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矿山?令他做苦役去?”
寒露柔声解释:“矿山里都是些精壮劳力,成群结队住着,平日里不许出门,只让闷头做活儿,也没什么银钱,不成家,也经年累月见不到女人,精力无处发泄……自然也就男女不忌了起来,便有人特意卖了不听话的男女,灌了药……供他们随意取用。”
镜郎舔了舔唇,摆了摆手,不再细听,又问:“那李淳呢?他和那乔南怎么样了?”
“说来也是奇了,这两人该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又都憋着不肯说,这次歪打正着,倒算成全了乔南。只不过李淳到底是有家有小,那么多妻妾等着呢,难不成还让乔南去做他第九房小妾?第二天起来,乔南竟像是没事人一般,动身要进京科考去。李淳呢,被操肿了屁股,却也硬气,愣是爬起来,不管不顾,追着他去了。”
镜郎听得啧啧称奇:“追回来又能怎么样?”
寒露唇角一翘,轻声道:“只可惜,李淳走得急,竟没给家里人留一封信,他的正妻杨氏先是放出消息来,说不知李淳的去处,十分牵挂,家中都是妇道人家,须得关门静守。今天一早上,又说是她一个贴身的侍女,李淳的通房丫头有了身孕,园内静静地放了一桌酒馔,抬举做了妾,正是第九房如夫人,家中还无有一男半女的,没个承继,只等着她一举得男。”
镜郎蹙眉想了一想,拍手叫了声妙:“那些妾侍出身不高,没个娘家倚仗,男人不在,内宅都是她的天下了……还正好有自己的侍女怀孕,要是又正好生了个儿子……这是盼着李淳回不来啊!”
寒露笑着拍手,捧场道:“二公子真聪明,一下就晓得了其中关窍。”
镜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装也装不像!”忽而眼珠子一转,凑到寒露耳边,揶揄地压低声音,“你可也喝了不少那酒,怎么光说别人,不说自己,秋分可接你回去了么?”
寒露嗔怪地瞪他,镜郎哪里就这样被吓住,拽着他的衣袖,硬是要问个分明,寒露被他烦的没法儿了,压低了嗓子,两人喁喁哝哝,不知叨咕了什么私话。
春日风和日丽,鸟鸣啁啾,君泽在窗下坐了大半日,看不进去书,在院子里转了转,跟着王默种了几株茶花,摸了满手的泥,腰酸背痛地就又偷溜走了,洗了手出来,又剪了一支含着花萼未放、朱砂颜色的旱莲花,想如法炮制,再送到镜郎桌前,正巧撞见秋分默不作声大步走来,身后两个侍女碎步跟着他,却是拦也拦不住,说也说不清,急得满头是汗,见了君泽如见了救星一般。秋分站住脚,冲君泽一抱拳,比划了几个手势,君泽朝两个小丫头挥了挥手,便道:“是寻寒露么?他该与我表哥一道说话呢,你随我来。”
到了镜郎房门前,门是开着的,却不见人影,窗边榻上搁着茶盘,几样点心,一本册子,再往室内一看,并无人声。君泽令秋分在屋外稍候,轻声叫着表哥,就往里走。内室更是无人,拔步床上却放着帐子,隐隐约约,拓出个人影。君泽大着胆子,将床帐揭起了一角,向里张望。
两个绝色美人躺在一处睡着,光看睡姿,便能看出鲜明的不同来。镜郎娇贵又霸道,四仰八叉的,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去,也不肯老实睡着,扭手扭脚,发髻松散,金镶玉的簪子落在枕边,脱了外裳,穿一件靛蓝颜色的纱衣,只在肚皮上盖了一张秋香色的薄毯,面上泛粉,唇边带了一丝笑,呼吸均匀,好梦酣沉,半边脑袋压在寒露肩上。寒露却是规规矩矩侧身卧着,双手放在耳侧,胸上搭了软被的一角,眉目舒展,如同画中人。
君泽只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看过这个,又想看那个,不知该在哪张面容上多流连片刻,圣人教训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可最本能的爱欲却操纵着他做最无礼的逼视,用目光描摹过一对玉人的睡颜。
风吹动珠帘发出的轻巧响动拉回他的思绪,君泽回身一看,却是秋分等的不耐烦了,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却没发出半点脚步声,轻捷有如黑豹。床榻上传来轻轻的一笑,君泽惊得退了一步,寒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面上清醒,毫无睡意,用一个淡淡的笑与君泽打过了招呼,便小心翼翼扶着镜郎的脑袋,安置回了枕上。
秋分从他身侧一闪,到了床前躬下身,勾住寒露的腰肢,轻松地拦腰一抱,寒露伸长胳膊,揽住他的颈项,偏头倚在结实胸前,轻轻地打了个呵欠,秋分也不做停留,无论君泽也好,镜郎也罢,都不在他眼里,目不斜视,转身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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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好长,就当是两更了吧,跪着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三
三月里百花开的繁盛,杏花、桃花还未开败,层层叠叠簇拥在枝头热闹,海棠丁香亦绽了花骨朵儿,隐隐还有些四季桂的清香,园子里本就花木葱郁,经过王默的手修饰一番,更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春光明媚,满园的娇艳,镜郎便没穿艳色的团花衣裳,只一身素淡的湖蓝丝袍,也没绲边,也没刺绣,只是襟口往袍脚斜着工笔绘了一支白玉兰,也只是淡淡的,未曾开放,家常未戴冠,随意梳了个发髻,白玉簪,白玉带,他容色殊丽,穿大红大紫的艳色好看,穿素色淡色,也衬托眉眼俊秀,愈加显得唇红齿白,顾盼神飞。偏爱他俏皮,不愿好好走路,在廊下走了几步,便腿一抬,跨上了长廊底下的飞来椅。青竹见他走得东摇西摆,唯恐他一失足摔着磕着,举高了手扶他,镜郎便与他十指扣着,借力撑着青竹的掌心,一面走,一面胡乱地摧残着伸到廊下的枝芽花叶,随口与青竹闲话:“君泽最近是怎么了,三五日才来见我一回,上次来,正好寒露也在,分了他一盏福仁茶,他倒好,好像烫嘴似的,忙不迭就跑了,难不成,是茶不合胃口?”
青竹心里门儿清,还要装糊涂,只道:“大公子给表公子加了许多功课呢……也是,进秋就要下场了,舞阳娘娘又是出了名的严苛,若是书读的不好,回去免不了要动家法,现下多学一会儿,也能少点皮肉之苦。”
镜郎吓了一跳:“怎么,四姨还打人呢?”
“倒不至于动鞭子,表公子也这么大了,要为他留些颜面,无非是抄书,面壁,饿一顿败败火,再有便是在滴水檐下面跪搓衣板……”
镜郎为君泽的可怜啧啧感叹了一番,注意力便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搓衣板是什么?”
青竹一手牵着他,一手比比划划,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形状用途,镜郎便嘲笑他:“这个好,哪日你不听话,便打发你跪这个去,省得你恃宠而骄……”
青竹肚里好笑,嘴上却乖乖讨饶:“——只怕跪伤了膝盖,实在不方便……”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镜郎正纳闷儿着,瞥见青竹满脸暧昧,往他腰上溜了一圈儿,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不由脸上红了一红,伸长了胳膊要拧他的脸,“看来不罚你跪上十天半个月的,是不成了!”
青竹也不躲,把脸凑上去,任镜郎拧了几下,又捧定了那只手,凑着轻轻吻了吻手背,镜郎抽手出去,点了点他的额角,就把此事揭过,由青竹扶着,继续往前走,又说:“李淳一走,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走得走,散的散,还真没有什么意思,我也有十天半个月没出去了?”
青竹心里打了个突,嘴上不动声色,笑道:“您有了寒露先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出门不出门的,今儿是想出去了?”
“可不是?寒露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这儿又没什么好马……可惜,该把李淳家那匹大宛马借来的。”镜郎啧了一声,说着从椅上一跃而下,“不如把君泽喊来,咱们划船去。”
青竹扶着他稳稳落地,道:“只可惜,表公子来不了……他回京去了。”
“这就走了?怎么和做贼似的,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大公子打发了几个使唤人,正巧秋分先生也要北上,便一道走了。”青竹道,“卯时三刻出的府门,那会子您正睡着呢,哪儿能知道?”
镜郎把手中花瓣一扬,满手的黏腻花汁,就往青竹袖子上擦:“难不成,他还担心我会拦着他,不让他走啊。”
青竹纵宠地抬高了手,把袖子递过去,任镜郎捻来擦去的,轻笑道:“依我看,表公子是更怕您不拦他……所以干脆不问了,也能骗一骗自己。”
镜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就你聪明!”
青竹从容笑道:“不聪明,哪里能伺候得好您?”
“也罢,君泽到底是要回去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养熟了的家雀儿,笼中鸟,哪有不回到笼中去的道理……他是做不了主的性子。”镜郎从袖里取了方月白丝帕,把手指揩抹净了,望着满园春光,轻轻叹了口气,“只盼着啊,四姨给他找一个厉害媳妇儿,能掌着他的弦儿,让他功成名就,封妻荫子,也不枉四姨辛苦筹谋了。”
青竹只是静静听着,并不答话,镜郎也不过叹了两声,便把这事儿抛在脑后:“算了,不去说他,总之,也少不得我一杯喜酒喝。”在院子里踱了两步,果然又觉得无聊,“你去把王默喊上,咱们出门逛逛去。”
青竹揶揄道:“您说要种花,三五日来种了七八株牡丹,就活了三棵,又再去打扰大黑,牡丹的花期都要过了,得来年再种了。”
镜郎捏着拳头,作势在青竹身上捶了两下,青竹忍着笑,夸张地叫痛不迭,又往镜郎颊上亲了两下,正要抽身去叫王默,却有个双丫髻的侍女快步走来,朝着镜郎福了福身,她算是府中难得的会说官话之人,却也夹杂着本地口音,有些难认,因此也不敢与镜郎说话,只对青竹道:“管家,有人递了帖子来,说是二公子的旧友,人就在府外,要见二公子。”
镜郎在旁凝神听着,倒听明白了几个字:“什么人?还能上我们的门来?”又蹙眉道,“该不会是李淳,就从长安回来了?这才几日啊……”
言语之中,尽是没能看上热闹的遗憾。
青竹从侍女手中接了帖子,笑道:“还猜什么,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说着将名帖一展,捧到镜郎面前去,自己先看清了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草书,先忍不住噗嗤一笑,镜郎诧异地看他一眼,低头一看,先是一愣,旋即有些无奈:“他来做什么?”
青竹道:“兴许是讨债呢,公子得了他那么大一枚蓝宝,却只是原样奉还,也没饶点利息,怎么能就这样轻轻放过?”
三言两语,挑拨得镜郎不大高兴,随手把帖子往地上一掷,青竹伸长了手臂一捞,接住了,故意问:“二公子真不去见一见,不是讨债,那没准儿是亲自来送请帖的,春暖花开,正是办喜事的好时节。”
镜郎狠狠剜了青竹一眼,青竹只作不见,笑着对侍女吩咐:“先请进门来,就说咱们公子有事儿正忙,等喝过两道茶,再请到正院来。”
镜郎转身就走,人到了垂花门边儿上,到底停了一停,道:“她们哪儿拦得住小公爷那天魔星……你也跟着去看一看吧!”
青竹闻言便去了,镜郎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院子,才端起茶盏,陈之宁便这么闯了进来——却是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好好一个佳公子,往常带笑的眼睛有些困倦,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无纹无绣,竟是半旧,袍襟处还染了两道灰尘,腰上系着枚寻常玉环,这样装束,倒把平日里的五分痞气敛去了三分,多了些沉稳,想是跋山涉水,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地赶来,还没来得及歇一歇,洗一洗,便着急忙慌地打上门来了。
见了镜郎,陈之宁有些激动,上前就要抱他,吃了镜郎一瞪,才讪讪地停住了,埋怨道:“……你走一几个月,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怎么,不想我?”
镜郎翻了个白眼,才要说话,陈之宁上前几步,捉着他的手:“……可别再说什么往来不往来的话了!我与叶家的亲事退了,好乖乖,可别吃醋了……”
急急地说了几句话,便要俯身去吻镜郎,脸上旋即挨了不轻不重一巴掌,陈之宁哎哟一声,镜郎趁机挣脱了他的手,几步退了一丈之地:“你退了亲,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之宁抚着脸颊,神色阴晴不定,镜郎冷笑道:“怎么,你还要用强么?”
陈之宁哪儿敢搭话,镜郎已抽身出去,扬声道:“青竹,搓衣板呢!让小公爷跪着,想明白了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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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跪搓衣板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四
镜郎把陈之宁搡了几搡,推出了房门,陈之宁被门槛儿绊得险些摔了一跤,沉着脸,就望见青竹儿。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已非当日小厮模样,也是锦衣玉带,发间一根雕作竹枝模样的碧玉簪,还颇有些眼熟。
青竹哪里管陈之宁的脸黑,得了镜郎这一声,笑意盈盈,把怀中抱着的一张搓衣板朝陈之宁一亮:硬实柏木质地,一尺三寸长,一寸宽,半寸厚,端的是结实耐用,经得住棒槌长年累月的摔砸,也能承得住公府世子爷金贵的膝盖。更可恶者,青竹脸上礼貌得体的笑意,还愈发地深了:“世子爷,您请?”
陈之宁气得了不得,几句下贱奴才货色的叫骂已到了嘴边,忽然心有所觉,回头一看,就见镜郎倚在门框上,阴恻恻盯着他,背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强把几句话咽了下去,再一看青竹把那搓衣板双手奉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接又不愿接——实在拉不下面子;丢又不敢丢——镜郎真个狠得下心,把他扫地出门。
正僵持着,进退维谷,镜郎喊了青竹一声,青竹朝陈之宁假模假式地一躬身,全了礼,见他不接,也不以为意,将搓衣板随手一掷,正好砸在陈之宁脚背上,听他哎哟一声叫,全作没听见,笑着一拧身子,进房门去了。
陈之宁抱着脚,跳得几下,骂了几句脏话,一双眼不住往旁边瞟着,又凄凄惨惨地叫痛不已,谁知道镜郎正眼也不看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而把门一拍,挡住他的视线。
陈之宁咬牙切齿,待得疼痛缓过一缓,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四季桂的清香迎面而来,却觉后脑作痛,身后隐隐约约,阵阵传来的,分明是镜郎与青竹的说笑声,什么有的没的,什么玫瑰茶,菊花汤,去划船,更是恨得咬牙。只是这宅院路径不熟,茫然四顾,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待要出门,又怕下次来时,真个连门都进不来,便随便揪了个使女过来领路,打发铜豆一道,把马牵去饮喂,又担了行李进门,收拾客院出来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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