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十一好奇,问:“忙什么。”
贺澜神秘一笑,他的描金折扇没带在身上,否则一定风流倜傥地挥开来,顾盼生情,惹一众姑娘回眸。
“是教坊里的琴娘。”
“哦…”叶十一点头,贺家公子风流成性,全长安都知道,他一副了然神色:“花魁?”
贺澜抿了抿下唇,摇头:“寻常一姑娘,相貌倒不如花魁出众,不过胜在清秀。”他撑着下巴想了半天,文绉绉地说:“恰似一朵清水出芙蓉。”
叶十一竖起大拇指,无言以对:“你可悠着点儿,都祸害多少姑娘了。”
“你不懂。”贺澜正襟危坐:“我是真心的。”
贺大少若有真心,长安城的母猪都能上树。
贺澜见他将信将疑,再次挺直上身,强调道:“真的。”
叶十一纳闷:“你看上人家什么了。”
贺澜想了想,摇头:“一见钟情。”
“……”叶小将军克制地翻了一个白眼。
“兴许是她琴奏得好,高山流水,素音菡萏,如闻天籁。”贺澜轻笑,唇角微微勾着,面露想往,星眸中三分真情七分兴味。
叶十一自己都分不清喜欢或者不喜欢,也不好去斥责贺澜花心,只是端正了脸面,有板有眼地提醒:“别伤人家心。”
贺澜抬起胳膊揽住他,使劲往怀里撺了撺,嬉笑:“小十一,属你最正经。长安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哪个不是花天酒地享尽齐人之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也,唯独你…怪得很。”
贺澜扭头看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要将万千光芒收进去,眼珠带着笑意,倒映叶小将军:“我看你啊,真像个叶家人,家国在身,不谈情爱。”
叶十一垂头,抿着唇,淡淡笑了下。
贺澜拍拍他肩膀,竖起大拇指:“好事。女人呐,越漂亮越会骗人。照我说,你以后别找个顶漂亮的,反倒是温顺可人与你心有灵犀的,那样才好。”
“早着呢。”叶十一摊开双手,仰头望天,几许惆怅:“我没有喜欢的人。不敢轻易谈婚娶。”
“欸,你那文玉哥也是怪,他不是很关心你么,怎地将军府嫡子成亲大业都不挂在心上。当初你就是出个门,他都要插手问你去哪儿,竟然不为你安排媳妇儿。”贺澜糗他:“当了皇帝,看不上你了?好歹也是你姐夫。”
“……陛下日理万机。”叶十一把脑袋埋低,直直盯住脚下清澈河水,几条游鱼掠过,他没敢定睛细瞧,干笑:“哪有空管这些。”
贺澜摩挲下颌,仗义道:“无事,改日有空,哥哥为你牵线。”
叶十一心想,你都不娶妻,可别管我了,嘴上囫囵,不走心地应他:“嗯,谢谢哥哥。”
贺澜还要去教坊,两人没聊多久,各自回府。
叶夫人回来得晚,拉着叶十一高兴地说:“挑了最好的料子,一定把咱家十一衬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叶小将军脸都快笑僵了。
将军府的单子,裁缝铺不敢怠慢,加急了做,绣娘熬了两通夜,第四天将衣裳包裹好了送至将军府门前。
叶十一抖开一看,大红的颜色,如烈火如残阳,他顿时头皮发麻。叶家男儿的衣服尚简,是因为上了战场一切从简,包括衣物。
叶小将军不走纨绔子们的骚包路线,向来不注重穿衣之类,要么雨过天青色,要么素白,亦或浅雅的灰,上朝时会着一品官员的紫衣。
至于这艳丽绛红,他也只幼时肚兜穿过。
叶夫人拉着不情不愿的叶十一,一个劲儿劝:“今年时兴这个!我看那王家侍郎的儿子就穿红衣,好看着呢!快去试试。”
被迫换了衣裳,幸好是干净利落那型,束袖长靴,马尾系深灰发带,腰间革带玄黑,料子上以金丝缀了好几处精致卷云纹,暗处看不出,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换好出来,府上几个丫头围观他,面红耳赤,两三个娇羞地别了眼,怕让郎君勾了魂去。
叶夫人惊艳,笑夸:“我儿当真俊秀。”
旁边嬷嬷奉承:“夫人生得好呀。”叶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叶小将军无奈,只好跟着笑。
赴宴那日,叶夫人一定让他着红衣,将人送到府门前,还要拉着他的手叮嘱再三:“若是碰见了喜欢的姑娘,尽管去。”
好像他赴的不是陛下招待宴,而是相亲宴。
也难怪叶夫人这么想,这回宴请群臣,各位大人尽可带家眷同往,无论公子小姐,皆可座上宾。于是,不说大家也知道,相亲好机会。
叶士秋在家休养,叶夫人照料他,将军府就剩一个叶十一去撑门面。他想骑马进宫,路上不停有人打招呼:“将军今儿真俊!”
经不起夸的小将军赶紧换了马车,钻进车厢躲起来,怕别人夸他色相。那样总想起李固那些轻薄话。
太阳落山时,御花园的宴席便摆好了。
叶十一来迟,借着人群遮掩,随意寻了处角落坐下。
料想没人看见他,松口气,抬头环顾四周,恰撞上一对鹰隼般犀利的眼睛。
那人眼神沉沉,深邃如潭,吓得小将军险些跳起来。
皇帝正盯着他瞧。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害怕QAQ
第31章 妒忌
31、
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天色已晚,看不清李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他。黑瞳如墨浸,映几许昏暗烛火, 低沉又暧昧, 好像…好像在用视线…剥他衣服。
这想法一出, 陡然心惊, 慌忙错开眼,将脑袋埋下去,捧起案几上陈酿的葡萄酒。杯盏以玉石制,触手温润, 他紧紧抱着杯子,掩盖心中不安。
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叶小将军抱起酒,一饮而尽。
李固眼睛终于挪开。顿时双肩松落, 长舒口气,叶十一借着抬头喝酒的掩饰,眼角视线越过杯盏边沿,偷摸朝丹陛上打量,是贵妃来了。
皇帝起身迎她在身侧落座, 两人在群臣面前,总是这般恩爱夫妻模样。李固专注地看着叶明菀,贵妃雍容华服仪态端庄, 抿了唇浅笑。
皇帝伸手, 贵妃的纤纤柔夷便搭在他宽厚掌心, 安然在他身旁坐下。群臣眼尖的, 立刻起身施礼:“见过贵妃娘娘, 娘娘千岁。”
于是好奉承好钻营的, 或是要客套礼数的,纷纷起身来施礼。贵妃端庄,略施粉黛,朱颜大气,正襟危坐着,一一颔首应罢。
叶十一躲着人,不敢起身敬酒,于是藏在群臣身后的阴影中,只敢偷眼瞟那对皇家模范夫妻。
叶明菀温顺恬静,低声与皇帝说话,李固难得一见的温柔,伸手拂她遮去眉目的鬓发。
睥睨天下的帝王,肯耐着性子,批奏折的手捏一缕青丝,拂至她耳后。贵妃螓首低敛,侧着面庞望向皇帝,仿佛女儿家羞赧模样。
——“都这么多年了。”阿娘慨叹犹在耳旁:“你阿姐说什么都要嫁给陛下……幸好……不曾看错人。”
帝王心凉薄,言辞更刻薄,非得将他羞得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从来不曾触及双唇,仿佛那是禁地。帝王会掠过去,在他耳旁冷嘲热讽。小兔子张大眼,紧咬下唇。
他不会亲我,因为不喜欢。心如明镜,不肯自欺欺人。
小将军捡了果盘里的葡萄,十指纤长白皙,不过指腹生茧,不如周身皮肤那般光滑水嫩,常年握剑拉弓,练出来的。
把剥了皮的葡萄喂进嘴里,甘甜似蜜,汁水充足,一个一个地嚼,嚼到果肉碎烂,再吞进肚子里。无论如何,葡萄总是甜的。不经意尝到一两个酸子,拧了细眉,咬牙吞下去。日子总要接着过。
过了六月去边西,打定主意,过年再回来,无论京城如何召唤,也要借故留在那里。与风沙相伴,听书生吹笛,抱着那把御赐铁弓,他能在那荒漠之地呆一辈子。
丝竹管弦,余音袅袅。御花园四周的青铜炉燃上熏香,香气浓郁,一点点往骨子里浸。
大臣们喝高了,敬过陛下,又互相间拉拉扯扯,不谈国事,这一个夸:“令郎一表人才,听说去年中解元,前途无量啊!”那一个抱手回礼:“令媛温柔淑静,若谁娶为贤妻,门庭之幸!”两个老头扯大话也不怕闪舌头。
老头子们你来我往,郎君姑娘立在各自阿爷身后,你瞅瞅我,我偷看你,谁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不等父母之命,先动凡心。
叶小将军没有阿爷帮衬,也没有阿娘照拂,独坐于案几旁,默默地剥葡萄。只是他那番样貌,无论去哪儿,都要成众目所在。帝国镇山河的一把剑,有一副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美人皮囊。
京兆尹家的小女儿年及十八,尚未婚嫁,也见了不少媒人,可总忘不掉那年杏花烟雨时,蓦然回眸,少年郎打马自桥头过,惊鸿一瞥,于是芳心暗许。
将军府何等权贵,哪里瞧得上六品京兆家庶出的小女儿。阿爷阿娘总是宠家里最小那个,也不迫她,帮她遣媒婆去将军府说媒。媒婆吃了多少次闭门羹,胖嬷嬷满头是汗,拉着她的手劝:“姑娘呀,小将军不肯娶妻,他是咱长安城的高岭花,你要不…看看别的?”
小姑娘不肯。终于等到陛下大宴群臣,央求阿爷带她进宫,穿上桃红的襦裙,眉心映鹅黄花钿,画烟柳细眉,再细细打点唇色,轻敷胭脂,垂髻簪步摇,走起路来叮铃摇晃。
躲到阿爷身后,就在地毡那一面,眼也不错地看着小将军,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小将军吃葡萄上了瘾,很快面前那一盘便空空如也。他叹口气,似在惋惜这水晶葡萄不经吃,斜撑侧颊,盯着琉璃制的空盘子怔然出神。
姑娘捧了一串葡萄上来,刚洗过的,皮儿上沾水露,晶莹剔透。小将军抬眼,视线不期然与她撞上。姑娘轻言细语,软绵绵的嗓音,细若蚊蚋,小心翼翼地:“将军,这里还有葡萄。”
叶十一微怔,浅浅笑了下,聊作回应。红衣把人衬得愈发艳丽,本就身世门楣高贵的人,愈发高高在上,不可攀附。姑娘面颊赧红,看着他笑,怔然呆住。
“谢谢。”叶小将军彬彬有礼地接过去,剥了葡萄,没有急着自己吃,而是留了小块葡萄皮捏在指腹,递给了京兆尹家的小女儿:“你也尝尝。”
“我…我叫秀怡!”姑娘低下头,两手在身前绞紧,面颊红得滚烫,大声说完才想起要补一句:“姓…姓刘…”京兆尹家的小女儿,刘秀怡。
“啊?”突然其来的自报家门,小将军险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答道:“我叫叶十一。”
刘秀怡抬起眼帘看他,银铃轻笑,双手接了叶十一手里那颗小小葡萄,如奉珍宝跑回阿爷身边,兴奋地小声说:“将军为我剥葡萄!”
这一声虽小,周围可都听见了。
那叶小将军何人,一把弯弓千里外取下敌首的武将功臣,少年英才,更生一副好相貌,多少闺中女儿梦里情郎,偏偏是朵高岭花,不娶妻不说媒。这会儿却肯为寂寂无名的姑娘剥葡萄。
刹那,整座御花园都寂静了,只偶尔听见虫鸣,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照过来,在叶小将军与刘家小姐间逡巡。
小将军微蹙远山眉,低下头,自顾自地剥葡萄。
“将军…”望远侯家的嫡女端葡萄过来:“我这里也有…”赧然轻语,眸子却发亮。
“将军!”另一个嗓门大些的挤上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可否为我剥葡萄…喏,这儿有颗最大的…”
这一下如引线,将周围都点着了。蠢蠢欲动的蜂拥上来,霎时脂粉扑鼻,你喧我嚷:“将军,将军,我的葡萄甜着呢!”“将军,我的是紫玉提,早上刚摘,新鲜着呢!”“将军,我……”
你推我挤,齐齐拥到叶家小将军这边。
叶十一手足无措,霎时围在葡萄山间,下意识望向丹陛上。视线被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贵妃笑盈盈地看着这头,直到耳旁传来窸窣碎响,魏公惊呼:“陛下,伤着手了么?!”叶明菀仓促回头,李固右手捏着瓷盏,已经碎裂了,碎瓷压入掌心,划出道道斑驳痕迹,血水浸满整只手。
叶明菀慌忙取出丝帕为他擦拭。皇帝仿佛不知疼,随意地甩了甩手,面上神情寡淡,沉声道:“朕无碍。”
自家阿弟受欢迎,阿姐也跟着高兴,便和皇帝说话,转移他注意,闲闲地聊起来:“十一生的好看,对谁都好,官家小姐常常遣媒婆来家里。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个不同意,那个也不同意…”
“分明招姑娘喜欢着呢。”叶明菀整只帕子都浸上血。魏公叫来御医,李固摆手:“不用。”御医跪下道:“陛下,止血要紧。”李固推开他,起身离去。
留下御医与贵妃面面相觑,魏公内心暗叹,再瞅一眼那团热闹角落,接了御医的药箱:“大夫,交给老臣。”
御医不安:“魏公,臣惹陛下不高兴了?”魏公说:“放心,不关大人的事。”贵妃站起身,魏公朝她拱手:“娘娘,陛下怕是去更衣了。”叶明菀轻轻颔首,目光微闪,道:“我也去换身轻便衣裳。”
皇帝和贵妃一走,群臣更加肆无忌惮,饮酒颂歌,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魏公没有急着去追皇帝,而是等贵妃离去,才施施然步下丹陛,走到叶小将军跟前,咳一声清清嗓子:“将军,臣有些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魏公毕竟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他说的事定然与皇帝有关,姑娘们纷纷散开,依依不舍。
叶十一感激魏公解围,忙起身跟上他,魏公带他穿过回廊,走到了僻静处,再往前,是皇帝落脚小憩的厢房。
魏公把药箱递进他双手间:“陛下受伤了。”叶十一惊诧,微微瞪大眼:“怎么弄伤的?伤了哪里?严重么?”魏公退后两步,拱手作揖:“将军进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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