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夏等人打扮成商贾模样进了村子,得到了村民的热情招待,聂夏买了些东西,才笑着说:“我其实也是慕名而来贵宝地,来了之后才发现果真是人杰地灵,怪道能出那么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呢。”
村长正在给几人倒茶呢,听闻这话,立时喜气洋洋的道:“去年王二家的大小子,考了个举人,咱们全村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一个举人,您说的是他吧?”
聂夏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位举人老爷,而是远在京城的那位九千岁……我可是早就听闻这位大人物原本是出自兴灯村的……村长你竟然不知道?”
提起九千岁,村长面色变了变,叹口气,道:“这位千岁爷咱们可不敢说……他现在是京城里的头一号人物啦,若说他是咱们村出去的,千岁爷没准还觉得丢份儿呢,咱们也就不敢说了。”
聂夏低声:“我看你们这村儿,先是出了千岁爷那样的大人物,去年又出了个举人老爷,莫不是风水好的很,我都寻思着要不要举家搬过来……”
听他这么说,村长更是高兴,道:“不是我吹,我们这地儿是真的风水好,也就二十来年前遭过一次水灾,之后一直风调雨顺的,你看隔壁扬州又是瘟疫又是水患的,咱们这儿可什么事儿都没有……”
见村长喋喋不休的夸自己这村子,聂夏也不打断,等他说完了才道:“没准这是被文曲星庇佑着呢。”
村长更是欣赏聂夏,不由的道:“我叫我家那婆娘煮些酒肉,您留下来喝一杯如何?”
聂夏自然不拒绝,道:“我与老哥你投缘的很,当喝一杯!”
这一顿酒下来聂夏没什么事儿,村长却已经醉的五迷三道了,他喝多了还抓着聂夏的衣袖念叨个不停:“咱们这地方是真的好啊……”
聂夏见问不出什么,啧了一声,心想这些人的嘴还真是严实的很,怪不得之前派来的鹰哨都铩羽而归,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袖,就听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村长家最小的女儿手里捧着一壶酒,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见聂夏,顿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娘让我来送酒。”
聂夏这人生了一张好皮相,惯擅长用这张爹娘老子给的皮去哄小姑娘,当即一笑:“麻烦姑娘了。”
姑娘脸更红,进来将酒放在了桌子上,见自家爹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抿了抿唇:“我去给阿娘说一声,您先去歇息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聂夏颇有风度的一点头,刚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听这姑娘细声细气的道:“我之前听说您打听千岁爷的事情来着。”
聂夏回眸一笑:“我就是好奇,姑娘你知道这事儿?”
小姑娘不敢看他,摇摇头,道:“我出生的时候千岁爷早就已经逃难去了京城,所以我对他了解不多,不过他家里跟我们是同宗,有些亲戚关系,每年他都会让人送些东西来给我们家。”
同宗……
聂夏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小姑娘,只能说是清秀,和江尽棠那副仙姿佚貌没有丝毫的相像之处。
“我之前听爹爹说过,千岁爷还有个弟弟,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弟弟生了病,他才被卖进宫的,后来也就一直没了消息,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了。”村长的女儿小声道:“他们两兄弟是双生子,出生的时候村里可轰动了,都去祝贺来着,当时有一个游方道人,说他们兄弟两颈窝里的痣生的极好,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聂夏打断道:“你说他们是双生子,颈窝里还都有痣?”
姑娘一愣,道:“是、是啊……怎么了?”
聂夏问道:“那颗痣生在哪里?”
姑娘想了想,在自己锁骨上方比划了一下,道:“大概就是在这里,红色的,像是朵花儿,我爹说他记得很清楚呢……”
聂夏眯了眯眼睛,而后温柔一笑,道:“多谢姑娘了。”
姑娘垂着头羞赧道:“不客气……我也只是听过一两耳朵……”
聂夏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刚刚还烂醉如泥的村长立刻坐了起来,看了女儿一眼:“囡囡,他信了没有?”
囡囡点点头:“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信了……”她拍拍自己的心口,道:“阿爹,你以后可别再让我做这种事,吓死人了!”
村长拍拍女儿的肩膀,眸光有些沉重,道:“上面吩咐了,咱们也只能照着办啊……希望这次查了之后,他们就能打消疑虑吧。”
囡囡想了想,低声道:“阿爹,他们为什么要查千岁爷之前的事啊?千岁爷不就是老江叔的儿子吗?有什么好查的。”
村长露出一抹苦笑:“我曾经也这么以为呢,可是直到九年前我见到千岁爷……老江那混吝子,哪里生的出这样的儿子?那可当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囡囡惊愕道:“您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村长叹口气,“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我们别掺和,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吧。”
囡囡道:“那阿爹你赶紧回房吧,阿娘等着你呢。”
村长推开房门,忽听外面一阵呼啸风声,可是四周枝叶未动,哪里来的风。
此时一声猫叫响起,村长一愣,才见不远处一只狸花猫蹲在地上舔毛,摇摇头道:“原来是你这么个小孽畜,吓我一跳……”
一边说着一边回了主屋。
聂夏半蹲在屋顶,唇角露出一抹兴致盎然的笑。
——这兴灯村,果然很有问题啊。
恐怕那红痣,也是九千岁生来就有的吧,若他没有多留个心眼儿,还真被糊弄过去了。
聂夏打开随身带着的酒壶,就着月色喝了口酒,叹息一声:“我这次可是立了一大功,得找陛下再赏我两坛好酒。”
他轻巧的下了屋顶,落在地上没有丝毫声音,唯有那只狸花猫对他叫了一声。
聂夏对它眨眨眼:“多谢你了,下次若我再来,给你带好吃的。”
“——若是我还会再来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第18章 棠香
宣阑大早上的就让人送了一堆东西去千岁府,全都是与成亲相关的,什么请柬样式、场地布置、新娘嫁衣……足足拉了四辆马车,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到底有多重视九千岁与福禄郡主的婚事。
江尽棠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四车东西,揉了揉眉心:“别的就罢了……他把嫁衣送来什么意思?”
王来福笑眯眯道:“陛下说了,福禄郡主因为父母去世的事情十分伤心,无心此事,是以请九千岁过眼,瞧瞧看这嫁衣是否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眼前被木架子撑起来的华贵嫁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和祥云,美丽而不可方物,怕是会让任何一个女子驻足。
江尽棠于这些没什么研究,觉得还成,就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其他的你让人看着办吧,本也不必如此隆重。”
王来福道:“这可不成,陛下吩咐了,一切都得按照当年安王殿下成婚的仪制来,如今太常寺忙着陛下立后和祈谷礼的事情,也没敢将您和福禄郡主的婚事落下呢。”
说起当年安王纳妃,江尽棠笑了笑,道:“若是安王妃还在世,如今也应该儿女满堂了。”
王来福叹口气:“可不是……王妃未出嫁前的贤名可就满京城了呢,出身在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却有那样好的心性,委实难得。”
江尽棠看着院子里的新绿,问道:“公公见过安王妃?”
“有过几面之缘。”王来福说:“那时候老奴还只是一个管事太监呢,王妃未出嫁前有数次随着夫人进宫请安,后来与安王殿下成婚,也进过几次宫,老奴远远见着,真是恍如神仙妃子一般,听宫人们说,王妃温柔心善,怕是天上的神仙托生呢。”
江尽棠垂眸,见左手食指上那枚在阳光下鲜红的照殿红指环,声音里含着笑,眉梢眼角却俱是冷意:“我也曾见过王妃一面,确实是个极温柔之人。”
王来福叹息一声:“只可惜自古好人不长命呐……定国公谋反,判了个株连九族,王妃虽说是出嫁女,又是宗室妇,逃过了一劫,却仍旧郁郁寡欢,暴病而亡……”
山月在这时忽然打断王来福道:“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不如坐下吃口茶吧?”
王来福连忙称不敢,“宫里还有事呢,老奴还是先走了。”
山月亲自将人送走了,回来时见江尽棠坐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斑驳阳光,他轻声道:“主子。”
江尽棠说:“明日就是正月上辛日了,祈谷礼也该准备好了。”
山月点头,说:“太常寺已经备好了,但是司天监的监正送来消息,说明日有风雨,主子还是告假吧。”
江尽棠的身体一旦到了季节交替之际就会格外脆弱,尤其见不得风雨,上辛日祈谷是大礼,就是皇帝也得恪守祖制,从天之将明到金乌沉山,都要遵守繁复的礼制祭拜上天,这一套规矩下来,江尽棠半条命都要没。
“我第一次见到宣阑的时候,就是在上辛日祈谷礼上。”江尽棠手指无意识的拨动指环,道:“我因没有见过这样的浩然阵仗,央求父亲带我去看看,那时候他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像是个小姑娘。”
“我不识得他就是小太子,他饿了一天,我就分了点心给他吃,还抱过他,但是他应该不记得了。”
山月道:“三四岁的孩子,通常是记不住的。”
“记不住才好。”江尽棠莞尔:“若是早知道他会长成如今这个混账样子,我那两块糕点还不如拿去喂狗。”
这话太大逆不道,山月并不敢搭腔。
“有时候我看着这个人间,总觉得没意思。”江尽棠轻声道:“我可以翻覆了这天地,甚至可以让这江山不再姓宣,我无数次有这样的冲动……”
“但若是如此,他日我魂下阴曹,又有何颜面见我江家六代忠烈。”
山月嘴唇颤了颤:“主子……”
“我随便说说,你便随便听听。”江尽棠一笑,从阴影里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沐浴在阳光下,那种轻微的温暖让他眯了眯眼睛,道:
“明日的祈谷礼,我去一趟。”
“只是去看看,还是跟太常寺说我告假。”
听见后一句话,山月才松口气道:“是。”
……
宣阑从睡梦里被王来福叫醒,表情很不好看。
一是因为没有睡够,二是因为他又梦见了江尽棠那个阉人。
王来福大气都不敢喘的给宣阑更衣,宣阑忽然道:“江尽棠去不去?”
“回陛下,九千岁说身体抱恙,就不去了。”
“呵。”宣阑冷笑一声:“他倒是会躲清闲,每年的祈谷礼都不去。”
王来福轻声道:“九千岁最近身子确实不太好,老奴昨日去千岁府的时候,见那脸白的跟金纸似的呢。”
“这么多年,朕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
王来福想了想,道:“老奴早年间在宫里也见过九千岁,那时候虽也清瘦,倒不似如今多病多灾的,天下名医访尽,竟无一人能治好,也是奇了怪哉。”
繁复精致的衮服已经穿好,少年天子威严十足,那张俊秀夺目的脸也在威压之下让人不敢直视。
这衮服加上冠冕得有二十来斤,宣阑却仍旧步履生风,边往外走边说:“保不准是他上辈子作孽太多,老天爷在惩治他,这辈子他偏又是恶事做尽,来生或许早早夭折也不一定。”
王来福听见这话,只能陪着笑脸,不敢附和。
外面仪驾已经备好,宣阑上了御撵,掀开帘子时见此时太阳才刚从厚云后散出一缕光来,初春的寒风吹来,带来不知名的春花香,让宣阑无端的想起昨夜的深梦来。
那个梦粘稠,旖旎,活色生香。
他嗅见那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棠花香,而他将暮春的最后一捧海棠揉进了身体里。
清冷,偏又妖灔。
宣阑有些走神,无意识的问:“海棠花是不是要开了?”
王来福听见了,回道:“陛下说笑了,这才孟春呢,海棠还得要两三个月才会开花。”
宣阑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奇怪。
分明海棠花期未到,可他梦里的香气却真实的仿佛刻进了肺腑。
祈谷礼在京郊的祭坛举行,太常寺一干官员早就已经肃穆以待,宣阑下了马车,众官员立刻下跪,高呼万岁。
宣阑眸光随意在人群里一扫,就看见了一辆乌蓬马车,敢在这种场合不下车拜君者寥寥,他瞬间就知道是谁这么狗胆包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王来福:“你不是说他不来?”
“这……”
宣阑嗤了一声:“朕瞧着,九千岁这日子过的比朕还要逍遥自在。”
王来福咳嗽一声,道:“陛下,大人们都等着您呢。”
宣阑收回视线,淡声道:“开始吧。”
正月上辛日祈谷是自古以来的礼制,这一天皇帝要登上祭坛,一求社稷安稳,二求风调雨顺,三求宗室繁茂,不得进食饮水,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算结束。
江尽棠在马车里看着少年天子身着华丽的衮服一步步登上祭坛,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他十二岁,在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先帝华服加身,步履端重,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威严却又仁慈,是书里写的明君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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