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没想到陈觉妈妈跟妹妹都非常客气有礼。尤其是陈觉的妹妹,自打一开门眼睛就没从宋珂身上离开过,脸上一直是笑嘻嘻的。
“我叫陈念,”她站在陈觉身边,揶揄哥哥的时候表情顽俏生动极了,“这是谁呀,你也不给介绍介绍?”
陈觉这才含糊其词:“这是宋珂。”
她笑着伸出纤纤玉手:“幸会,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态度又极为大方。
宋珂跟她握了一下手,然后才向许冬云问候:“伯母您好。”
许冬云也是微笑的:“人来就行了,带东西实在太客气,我们事先也没有什么准备。”
陈觉脑子不转弯:“妈你昨天不是说准备了金子吗,没买到?”
许冬云啪地打了他一下:“就你多嘴。”
这下不止是他们,就连端茶出来的顾阿姨都笑了。
整座别墅坐北朝南,一楼的客厅更是大而敞亮。通铺到底的地毯绵密厚实,脚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沙发也软得惊人,一坐下去人就不由自主地往下陷,不过宋珂的坐姿依旧很挺拔。
顾阿姨回厨房切水果,陈念打着帮忙的幌子跟着溜进去,边偷吃切好的梨边小声说:“又有学问又有气质,难怪我哥整天牵肠挂肚的。不过我哥也太没出息了,你瞧瞧他,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到人家脸上去。”
“不怪他,”顾阿姨笑呵呵的,“这孩子连我看着都喜欢。”
“那是当然,毕竟是我哥嘛,眼光绝对是一流的。”
客厅里聊得没有厨房那么热火朝天,不过气氛照样很好。
“喝茶。”
“谢谢伯母。”
隔着杯盖,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芳香扑鼻。宋珂端起来,先只尝了一点,烫,可是舌尖已经感到回甘。
许冬云没有喝,只是说:“早就想请你来坐坐,陈觉怕打扰你,一直推三阻四地不肯答应。”
陈觉推三阻四当然是因为他一直不肯点头。宋珂心里有愧,只好垂眸看着茶汤里扁平饱满的茶叶。芽叶在热水里轻轻地打着转,慢慢的,悠然自得,他也就看得沉静下来。
“你们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比我们有共同话题。说是在创业?”
“嗯,一个互联网企业,规模还很小。”
“小不要紧,”她温和地道,“创业难,守业更难。你们创业我是很支持的,一开始家里叫他出去打拼他还不愿意,现在这样我看很不错,正好叫他这位大少爷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以后也不至于把这点家底败光掉了。”
陈觉赶紧说:“我什么时候败过家了,妈你别在宋珂面前诋毁我啊。”
许冬云微笑:“好,不说了。”
越聊宋珂越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很多余。陈觉的妈妈温柔知性,妹妹爽朗热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难相处。
午饭就是在那里吃的,晚饭前宋珂本想告辞回去,无奈陈觉家人热情难却,只好又继续留下来叨扰。
单从家常菜的角度来讲,顾阿姨的手艺比五星酒店的大厨还要好,六菜一汤做得色香味俱全。
席间许冬云一直给他俩夹菜,到后来宋珂碗里堆得冒尖,只好偷偷将几块排骨夹给陈觉。陈觉反正是个能吃的,不管什么都照单全收,结果被陈念调侃:“哥你饿死鬼投胎啊?难怪宋珂这么瘦,原来饭全被你抢去吃了。”
陈觉说:“你是哪门子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
她笑着做了个鬼脸。
宋珂吃好后静静坐在一旁,陈觉趁大家不注意,在桌下悄然牵起他的手:“没蒙你吧,我妈和我妹妹都很好相处。你还担心,我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有点得意却又傲慢的语气,听得宋珂想笑,然而还得端得一本正经:“你小声点行不行,别让她们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块心头大石落地,今晚陈觉已经开始放肆。
晚饭后许冬云派他带宋珂到楼上去参观。从楼梯慢慢踱上去,他又牵宋珂的手,这回宋珂没躲了。
陈觉的房间在三层,准确来说,是整个三层都被他霸占了,光是游戏房就比他们俩那套小房子的客厅还要大。
先走进书房,里面挂满了他的墨宝,被宋珂观赏他还有点难为情,说:“都是以前练字的时候瞎写的。”
其实看得出他在这方面下过苦功,遒劲又洒脱的笔锋跟他这个人很相似,可是宋珂故意问:“写得挺好的,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刚刚还在谦虚的陈觉此刻又不甘示弱,挑起眉自夸自擂道:“平常写字当然是怎么省时间怎么写,我要认真起来起码也是书法协会候补的水平。”
宋珂笑着摇头。
“你还不信?等着。”
陈觉一副要现场展示的架势。宋珂觉得麻烦,让他省省力气:“别写了,又要调墨又要铺纸,待会儿不是还要去你卧室看照片吗?”
的确有一些小时候的照片想给宋珂看,包括自己亲生父母的模样,陈觉也想让宋珂看一看。不过这口气不争不行,来不及写毛笔字那用钢笔总可以吧。他将一张白纸铺开,将要落笔却缺乏灵感,顿了片刻后,抬头看见宋珂的背影。
宋珂早已决定不跟陈觉一般见识,走到书架前观摩藏书去了。他的背影淡漠、沉静,甚至有点不易接近,可因为头微微地低着,下巴那样收进去,翻阅书册的动作又很斯文,所以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觉得舒服温和,绝非表面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陈觉将钢笔吸饱墨,凝神慢慢书写一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低声:“宋珂。”
“怎么?”宋珂没有回头。
他笑了笑:“没什么,叫叫你。”
语气莫名的深刻。
宋珂放下书,转身走回去,见到那张写满自己名字的纸。
印象中陈觉似乎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写过什么东西。他非必要不写字,要写也总是龙飞凤舞、漫不经心,从不像纸上这些,这么端正凝肃,刻骨铭心。
“别的都可以写得潦草,唯独这两个字不行。”像是自己也觉得太过郑重,他又往语气里加了一些调侃,“谁让这两个字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呢。”
楼下的母女俩在看电视,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窗外月色浓郁。宋珂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应。
他不说话,陈觉就把他拉过来圈在怀里,柔软的腰肢抵在书桌边缘:“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他们的关系得到长辈的承认,假如顺利,走完一生也不是不可能。
“你呢?”
尽管心里已经有答案,陈觉还是希望听到宋珂亲口说。宋珂轻轻偏开头,右手无所适从地拿起纸上的笔,下一刻却被宽厚的手掌包住。
“你也写一遍我的名字,行吗?”
钢笔温度仿佛灼人,心口烫得快要失去知觉。这样被陈觉抱着,握着,宋珂哪里说得出“不行”。
灯光温和地投映下来,宽大的白纸静静框着两个交叠的人影。他的右手被牵引着,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一切都顺着陈觉的意思走。
潇洒恣意,行云流水的走势,张弛有度的字型,再加上落笔时一个极细、极小的点,像签完文件后笔尖在纸上随手一戳,算作是个含蓄的收尾。
还不错,只是不如陈觉写的那些。
“不好看。”宋珂认输,“没你写得好。”
“但是我喜欢。”陈觉依然从后面抱着他,“活到三十岁,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自己的名字。”
现在他们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了,极郑重的。
宋珂低着头,没有办法不去凝视它们。陈觉默然片刻,半真半假地懊恼:“我忘了带戒指,否则今天婚书一签戒指一送,你就一辈子是我的人了。”
第25章 谁的错
陈觉说起情话向来是这种调调,玩世不恭里带着真心。
宋珂并不反感这样的他,只是觉得“谁是谁的”这种说法有些不妥,于是将声音尽量放得温和:“陈觉,我不是任何人的。”
他觉得他们首先是自己的,然后至少也得是父母的,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了最后,他们才是彼此的。
可是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因为觉得太肉麻。他愿意是陈觉的。
陈觉闻言怔了怔,然后慢条斯理地松开他,半开起玩笑:“别这么郑重其事地提醒我,你这样让我很挫败。”
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别,陈觉总是爱得热烈,爱得毫无保留,宋珂却总是顾虑良多,爱得隐忍。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相爱,至少陈觉是这样认为的。
看完了书房,宋珂被带到卧室去。
本以为一定是极尽奢侈跟舒适,没想到一走进去,发现房间布置得意外简单。除了一把单人沙发、大床、一排墙柜外,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就连装饰画都没有挂一副。
“你平时就在这里睡?”
陈觉挑起眉:“这算是什么问题,我哪天晚上不是睡你旁边。”
宋珂不会傻到理会他这种话,只是背靠墨青的窗帘坐下:“不要贫了,把你小时候的照片拿给我看看。”
“一上来就看照片,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我?”
笑过之后陈觉还是去拿。照片在抽屉里,厚厚的三大本装帧精美,可见从小就是殷实家庭长大的。
相册都搁在宋珂大腿上,沉甸甸的很有份量。陈觉没有挤他,只是懒散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与他靠在一处。
翻开第一本,还是金箔片包边的呢,很是贵气。照片里的小婴儿头戴小皮帽,看着也很贵气,脸蛋圆嘟嘟红扑扑的,被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妇抱在怀里。
陈觉说:“这是我妈妈。”
没有多余的解释,可是宋珂听出是指亲生母亲。他轻声称赞:“伯母真是美人。”
换来一句意外的谴责:“这是当然,我妈年轻时是电影明星。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事宋珂倒是头一回听说。扭头仔细打量陈觉的眉眼,仿佛陡然标致了几分,于是满脸求知地问:“伯母演过什么电影?”
陈觉得逞地微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我妈不是什么明星,而且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上镜被人评头论足,只有为我庆生的时候才肯赏脸。”
害得宋珂只好在心里贬损自己:墙头草,两边倒,假的真的不知道。可是又忍不住由衷地说:“她一定很爱你。”
陈觉笑了笑,沉默了一阵才回:“我很幸运,身边的人都很爱我。”
在爱意中长大的小孩才不会吝啬给予爱。宋珂觉得自己也足够幸运,遇上这样一个慷慨的陈觉。
浓浓的夜色从帘缝里透进来,两人面容愉悦而亲昵,轮廓像是溶在温暖的光晕里。
小时候的陈觉明显很皮,哪怕在影棚的镜头前也停不住顽皮,拍出来的照片非常活泼灵动。从满月照片一路看到小学,毕业典礼那天陈觉头戴英伦草帽,怀里抱着一大捧向日葵,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神似。
“这是你爸爸?”
他“嗯”了一声,“是我爸爸陈宗义。”
这名字宋珂如雷贯耳,可是不知为什么,本人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而且陈觉跟他爸爸关系一向不算融洽,平时也很少提及。
看着照片里相貌阴沉的男人,宋珂想把这一页翻过去。可是手指不小心在边角的金箔上勾了一下,指腹瞬时被刺破。他嘶的一声缩回,指甲盖轻轻一掐,指尖冒出极小的一滴血珠。也许正因为小,所以颜色更显得鲜红。
陈觉问他不要紧吧?他说没事,低头去看膝上那张照片,父子俩背后停着一辆跑车。
再往后翻,竟没能找出更多陈宗义的,除了再婚时拍的那些西式婚礼照。
“伯父好像也不喜欢上镜。”
“嗯,他不爱抛头露面。”陈觉拎来医药箱,坐在地毯上替他处理伤口。
其实已经不痛了,可是宋珂也没有说不用。
陈觉的手指微凉,俯过身来离得很近,轻暖的呼吸喷在宋珂指尖。宋珂不知怎么的,有点招架不住,也许是因为他一米八六的大个子盘坐在地上,看上去有一点强势和压迫感。
只好将目光轻轻挪开:“父母为人都这么低调,怎么生出你这么张扬的一个儿子?”
陈觉低着头笑了,撕创可贴的动作很利落:“我爸又不是性格低调,他是有私人原因。”
“什么私人原因?”问完才觉得不妥,腿暗暗地微收,不允许自己显得那么骄纵,“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别乱动。”陈觉却固定住他的腿,弓下背,极仔细地包裹伤口,“他右腿天生残疾,平时走路都要拄拐,所以基本不出席公开活动。”
天生残疾?
见他愕住,陈觉放开他,淡淡地同他开玩笑:“这毛病不遗传,我的腿目前为止一切良好。”
“谁问你这个了。”
宋珂收回手跟腿,心里拨开了一层云雾。可是关上那本相册,忽然之间心头一悸,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又将它静默地往前翻,一直翻到有跑车的那一张。
陈觉收起医药箱,走到床边去放东西:“其实我爸当年在你老家当过区域经理,不过后来提前调回总部了。要是他还在,你们今天应该会有很多话题可聊。”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只剩下抽屉开合的轻微响动。放好东西陈觉回过头去,发现宋珂正看着自己,原本透亮的眼眸中浮了一层薄雾。
“怎么了?”
直到他走近宋珂才抬起头,灯光下定定地看着他:“右腿残疾的人可以开车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陈觉默然一瞬才说:“几乎不行,驾照申请很困难,但是我爸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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