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柏远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说,七八年太久了,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我不会。等我治好了,我来追你。你好追吗?我要每天给你送花,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屈柏远怎么说的呢?他想不起来了,他睡过去了。睡梦中感觉有针扎进了皮肤,但是刺痛很快消散了。之后就是很长、很黑、很深的睡眠。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屈柏远的妥协、沉默、宽容,是他发起反攻的号角。跟他耳鬓厮磨缱绻缠绵的时候,他在心里谋划了一场绑架。
认清了这件事情,林笙竟然出奇地平静。他心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迷茫。他在想他和屈柏远真的是天生一对,一个病态依赖、一个病态占有。完美契合。
屈柏远好像还没醒,呼吸绵长,但林笙在他平稳的呼吸里听出了僵硬和紧张。他在等待林笙率先发起诘问,然后他有很多理论来支持他的行为,比如爱,比如不舍,比如他那几近枯竭的安全感。
但他没有等来诘问,林笙从那一刻开始,到离开这栋房子,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林笙可以和他一起吃饭、睡觉、做爱,但是拒绝和他交流,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屈柏远试图在他杏仁形状的漂亮眼睛里找回曾经盛满的星光,但那些星光黯淡了,塌缩成了黑洞。
被关在家里的 Omega 很自然地接受了人形玩具的角色,甚至有时候一整天都不穿衣服,像动物一样浑身赤裸着。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动物。
屈柏远辞掉了保姆,他再忙都会一日餐三陪着林笙在家里吃,有时候他亲自下厨,有时候从外面买回来。他总是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以他挑剔的味觉都认为自己手艺很不错,但林笙一概不予回应,只是为了活着而随意填一些食物进肚子。
到了天气回暖的时候,林笙站在房间里,透过新装的金属护栏看着窗外树上长出的叶子,才发现原来这房子四周都是木槿,以前竟然没有注意过。
三十天了。他没有逼垮屈柏远,成瘾症让他被迫忠于自己的身体,常常泄露出一些没来得及掩饰的爱意。他们不说话,但屈柏远发明了一套用身体交流的方法。那天晚上他在屈柏远身下达到高朝的时候,屈柏远把一枚戒指戴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
“我等你原谅我,我等你说你愿意。”
林笙依然没有说话。
到了第四十天,林笙将一把 12 厘米长的钢制厨刀捅进了左胸。这是他从屈柏远下完厨还没收起来的刀具里偷来的。屈柏远似乎预判了他的极端行为,从第一天开始就把家里所有可以自杀的东西藏起来了。
那天忘了收拾刀具,是因为饭还没吃完林笙就发情了。奶味的信息素在日日夜夜的交融里染上了茶香,愈发浓郁迷人。他趴在餐桌上把后背袒露给屈柏远的时候,从一个微妙的角度发现了厨房操作台上,那把刀看起来很趁手。
林鼎年教的格斗知识派上了用场,林笙很熟悉心脏的准确位置。虽然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但也足够去医院抢救。
也许 AO 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玄妙感应,那天下午正在开会的屈柏远突然心神不宁,一种即将发生巨大灾难的预感让他扔下一切事情,一路狂飙回家。
林笙躺在床上,这些天第一次穿得很整齐。屈柏远到的时候血已经开始凝固,他看到他的 Omega 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抚摸露在胸口外面的刀柄,就像是在爱抚别的什么捅进他身体的东西。
屈柏远的血也凝固了。
林笙听到动静,转头看他,好像眼睛里的星光又回来了,很温柔地望着 Alpha。
春日的阳光被金属护栏割成条状,明明暗暗地落在染血的白色床单上。屈柏远站在离床半米远的地方,泪水从他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刹不住地往下滴。他说不出话了,也无法向前走一步,颤抖着,好像被捅了一刀的人是他。
林笙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他费力地伸出左手,想摸一摸屈柏远。他从没见过屈柏远哭,他的 Alpha 总是从容优雅的,连生气都是平静克制的,他没想到会弄哭他。屈柏远的眼泪比戒断反应还让他难以承受。
疼痛现在才缓慢地爬上胸口,这痛感来得太迟,积蓄了太久的力道。林笙在这剧痛中渐渐坠入黑暗,他后悔了,他想说你别哭,我不走了。但黑暗已经将他吞噬。
屈柏远被林笙突然闭上的眼睛惊动了,扑过去握住那只无力垂下的左手。染血的戒指硌在他的颧骨上——他十天前用这只戒指向他的 Omega 求婚,而他的 Omega 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他。
第21章 幻觉
即使是多年以后,每当屈柏远再次回想起那个场景,都是胆寒的。
他记得他怎样浑身是血地抱着林笙跑进医院、怎样心急如焚地等在抢救室外面,怎样彻夜守着重症病房。等到林笙脱离危险,他通知了晏乐言,自己悄悄走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怯懦的时刻,他甚至不敢到林笙面前去说一声再见。
林笙醒来之后就看到晏乐言和白霁在他病床边卿卿我我,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五分钟才被发现。
“醒了!” 晏乐言猛地推开白霁,就好像和他亲热的是林笙的男朋友似的。
林笙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转了一圈,问:“屈柏远呢?”
晏乐言认为是屈柏远把他害成这样的,立马愤愤不平道:“他走了啊,他还有脸在这儿吗?”
林笙又看白霁,白霁朝他笑了一下:“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了。” 林笙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晏乐言又说:“我联系过李教授了,他安排了人明天过来接你,把你转到 A 市去休养。”
“好。”
林笙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心想,我们这是分手了吧?想起屈柏远哭的样子胸口就很痛,那种痛不是伤口发出来的,而是从深处、某个不可触及的地方,慢慢爬出来,再牵连着伤口的痛一起无限放大。他从来没见过谁哭得那么有感染力。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给他换药。屈柏远走之前告诉过医生伤者是成瘾症患者,护士见他来的时候弄得那么惨,这时候也特别照顾他的情绪。换好了药递给他一个玻璃小瓶子,“这是那个 Alpha 的血液里提取出来的液体信息素,应该够你回 A 市了,那边有人帮你治疗吧?”
“嗯,” 林笙接过瓶子,“谢谢。”
玻璃瓶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 Alpha 的名字和提取日期。是昨天。
血液提取信息素的效率只有百分之二,屈柏远给了他二十毫升的信息素,也就是说,他抽了一千毫升的血。是一个成年 Alpha 可以承受的失血量的极限了。
林笙盯着净含量的数字问护士:“他怎么样了?”
“谁?” 护士愣了一下,然后眼睛跟着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小玻璃瓶上,“哦,还好。他在医院观察了一晚上,今早走的。”
护士没有再多说,推着小车出去了。
白霁于心不忍地想为自己兄弟说几句好话,刚刚开了个头说 “屈柏远他昨天……” 就被晏乐言狠狠掐了一把,警告他不许帮屈柏远说话。
等白霁走了,林笙正要问晏乐言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晏妈妈、秦泰和楚梁又来看他。
林笙让晏乐言帮忙隐瞒了受伤的具体情况,只说是成瘾症造成的。
秦泰听说了这个病是遗传病的时候,想起林笙母亲的情况,不禁唏嘘,“要是当时查出来是病就好了,老林也不会跟你妈闹成那样。”
林笙苦笑了一下,“当时查出来也没办法,又没有药可以治,只能每次发作的时候打镇定剂。”
晏妈妈在知道林笙的病以后经常掉眼泪,她总是很自责,觉得林笙母亲的早逝跟她有脱不开的关系,因为当时做手术的黑诊所是她帮忙找的。这时候又忍不住哽咽:“那也好过…… 好过摘掉腺体……”
“她获得自由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开心的,” 林笙说,“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
晏妈妈哭道:“你不能做那样的傻事。”
“我知道,我会治好的。”
“好了,妈,快别哭了,” 晏乐言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林甜甜得什么绝症了。”
林笙也扯出一个看起来诚恳的笑,“放心吧,真的没事。”
几个人又说了一阵。楚梁说等他好了在拳台上等他,他脑子里立马冒出屈柏远不赞同的表情,然后又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了,就像白霁说的,屈柏远已经不会再来找他了,忽然又更加低落起来。
晏乐言见他恹恹的,就把几个大人哄出去,说林笙要睡了,自己留下来陪他。
林笙这时是真的困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和白霁是怎么回事?”
晏乐言坐在床边上,不怎么在意地说:“就闹着玩儿呗,他想撩我,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说他是海王?”
“没有来真的,鬼混而已,又不谈恋爱。”
林笙对他这马虎的态度很不赞同,但又想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刚刚跟屈柏远认识就问人家要信息素。想到以前的事情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一个笑容没有笑到位,又浮起满心的酸楚把那笑压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八点,李咏歌带的一个博士过来帮林笙办了转院手续。十点半,林笙手里握着一小瓶液体信息素登上了去 A 市的飞机,此后很多年都没有再回来过。
高考结束以后,晏乐言到 A 市去找林笙玩儿。林笙已经顺利考进了 H 省医科大学,因为加入了李咏歌的国家级重点实验室,还得到了暑期留校的特权。
林笙状态还不错,就是脱瘾药的副作用总是折磨他,嗜睡、肌肉酸痛、食欲减退,还常常产生幻觉。比如现在,他站在学校门口等晏乐言,看到马路对面有个人很像屈柏远,再仔细分辨的时候又看不见了。
他经常会觉得他看到屈柏远了,有时候在路上,有时候在校园里,有时候在宿舍楼下。李咏歌说产生幻觉也是正常的,毕竟那个药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除了幻觉还有可能造成记忆减退。
他可没觉得记忆减退了,有时候他还会苦恼记忆异常清晰。做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突然冒出一段从前的经历,和屈柏远在一起的经历。或者遇到什么问题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屈柏远从前遇到这些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李咏歌没收了他的液体信息素,因为会干扰药效,令林笙忍不住为屈柏远的一千毫升血心疼不已。但是对于林笙每天一杯红茶拿铁的行为,他不置可否,只是叮嘱了一句要控制糖分摄入。
心里已经够苦了,还要控糖,林笙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烟草。香烟这种东西,上瘾但不会立即致命,还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戒断,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停止。林笙已经很擅长应付戒断反应了。
他按燃打火机,低头点了一支烟,再抬头的时候又觉得对面那个人很像屈柏远,还没看真切,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扑住了。
“林甜甜!” 晏乐言嗓门儿很大,叫得半条街都听到了这个傻气的小名。
和晏乐言一起来的还有林笙以前的同桌邱子安。邱子安也考到 A 市了,提前过来熟悉一下环境。林笙很高兴,他在 A 市没有朋友,所有认识的人都是实验室里的。大家都很忙,年纪又比他大很多,他想出去吃个火锅都找不到人陪。邱子安来了总算多了个玩伴。
不过邱子安的出现却让某个人很不高兴。
第22章 谣言
林笙看到的人确实是屈柏远,屈柏远也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目光隔着宽阔的马路交汇的时候,屈柏远很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抱住他。
公司的事情很多,他只能留在 C 市边念书边做事。每个月去探监一次,和父亲见面汇报工作情况,以及接受下一步工作指导。饶是忙得没空睡觉也要腾出时间悄悄到 A 市来看一眼,有时候在研究生宿舍楼下等几个小时就为了远远地看一下那个人。
只需要看一眼就满足了,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他常常怀疑自己才是成瘾症患者,否则为什么不看那一眼就会觉得活不下去呢?不知道李咏歌的实验室收不收 Alpha 患者,他觉得他可以去试试。
他胡思乱想着,看着林笙点了一支烟,然后晏乐言和另一个男生就来了。
他认识那个人男生,邱子安,林笙以前在五中的同桌,是一个 Alpha。屈柏远觉得心脏很不舒服,似乎病得更厉害了。他看到林笙摸出手机和邱子安互换电话号码,往后退了几步,走进人群里。
离开的时候他心里乌糟糟地想,我都没有林笙的新号码。操!这是他第一次骂脏话。
回了 C 市还是觉得心脏很不舒服,像是被沉重的铅块压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林笙对别的 Alpha 笑或者靠得很近地说话,他都无法忍受。他知道自己很没道理,他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他又想,林笙自己说的他爱我,他爱我就不能和别人在一起,这个逻辑没问题。
这几个月他去看林笙,大多数时候林笙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校园里,让他感到很安全。如果林笙身边有人,他就要仔细看一下那个人是 O 还是 A,林笙对那个人是什么态度,直到林笙的表情和动作都替他打消了疑虑,他才肯放过自己。
这次他回来,疑虑一直缠绕着他,他印象中那个叫邱子安的 Alpha 好像喜欢过林笙。究竟是喜欢过还是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和林笙交往,而自己不能。分手分得太过惨烈,连做朋友的路都堵死了。不过他们之间本来也就不存在做朋友这个选项,注定是要你死我活的。
那之后不久就开学了,屈柏远学校公司两头跑,颇有些自顾不暇。忙碌起来的时候勉强可以不去想林笙,而每当有一点点闲暇,那思念就如同附骨之疽般从深处蔓延开来,一寸一寸把他绞紧。
他意识到自己要做点什么,否则会被这念想给逼疯。
他就是这个时候认识路野的。
路野人如其名,长了一张不容易让人记住的瘦长脸,其经历却野得令人匪夷所思。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跑到了中东去做雇佣兵,从狙击手做到雇佣兵头子,之后带着手下端了某个势力的老巢。到了三十五岁竟积累起了可以抗衡当地主要政治力量的资源,手下们拥立他的时候,他却激流勇退,卷了钱跑回国。然后他用半个月时间,在赌场上把二十年拿命换来的钱输了个精光。
一段时间醉生梦死之后,他到 C 市开了个私家侦探事务所,屈柏远是他的第一个客户。
路野在事务所正式开业之前做过 C 市的深层调查,对各方势力了如指掌,当然也认识这位牧银集团的年轻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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