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叫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当担架把段树苍抬上救护车时老人已经气息薄弱,随时都会离开这人世。很快警察也随即赶来,肇事者被压上了警车。
刚还一片的混乱,此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被消除了记忆,只剩下马路上一摊半干的深色血迹被来往的车辆碾出一道道无情的痕迹。
新生
“喂,出来。”
忽然闯入的一片雪亮让段祁恩短时间的失去视觉,他抬起手,挡在眼前,透过指间的缝隙逐渐看清来人的脸。
毫无疑问,因妨碍公务他被拘留了三十小时。
黑暗中划过一道弧线,手机被抛回段祁恩手里,他习惯性的触碰屏幕,却没有动静,手机肯定早已没了电量。
“年轻人别这么冲动…”与来人擦肩而过,小辅警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给予忠告的模样,段祁恩没有应声,面无表情的走出警局,头也不回。
外面已是深夜,三十个小时除了有水入肚以外,他油盐未进,早已饥肠辘辘,他弓背抱腹,却无济于事,就像针扎进指尖,即使应激性地把手缩回,仍无法承受它带来的痛楚。
眼下,他只想着,万一运气好或许能碰上迟迟未关的大排档然后饱腹一顿。
绕过一条街,走过两栋楼,那灰蒙的薄雾,不像漂浮,更像是在厚密的空气中飞行,就在不远,只见石拱桥的围栏上,正坐着一名醉汉,那人手里摇着酒瓶,鼻子两翼一掀一掀,下巴向前探着,嘴边还漾着苦涩的笑。
段祁恩眸底变暗,心中有丝窝火,他快步走近醉汉,只因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像是下一秒重心不稳就要落入脚下的黑河。
“哥们,悠着点。”
段祁恩伸手拽住醉汉的后衣领,本就微皱的西装外套被牢牢地攥在手中,皱成一团,他使劲地把醉汉往后扯了扯,稳定住那人前摇后摆的躯干,可那扑面而来属于陌生人的酒气味却让段祁恩眉头紧锁,他紧闭呼吸,很是不悦。
那醉汉回头看他,这才让段祁恩看清那人的长相,与自己年龄相仿,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端正,两道浓眉泛起轻柔的涟漪,像是一直都带着笑,弯弯的,嘴角仅有一丝扬起的弧度,但眼睛很是雀跃,饱含笑意。
“我想死。”那人“咯咯”地笑着,眼神凄迷,仿佛血淋淋的伤口一般,带着滴血的痛楚。
“那就去死。”
段祁恩面无表情,嗓音清冷,没有半丝温度。
本已收紧的后衣领倏地被松开,陆奕然只觉后背被人用力的推了一下,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放大,眼看着就要一头扎入黑暗。
有风从他口鼻灌入,他就像张可怜的纸片,被任意吹打、践踏,他一下清醒,脑中浮现过去的种种,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在后悔、他甚至不想死!
他左手试图摸寻围栏却发现怎么也够不到,他看着青年的手仍举在半空,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他来不及思考,像捉住救命稻草那般紧紧拴着青年的手腕。
青年面露愠怒,却也毫不犹豫地回握住他。
那一刹,陆奕然只觉,能让他心跳骤停的,只有面前的青年,那人仿佛擒住了他的心脏,将它从躯壳中生生剥离。
段祁恩将人拉了回来,那人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
当陆奕然脚踩在水泥地上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终究落地,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我会死的。”他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青年。
他并不会游泳。
段祁恩瞧了对方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会救你。”他嘴巴微张,眼角的戏谑与嘲弄藏都藏不住。
陆奕然一怔,连忙诺诺地点头道谢。
他信的,只要是他说的他都信。
见青年转身就要离开,陆奕然立即拉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叫陆奕然,你救了我一命,我想答谢你,附近有间味道不错的大排档,能否赏脸,我请你吃个夜宵。”
段祁恩回头,见人一脸的郑重,他略一沉吟,才徐徐说道。
“可以。”
有夜鹭在头顶回旋,瓶盖落地,发出滚珠般的声音,陆奕然很轻的将玻璃汽水瓶与干炒牛河摆到段祁恩面前,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见段祁恩抬眸看他,他咯噔一下,连忙作出‘请’的姿势。
他托着腮定神打量眼前的青年,黑亮垂直的发,额前还有几缕过长的发丝垂在睫毛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光洁白皙的脸庞,剑眉英挺,乌黑深邃的眼眸蕴藏着锐利,削薄的唇轻抿着,宛若等待扑食的鹰,咄咄逼人却又冷傲孤清。
“你叫什么名字?”生怕打扰到青年认真的吞食,陆奕然极轻地开口问道。
一阵沉默过后,段祁恩头也没抬,迟迟才蹦出一句话来,“只是萍水相逢。”他道,显然没有告诉那人自己名字的想法。
陆奕然干笑一声,也不生气,反正他早晚会知道的——青年的所有资料,他一点也不心急。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死吗?”
他看着青年,不紧不慢的讲起自己的事来,明明刚才还为此轻生,现在却像诉着别人的事那般。
段祁恩没再开口,在一旁当个耐心的倾听者。
陆奕然,是位服装设计师,自己开了小店当了老板,也算得上是个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但偏偏事与人违,他多年的合伙人竟联合诈骗犯包装了个皮包公司把他骗得血本无归,还欠下一屁股债。
憋闷至极他便跑来桥头喝酒,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他被缓慢地煎熬着,越想越是绝望,于是有了不如一了百了的想法。
可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遇见了他的神,才得以重获新生。
“谢谢。”
最后一口汽水下肚,段祁恩满足的打了个小嗝,陆奕然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你家在哪,这么晚我送你…那个,我车就在那边。”怕段祁恩不愿,他又补了一句。
段祁恩瞥了人一眼,冷声拒绝:“不用,走两步就到了。”
小巷里没有灯光,只能靠着微弱的月色看清脚下的路,陆奕然一直跟在段祁恩身后五米远,这路昏暗的瘆人,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燃起火来。
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高挑青年却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一身黑衣仿佛融入暮夜中,但那双眼睛仍一如往常的炯炯有神。
“跟着我做什么?”他道。
“说了送你。”陆奕然无奈的笑了笑。
“我到了。”
“哦,好。”陆奕然作答,却一直没挪动脚步,“你进去吧,我看着你,你别怕。”他挥挥手,示意让青年先行离开。
他打着只能照亮鼻尖的火机,样子甚是滑稽,见状,段祁恩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那笑很快便转瞬即逝。
陆奕然贪婪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要鼓出胸腔。
“注意安全。”
这是段祁恩习以为常的一句话语,他转过身去,向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脚步加快,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点火光被风吹熄后又再被燃起,周而复始。
陆奕然深切地凝望着那片黑暗,眼神温柔。
逝去
不同的是,这场萍水相逢并没有在段祁恩心中留下丝毫波澜,平常的像坐车时多看了一位陌生人几眼,没一会便忘了那人的长相。
钥匙转动,防盗门被打开,段祁恩放轻动作踏进屋内,屋里没有亮光,漆黑一片。
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绿光在闪烁,段祁恩正要走过去将其摁灭,座机却突然响起,那声响似乎比平时急促好几倍。
接到医院的电话,那一瞬,段祁恩思绪凌乱,心口处,像结了张网,那网在急剧收缩,侵袭心脏,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像个泥塑木雕的人那般。
天微微泛白,清晨雾气很重,白茫一片,街面静得出奇,像一潭死水,奇特的是一辆打着车灯的白色轿车正停在路边,尘粉在炙热的白光下纷纷落落,眼下,段祁恩虽人还在此,魂却早已飞到几公里外的医院那,这个钟点,在深街老巷自然是叫不到车的。
段祁恩敲了敲那轿车的车窗,见车窗徐徐下降,便开口道:“能搭个车吗?我会付车费。”
他话音刚落,副驾驶座的门很快便被人从里面推开,段祁恩绕了过去,一头扎进车内,当他坐进车里才发现有人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段祁恩没作理会,此时的他呼吸有些急促,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报了地址,便安静坐着,抿着唇,也不说话。
陆奕然笑容顿失,表情变得凝重,段祁恩不愿说,他自然不会问,即使他非常担心对方,对那人,他仿佛存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与喜爱,这种喜爱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就在刚才,陆奕然透过车窗,看到段祁恩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时,他差点从驾驶座上弹起,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好似坠入滚烫的洋流,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那人真实的出现在他眼前,那人脸色苍白,薄唇没有一丝血色,陆奕然一下愣住,刚才还澎湃的心也随即跌落谷底。
轿车稳稳的停在医院前。
一张皱巴的红钞被塞进陆奕然手里,“谢了,车费和饭钱。”那人道,“不用…”陆奕然话没说完也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反应,说话那人已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连背影都不肯施舍半分。
病床上,老人仅有一只手露在白布外面,段祁恩紧紧握着那只早已冰冷的手,只觉寒意蚀骨,胃揪得炽痛,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老人前天夜里因交通事故身亡,请节哀。”负责的医生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安慰到,他甚少遇见如此冷静的死者家属。
段祁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死死的盯着紧握的手,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几日后,老人被送去火化,如今,骨灰盒已交至段祁恩手中,几日里他至始至终未曾掉过一滴泪,只是能清晰的从他身上闻到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化不开的青黑眼圈,眼睛肿胀着,泛了红,也没怎么收拾自己,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那日,段祁恩在殡仪馆呆了很久,从早上到晚上,一批又一批的死者家属经过,目光都会落在青年身上,那人背靠着骨灰存放架,就这么坐着,表情木讷。
过了许久,久到段祁恩蜷着的腿都坐麻了,他才低着头慢慢起身,刘海稍长,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表情,修长的手指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相片,他捏在手上看了好一会,才打开面前的玻璃柜门把相片轻轻的放在骨灰盒上。
段祁恩深深的看了最后一眼,将柜门关上后便转身离开,他走的很大步,走的很结实。
大堂内灯火通明,过了很久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陆奕然才敢露头向存放架走去,他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束甚至已有些干瘪,他将百合插进花瓶里,双手合十抵在鼻尖,泫然欲泣。
陆奕然抬头,长久地凝望着前方,虔诚地向老人拜了一拜。
谁也不知,陆奕然在角落呆了多久,他满心满眼只有段祁恩,但那人看起来好像很悲伤。
他多想过去抱住他,替他难过,替他疼,他的咬牙逞强,他的全部委屈,他都照单全收。
自那日与段祁恩分别后,陆奕然就很狗腿的跑回了本家,没少挨他有权有势又多金的老爹一顿毒打,他跪到陆国言的腿边认错道歉,态度端正,陆国言心软,终于松口答应帮扶他一把。
陆奕然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家里闹掰的,因为他放弃读商跑去搞设计,他爹当时就震怒了,一脚把他踹出了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在陆奕然高中的时候,也曾是校园男神般的存在,他学习好、家境优、人还谦恭有礼,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典型的外热内冷之人。
亲切仁慈是种伪装,他从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过去他与人交好,却彼此都不说心里话,从前到现在他连酒肉朋友都所剩无几,感情史更是一片空白,直至他遇到段祁恩。
突如其来的情感如同炫目的糖衣,将他重重包裹,就在不经意间,另他一阵心悸。
回家后,陆奕然将段祁恩的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他如同身陷囹圄,步步都是错,段祁恩凶残又霸道的侵占着他的心,碰一碰都会痛。
“老爹,儿子还有一事相求…”陆奕然声音沙哑甚至有些哽咽,陆国言平日更多见到的是陆奕然面容和煦,笑意盈盈,可儿子此刻深沉又严肃的模样,令他不禁坐直了腰板。
“请您接受他,我这一辈子只想守着他。”陆奕然话语坚毅,一点也不像是请求,更像是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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