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为宗令,他必须维护皇族脸面,为此,成琏请动了他。
方孝承没和寿王打过交道,但听过此人名声,知其是阎王黑面、冷硬心肠,成瑾怕也不奇怪。他正要安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人声传来,竟像是寿王带着人硬闯入府了。比起成琏,侯府护卫更不敢对寿王动手。
成瑾也听到了这阵动静,一蹦三尺高,慌急慌张地扔下一句“你顶着,就说我死了”的胡话,抱头窜回自己院里去了。
“……”
不知阿瑾在寿王手上吃过什么亏,以往见瑞王都没这么怕。
方孝承正纳罕着,转头已见寿王领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廊下而来。只见寿王虽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却脚步稳健,神色肃穆,确实颇有威严。
他来不及多想,忙迎上去:“晚辈见过寿王。”
寿王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他:“北安侯。成瑾在哪?”
方孝承道:“他身子不适——”
“本王没空听你糊弄!”寿王厉声道,“你不肯叫成瑾出来,本王自己去找!走!”
话音刚落,他已经绕过方孝承,朝后院走去。
方孝承急忙去拦,可对方这年纪忒大,地位也高,他一时也如护卫般不好下手。这一迟疑,寿王已经找到了成瑾。
寿王给成瑾留下过极深的阴影,比瑞王可怕多了!
瑞王不过打骂他,寿王却极会磋磨他,譬如冬夜里将他锁在宗祠,昏暗的烛光下满墙牌位高竖,耳边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鬼哭,吓得他缩在角落里不敢睁眼。
还有回,寿王嫌他斗蛐蛐儿玩物丧志,说让他玩虫子玩个够,让人抓来满缸蛇鼠蟑螂蛞蝓毛虫,要将他也放进去,吓得他差点儿尿裤子,什么骨气都没了,哭着磕头求饶。
一次次下来,成瑾对寿王的恐惧深入骨髓,成了本能,如同老鼠见猫。
此刻,成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小半是装,一大半是真被吓僵了,心里倒是活泛,狂骂成琏这告状精!刚就该让人先把那厮打一顿再扔!
方孝承还没来得及拦,来到床前的寿王二话不说,举起拐杖朝床头狠狠敲去!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吓得成瑾鲤鱼打挺,抱着被子缩到床角,畏惧地瞅他。
方孝承急忙拦到中间:“寿王——”
“此乃成家的事,轮不到姓方的插手。”寿王喝道,“滚开!”
方孝承原本尊老,此刻彻底明白了有些老不值得尊,便收敛敬色,沉声与他对抗:“如今是在北安侯府。”
“北安侯。呵。”寿王意味深长地冷笑着看他,片刻,道,“好。那就来人,把成瑾拖出北安侯府,本王再来教训这不肖子孙!”
他身后的中年随从上前,要去拉成瑾。
成瑾连滚带爬地躲到方孝承身后,紧紧抱住他。
寿王越发愤怒:“成何体统!”
成瑾怕极了,慌张道:“方孝承你救我,我不要跟他走,死也不!我若跟他走了,我宁可咬舌自尽!我求你了,方孝承,我求求你,你别让他带我走!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求你!”
方孝承并不知道那些往事,可他从未见过成瑾如此恐惧,不由皱起眉头,一脚将上前来的寿王随从踹飞出去,然后抱起成瑾,闪身去到墙边,抽出挂在那的辟邪利剑横在身前,骂道:“都滚出去!”
寿王不以为然,眯起眼睛,朝他和成瑾走来。
众人都以为方孝承只是吓唬寿王,连春桃和谷音都是如此以为,却不料,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随即有人惊呼出声:“侯爷住手!”
——只见那把剑搁在了寿王的脖子上,贴着松弛的老皮,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滑落。
寿王也不料方孝承竟真敢动手,脸上一阵抽搐,怒道:“竖子竟敢!”
第72章
僵持许久, 见方孝承铁了心,虽寿王执拗不肯退,可寿王身边的人怕出事儿, 死死劝着架着, 将寿王弄走了。
屋内外一阵吵闹后, 重归安静, 春桃与谷音也都出去了。
成瑾依旧紧紧贴在方孝承怀里, 半晌才偷偷摸摸地扭头去瞅门口。
方孝承忙安抚道:“已经走了。你别怕。”
屋里又安静下来。成瑾又将脸埋回方孝承的怀里, 方孝承便不敢、也不怎么舍得动弹。
成瑾等了一阵,闷声抱怨:“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儿?任我怎么样都没所谓吗?”
“自然不是!”方孝承叹道, “我很想问, 可又怕是你不想说的,怕你为难。”
成瑾道:“你都没问, 怎么就知道我为难不为难?”
方孝承道:“你所言有理,是我向来想当然。”停了下, 颇有些心机地再一次解释, “其实,以往也不是我真不愿意和你多说话, 着实是军中很多事不便说。”
关于这一点, 他见缝插针地解释过许多遍,成瑾便逐渐地没那么介怀了。除了他的态度,主要还是有事例辅证:譬如,那回耶律星连扮成江怀去套成瑾的话,得知了方孝承的行程, 成功地破坏了方孝承与闼闼部落的密谈机会。
知道这个真相后, 成瑾嘴上硬, 心里很愧疚。若非亲身经历, 他很难相信就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都能在敌人那边起到那么大的作用,看来方孝承以往至少不全是诓他的。
方孝承见成瑾不接话,试探着问:“那,倘若我问你,你为难吗?”
成瑾回过神来,摇摇头,接着便挑了几件告诉他。听得方孝承眉头越皱越紧,手也越搂越紧,等他说完,心疼道:“以往从没听你提过。”
“又不是好事儿,何况我说也没用,你又能干什么?”成瑾低声记仇,“以前你那么混账,十个月里难得有俩月能见到,十句话里八句得不到回应。就这样,一听我提北境,就吓得你赶紧看东扯西,生怕我要去。”
“……是我不好。”方孝承再次道歉。
成瑾虽爱翻旧账,但又好哄,抱怨完听他诚心致歉就不生气了,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
方孝承拿不准成瑾的心思,不敢蹭回去,只敢作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那么混账了,也绝不再让人欺负你了。”
成瑾没说话,但心里信了。就在刚刚,方孝承叫寿王他们滚出去的一刻,他便信了。或许,在更早以前,就已经信了。
方孝承不敢求冒进,如今这样已经令他喜出望外,便抱着成瑾没动。如今在他二人间,成瑾把握着所有的关窍。无论进退缓急,都是成瑾说了算,他再不敢肆意妄为。
成瑾能给他这个盼头,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如今再没有比他更知好歹的了。
令方孝承没想到的是,今日太阳改从西边升起。成瑾抱了他一会儿,仰起脸看他。他自然回以专注温柔、满含爱意的眼神。如此对视一阵,成瑾忽然闭上了眼睛。
方孝承虽不擅于情|事,但不至于是个全然傻子,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成瑾在邀请他亲吻下去。
但是……但是怎么这么突然……兵法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瑾的嘴有点小……
但是渐渐地大了,因为他渐渐地凑近了,直至两只嘴碰到了一起。
“侯爷,陈姑娘求见。”谷音的声音十分阴魂不散地在门外响起。
成瑾猛地推开方孝承,警觉地循声看去,用手背疯狂擦嘴。
方孝承:“……”
所以刚刚阿瑾你不是真心的吗?
有人来,推开他,他能理解,但擦嘴就……就不知该如何理解了!
成瑾见方孝承直勾勾盯着自个儿,半天没反应,恼羞成怒:“叫你呢!阿琰来了!你看我干什么?”
试图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方孝承承受不起这份大起大落,忘了什么关窍什么好歹,急急地抓住成瑾的手:“阿瑾,你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阿琰找你来了!”成瑾别开眼道。
“刚刚——”
“住口!”成瑾嚷道,“快滚!”
陈琰见到方孝承神色凝重,没在意,只道:“我刚见寿王来了又走了,就过来看看。”
人固有一死,但这不影响她惜命,如今方朴不在身边,她就住侯府,并且再三直言,请方孝承务必严密保护她!刚刚她蹲在自个儿客房里琢磨事儿,突然被吵到了,一打听,是寿王来了。
这个寿王她知道,原著里提过,就是那种特别典型的恶臭型封建大长老,一说起来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其实就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能找到借口惩戒别人就能颅内高潮的那种。“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用来形容他非常贴切。
寿王非常仇视主角受。一方面,他自己矬了一辈子,据说妻妾都暗暗嫌他,他就很变态地嫉妒主角受年轻貌美;另一方面,他恨皇帝那一脉能坐龙椅,但欺软怕硬,只敢揪着和皇帝长得像的主角受折腾。
原著里皇帝要御驾亲征,其中没少这老不死的怂恿。他寻思着,万一皇帝有个不测,依他的身份地位,高低捞个监国摄政,格局再大点,他儿子成了天选之子,他当个太上皇也不是不行啊!
结果一直被他瞧不起的成瑾空降皇位。他怕成瑾报复,一病不起,没俩月就哦豁了。
方孝承简单说了下刚刚的事。
陈琰听完,叹了声气:“据我所知,寿王心胸狭隘,恐怕此事要闹大了。”
君父都敢逆了,还怕什么寿王。方孝承现在堪称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淡淡道:“随他如何,我只要阿瑾开心。”
陈琰:“……”
朋友拿错隔壁霸总剧本了吧?
“话虽如此……”陈琰沉吟道,“可我认为,如今侯爷你进不得退不得,不如索性破釜沉舟,让郡王去参加葬礼,来一招引蛇出洞。”
她话音刚落,方孝承便断然拒绝:“此事无需再谈!我绝不再让阿瑾置于险境。”
帅哥,搞事业呢,普利斯收收恋爱脑。陈琰无奈道:“难道此刻他还不够身处险境吗?”她不等方孝承开口,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盯着他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若再僵持下去,待侯爷失势丢命,难道郡王还有容身之地?”
事到如今,她甚至几度想说出成瑾是先帝私生子的真实身份,但她没法儿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事,太冒险了,而且她也并不希望成瑾当皇帝。
方孝承没答她,端起茶盏,垂眸沉默。
就在这时,外头来了人,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交给方孝承。
陈琰自觉地低头喝茶。方孝承看了她一眼,拆开信,这一看,人就愣住了,目光回到第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两遍,心头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大石。
半晌,他沉声道:“再细查。”
下属领命而去。
陈琰这才又看向他,正要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听到他问:“南疆蛊王还在侯府?”
“在啊。”陈琰道。
南疆蛊王虽然炼蛊厉害,心智却很单纯,当初被耶律狗男人骗了财还追杀,搞出心理阴影了,后来她又帮着方孝承搞死了狼王,等于间接搞了耶律星连,就很怕耶律星连疯狂报复,于是一直跟在陈琰的身边,小姐妹间相互照应。
方孝承道:“我想见一见她。”
南疆蛊王本就好独,被耶律星连坑害后尤其不爱与男子打交道,这回跟陈琰来侯府,方孝承就没见过她,听说她每天都在房里捣鼓蛊虫。
陈琰点头:“我去跟她说下。”
不多久,南疆蛊王跟着陈琰过来。
方孝承客气地向她见礼,寒暄两句,然后就问:“不知你有没有可使人形若假死的蛊药?”
陈琰不解地挑眉,左右看看。
蛊王想了想,并不问他缘由,言简意赅道:“有。但只能维持六个时辰,而且只够一个人用。”
方孝承问:“是蛊是药?如何施用?”
蛊王道:“服下去就行。但六个时辰后若不吃解药,就救不回来了。”
方孝承沉思起来。半晌,他看向陈琰:“你刚所说,让阿瑾参加葬礼,引蛇出洞……具体说说。”
陈琰不像蛊王那样问啥说啥,她反问:“侯爷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方孝承迟疑几下,道:“只是觉得,你所言有理。”
他在撒谎。陈琰如此判断,但没说破,眨了眨眼睛,道:“瑞王死得蹊跷,我怀疑有可能是耶律星连下的手。他想得到郡王,可郡王一日待在侯府,他就一日难以得逞。而瑞王过世,郡王必要出面。因此我原本是想以郡王为饵,诱捕耶律。”停了下,犹豫道,“可是……可是成琏的态度太蹊跷了。我没看透他。”
她一直没看懂成琏。在她看的那半本原著里,成琏的戏份不多,就是个想得到世子之位的绿茶小反派,一直在到处散布谣言坏主角受名声。按理说,现在成琏成功上位,没必要再跟成瑾纠缠不清,这样得罪方孝承,是有害无益的事,不是成琏会干的。
第73章
原本方孝承也看不懂成琏, 可刚刚他看过那封信上记载的信息,有了一个很惊人的猜疑。
——前些时日,成瑾求他帮找生父, 他亦起了疑心, 便叫人去查, 不料查出了极荒唐的尘封往事。除先帝与瑞王妃, 顺手还查了瑞王与兰姨娘。若情报无误, 成瑾与成琏竟无一人是瑞王的亲生子, 区别只在于瑞王知道前者,不知后者。
若成琏一直都知道此事呢?或者, 成琏不知成瑾的身世, 但他知道自己的。
成瑾虽骄纵,却有许多可爱之处, 又貌美,当初是为救成琏才落水, 知晓两人并非亲兄弟的成琏由此暗慕他, 似乎并不奇怪?
傍晚时,手下送来新的情报。方孝承已有心理准备, 看时颇为平静。
他看完, 将纸对折,引烛火烧之,松开手,看着灰烬落地。许久,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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