐上的声音,有点嘈杂。他看着陈觉,陈觉也远远地看着他,静了很久,才微微吸气:“宋珂,也许我的一辈子并不长,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不在了,忘记的那三年对我来说比任何时间都重要。”
说这话的语气跟那句“可是我爱你”,如出一辙。
宋珂慌了神,又傻又固执地说:“怎么可能?你会长命百岁的。”
陈觉惨淡地笑了:“但愿。”
那晚回到家,宋珂做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梦的开端就是他到陈家登门拜访的那一天。
第24章 一辈子是我的人了
那年在公司给宋珂过完生日,第二天陈觉就回了趟家。
继母许冬云当时在翻译一首俄国散文诗,两天后就要向出版社交稿。听见敲门声她应了声“进”,一抬头,只见陈念将哥哥一把推了进来。
“什么事?”
“咳咳。”陈觉清了清嗓。
镜片后面是一双慈祥的眼睛,微笑时眼角有些自然的纹路:“又闯了什么祸?”
她年逾五十却依然耳聪目明,加上退休前是外文老师,身上自有一股卓然的书香气,任何时候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陈觉上前:“您怎么也跟妹妹一样,找着机会就数落我。作为家里目前硕果仅剩的一名雄性,我也算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吧,好歹给我一点尊重行不行。”
他一贫就是有事相求,这个规律许冬云早摸清了,于是笑着把眼镜摘下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为的什么,说来听听。”
“……”
见哥哥一时不言语,陈念急得不行:“你不说我说,他周五要带人回来吃饭!”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
“就是那个谁!”又被陈念抢先了。
陈觉扭头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她赶紧把嘴巴给闭上,陈念知错就改,笑嘻嘻地比了个OK。
原来不是普通朋友。许冬云了然:“是之前跟你爸爸提起过的那一个?”
上一次出柜以父子俩差点断绝关系告终,当时继母跟妹妹没少从中调停,所以大致也了解一些。
陈觉平常在家里总是耀武扬威的,一提到自己的那个“他”,表情却有点不好意思,客客气气又支支吾吾地表示:“你们不是一直说想见他吗?这回我好不容易把他说动了,答应这周末来咱们家。”
许冬云是极早一批留过洋的,思想本来就很开通,加上一向把陈觉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当然只有为他操心和高兴的份。
“你们俩处了这么长时间,借这个机会要是能安定下来当然很好。既然是来咱们家,一应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跟你顾阿姨会帮着张罗好,你只管把人带回来让我们瞧瞧就行。”
“谢谢妈。”他立马笑逐颜开,“放心吧,你们准会喜欢他。”
这样愣头青一样的哥哥不是不滑稽,就连陈念都瞅着他乐,又在书房里絮絮叨叨半晌才打闹着出去。
回到出租屋,陈觉把敲定的时间通知宋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反应。其实昨晚冲动之下答应完,今天早上起来宋珂就后悔了,心里打了好几个小时的退堂鼓。
“要不算了吧,这几天公司这么忙。”
“宋珂!”陈觉一点就炸,炸完又把语气缓和下去,“别怕,有我在你怕什么呢?迟早是要面对的嘛。”
宋珂把身体转开:“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陈觉急了:“难道你还想哪天跟我分开?”
这倒是没有想过,只是内心仍然会对那样的家庭有些抵触,担心自己融入不进去。要真是这样,最后失望的还是陈觉。
可是陈觉又很会安抚人心:“凡事总要尝试吧,你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再说了我以人格保证,保证我妈跟我妹妹她们都会特别喜欢你。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逢年过节咱们就能在一起过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每回春节都两头跑?”
最后终于是把人给说动了。
宋珂的性格是很务实的那种,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会做好。隔天他特意给自己本科时认识的俄语系老乡打了一个电话,请教对方有什么书是适合送给长辈的,得到几个答案后拿纸誊抄下合适的版本跟译本,为此还专程跑了趟书店。
买来的书带回家拿牛皮纸包严,外面用细细的麻绳捆好放在鞋柜上。给陈念的礼物相对简单一些,是一条丝巾,但也花去他整月工资。包装照例是自己来,包好后跟俄语书放在一起。
当天早上十点钟,陈觉开车来接他,见到他手里提的东西很诧异:“你准备的?”
不是我准备的,难道还会从天而降?
宋珂不言不语,默默地就上了车。
陈觉在后面笑得见牙不见眼,上车以后亲自给他系安全带,低声对他保证:“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这一辈子我就爱你一个,就算我爸活过来掐着我的脖子反对也不管用。”
“谁怕了。”
宋珂笑着撇开脸,再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十二月的气温居然暖得像春天。从他们俩租房子的小区往城西走,一路上都很通畅,道路两旁的悬铃木高大茂密,地面的方砖上满是树叶的阴影,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陈觉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心情一直很好,甚至还在轻声地哼歌,直到把车开进树林掩映的别墅区才停。
“马上就到了。”
他捏捏宋珂的手。
寸土寸金的市区竟有这样的地方,宋珂从不知道。这里的绿化奢侈,层高奢侈,空气也很奢侈。宽阔的林荫道笔直向前,每家每户都是高门独院,远远望去面积仿佛无边无际。高大的梧桐树浓翠如盖,月牙状的碧波湖里还养着几只天鹅,戏水的姿态伸展自如。
“这湖不算深,冬天湖面冻结实以后业主可以上去玩。”
陈觉说完,宋珂转回头,一开口就冒傻气:“玩什么?”
鼻尖被刮了一下:“滑冰。”
原来在小区还可以滑冰,这是宋珂头一回听说。
他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下车,陈觉牵起他的手,被他有点别扭地挣脱出来:“自己走自己的。”
空气里都是自然的花香跟草味,阳光像碾碎的金箔纸,有人从天上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只有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有资格与之不期而遇。
一进院门,宋珂注意到半开放的车库,里面八辆车分两排停得整整齐齐。宋珂扭头看陈觉,陈觉有些心虚地解释:“两辆是我爸留下的,两辆我妹在开,还有一辆是我妈的,剩下的才是我的。”
就差再分给保姆一辆。
不过宋珂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喜欢的是陈觉这个人,又不图陈觉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况且陈觉从来没有显露出什么优越感。
这样一想,也就从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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