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是个熟人,齐霁真抬起脸,浅笑了声:“启星大人。”
“当不得,当不得。”启星笑眯眯的,又侧过身,“还请随我来。”
齐霁真见他一个眼神过去,此前带路的那名内侍立时识趣又谦卑的退下。她心头感慨,启星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越发纯属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启星后面,听着启星讨好的说话。
再过的片刻,启星也安静下来,只道:“此处便是了,请大人尽情享受。”他见齐霁真并未着急入内,又温声道,“里面没有其他人,若大人觉得不便,奴婢便再换来几个伺候的。”
内室以及浴室中无人服侍,是成王的怪癖,王府中人大多都知道一些。王府中人对齐霁真的感情十分复杂,对大部分知道两人内情的人来说,齐霁真和成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论先来后到,真是说不准谁是谁非。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齐霁真道,转头朝内走去。
启星想了想两人间的纠葛,站在外头一身长叹,看到齐霁真的身影隐没在屋里,这才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木屋中轻纱曼舞,当中的浴池若隐若现,温泉水从远处引来,但温度正适宜,热气腾腾,站在房中就有浓烈的水汽。
萧鸾没有来,其实也很正常,此处一看就是一个僻静的别院,若是萧鸾过来,如今人多嘴杂,难免疏漏,若是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传出去,有几张嘴都说不清。齐霁真这么想着,理智虽然清楚,但感情却总是难以接受。齐霁真心头暗笑了一声,想自己到底是矫情了,有这样的温泉泡着,被人那样温柔的对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启星吩咐了人在一旁随时等待齐霁真的召唤,又命人备好了其他用具,再叮嘱过若是齐霁真泡澡超过两刻就让人在外唤一声,免得因贪图温泉温暖,而让头脑昏晕。他在心中盘算几番,自觉再无疏漏,这才反身回去复命。
萧鸾此刻也未入睡,她怀中抱着小小的世子,小孩子长得快,如今已经能坐着了,也会认人了。小孩最擅察言观色,萧鸾其实和他亲近的时候不多,但他看到萧鸾总是乖巧温顺,一点调皮也不显。这次也是萧鸾一时的心血来潮,李安歌抱了世子来请安,见小家伙探头探脑的看着萧鸾,便笑问萧鸾要不要也要抱抱他。
萧鸾并不喜欢孩子,她对这个孩子责任大于其他,但那一瞬间,她鬼使神差的抱过这个肉呼呼的小团子,看着这个粉嫩的白球朝自己露出笑容,也笑笑,逗了逗。李安歌看着一大一小对望着,露出了相似的笑容,她竟有种错觉,这孩子就仿佛真的是她和萧鸾的孩子那般。李安歌心头这样移动,又立刻压下这份心思,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起码,她还有孩子……对于女人来说,丈夫的宠爱总是虚妄的,只有孩子才是最真实的。
启星来时就看见这一出合家欢的模样,他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扰,倒是萧鸾抬头看到了启星。她朝启星招招手,问道:“我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
启星急忙快步走近,他朝萧鸾和李安歌唱了个诺,什么也不明白的小世子也没有忘。小孩子看到启星的笑脸,他也习惯了平常人的跪拜,并不以为意,倒是抓起手中玩乐的佩饰,啊啊叫着朝启星那处扔过去。
启星可不敢躲,他硬生生的受了下,还得陪着笑。萧鸾脸一沉,抓住了孩子的手。孩子看见萧鸾的脸色阴沉,吓得哭将起来。李安歌顿觉心疼,见萧鸾并没有哄人的模样,就要伸手过去接过孩子。萧鸾看了李安歌一眼:“慈母败儿,若王妃不乐意教,本王便找人来教。”
李安歌沉着脸,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她目光之中郁色沉浮,许久后才躬身道:“臣妾理会的,此后……不会了。”
“望王妃说到做到。”萧鸾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盯着怀中无措的孩子,“若有下次,那本王便换个人来教导世子。”
“……他不过是个孩子!”李安歌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低声道。她心中苦楚又委屈,只想着萧鸾就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剥夺吗?
“谁都是孩子长大的,庶人萧明曾因母亲宠爱,才犯了这样多的事,小时偷针……”萧鸾说着,一抬头,看到李安歌不安又惶恐的神情,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待李安歌,萧鸾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身为一个女人,萧鸾娶了她,又无法带给她一个女性真正的幸福。萧鸾也曾做过努力,她想让李安歌读书,若她有半分齐霁真或陈瑾的志气,萧鸾也愿意给李安歌这个机会。但比起外面广阔的天地,李安歌更想要好好的,安稳的待在后院中,做一株被人养好的花草。但这恰好是萧鸾无法给予的。
“罢了……”萧鸾叹了一声,“天寒露重,王妃回去吧。孩子……还望王妃好生照拂。”
李安歌没有说话,她紧紧的抱着孩子行了一礼,就算旁边的乳母想要接过,李安歌也没有放手,只是径直搂着孩子离开了房间。只是离开前,零碎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喜欢?那就好。”
那是从未听过的轻柔温暖,李安歌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萧鸾正低着头,烛火摇摇晃晃,映照得那张如玉容颜温柔如春风。这样清软的神情和语气,李安歌从未得到过,她心头的刺痛密密麻麻的,就仿佛被许多钢针同时扎住,疼痛得近乎无法呼吸。她低下头,只有怀中的温暖还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情景,绝不可以丢失颜面。李安歌抿紧了唇,挺直背部,这才缓缓走出去。
于是一切爱恨情仇的声音和景象都关闭在了身后,就仿佛从未响起,也从未看见那样。
身着仆役服饰的年轻人躬身敲响了门,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几乎是立刻的就亮起了烛光。年轻人只是等候了片刻时光,陈瑾就打开了门。温泉特有的水汽和味道窜进年轻人的鼻尖,年轻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顺势躬身行礼,将绢布双手举起,道了声:“大人。”
陈瑾接过了绢布,年轻人便悄悄的离开,就如他悄悄的过来。陈瑾回到房中,见绢布下方的暗纹正是萧韶的纹章,她无声的笑了笑,就着灯火慢慢的看起来。过了片刻,房间中响起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话语:“有趣。”
夜晚终于过去,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各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给力啊!(╯▽╰)看来得从明天开始日更了
祝大家国庆快乐~~
另外今天我又去医院了,可能十月底十一月初会做个小手术的样子,应该不会耽误更文
大家要好好照看身体啊,我就是拖了好久才去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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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故人
齐霁真是被仆役叫醒的, 秋狩虽然算得上是一件放松心情的趣事, 但毕竟担负着彰显国威的意义在, 自然不会让官员们这样轻松愉悦的度过。等到齐霁真穿戴好官服赶到场地的时候, 空旷的广场上已经满是人了。
那些仪仗的队伍,又或是护卫、准备站位的早就忙碌起来, 有的人嘴里还叼着一块胡饼,匆匆的咬上一口, 又扯着沙哑的喉咙招呼着其他人注意事项。齐霁真来了, 她的下属们也急忙围过来, 让齐霁真查看,看看有无疏漏, 又或者要补充什么。齐霁真看了一会儿让帝王用的弓箭等物, 又查看了其他。有的事情是昨日里就已经预备好的,需要再一次的检查,有的则是今天才刚想起的, 需要补充上去。
期间也有官员陆陆续续的来了,同级的还会找齐霁真聊上几句, 探探口风, 又或是自身有无注意的。陈瑾也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看着齐霁真一身官服,虽然是秋天,但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陈瑾和齐霁真随意的聊上几句话,又笑道:“齐大人虽然繁忙,但也要准备下礼仪姿容才好。”说着, 陈瑾递上了一条手绢,又指了指地上。
齐霁真这才发现自己的鞋面上沾染了泥土,她摇了摇头,眼见着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寻了空,又回去换了一双鞋子。
而此时,号角声起,帝王降临。
齐霁真是礼部尚书,和六部尚书站在一处,就在内阁大臣们的后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萧涅。萧涅一身戎装,宝剑挂在腰间,英姿飒爽。他面含微笑,显然是心情极好。此时秋色正浓,天高云淡,齐霁真想起钦天监曾预测过未来数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时机,正适合秋狩。而秋风一起,吹得各色彩旗噼啪作响,很是威风。
按照惯例,众臣行礼后,萧涅张弓搭箭,三箭皆中靶心,顿时众人欢呼,仪仗更是拍鞘高呼,声如山河。萧鸾看萧涅的模样就知道他私下里定是练过,于是浅浅一笑,但见他左右环顾,志得意满的神情,又忍不住心头担忧,于是又是一叹。
“六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可是想到了什么事么?”
萧鸾侧过头,就对上一张大脸,方脸圆大,阳光下油光水滑,两个双下巴鼓得几乎要看不到自己的脖子。萧鸾惊得差点就要后退,又硬生生的忍住,仔细端详,才认出此人正是她的长兄萧鸑。
萧鸾和长兄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但就算如此,萧涅登基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此前萧鸑还算得上是魁梧,而今......
“阿兄可是......?”萧鸾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隐疾?”萧涅登基后,萧鸑便时常闭门,足不出户。大家也都知道萧鸑这是为了避嫌,也不引为意,但这副模样,萧鸾也有些担心起来。
萧鸑呵呵一笑,说道:“吃好喝好,自然而然而已。”
萧鸾沉默片刻,算是接受了萧鸑的说法。而后,号角声起,侍从们将猎物赶入山林,呼喝连连。萧涅也高声宣布了秋狩的奖赏,引得众人欢呼,群情激昂。
萧鸾被这欢呼所激励,也有些蠢蠢欲动,她侧过头,看到萧鸑目光闪动,于是道:“阿兄可要一起打猎,你我兄弟许久未曾一起了。我记得阿兄一手连珠箭法极佳,定然可夺得头筹的。”
萧鸑呵呵笑起来:“阿兄老了,箭法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这骑术,也是不行了,我就在一旁看看即可。”萧鸑说完,又低声道,“你如今也是辅国大臣,应当稳重,这样出风头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萧鸾一愣,随即明白萧鸑的说辞中所透露的意思。她是圣上的亲兄,头顶着辅国大臣的名头,掌着一国一派,自然不能再出风头。她随即也明白过来,萧鸑如今的模样,并非真的是什么岁月安好,无非是以这样的姿态告诉其他人,先帝的长子,曾经决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废了。
一种难言的心酸自心底升起,萧鸾知道,当初萧鸑是将身家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若是萧鸾身登大宝,自然不会亏待萧鸑,萧鸑自然也能展现自己的抱负。可偏偏登基的是萧涅,哪怕是萧鸾也得时时小心,更遑论和萧涅并没有什么交情的萧鸑呢?
萧鸾捏紧了手中缰绳,勉强笑道:“阿兄说的是......”她环顾四周,又问,“钱先生去了哪里?”
“回去了。”萧鸑的回答平静无波,“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侧头看看萧鸾,稍稍倾身过来,“秋狩后,我会向圣上求个旨意,封他在的门派一块牌匾,可成?”
说是向圣上讨旨意,但问的却是萧鸾。只是如今圣上并未亲政,萧鸾身掌一国,萧鸑所为也并无不可,顶多被说一声不谨慎。
萧鸾顿了片刻,这才抬首笑:“这是自然。”
萧鸑也笑了一声。此时秋狩已经开始,参与者早就没入密林中没了踪迹,只远远的传来狗吠人声。萧鸾没有动,萧鸑也没有动,兄弟两坐在马上低头交谈,面上都带着笑,看上去极为亲厚的模样。也有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没了兴致。
但只有两人明白,他们的谈话中各含试探,各有心思。
“六郎可曾悔过?”萧鸑问。
“木已成舟。”萧鸾回,她目光直视前方,前方正是热闹时节,萧涅手舞足蹈,脸都有些红,一旁人围在他的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萧鸾眉头一皱,朝萧鸑一拱手,“阿兄,弟弟还有些事,此后再细聊吧。”
“请便。”萧鸑点点头,手微侧,萧鸾便拉起缰绳,朝萧涅所在地方去了。
萧涅身边向来是围着许多人的,此前霍庆山有保驾之功,得了恩典,升为锦衣卫长官,如今也是他陪同在萧涅身边。霍庆山性子沉稳,眼下眉头紧皱,劝解道:“圣上乃千金之体,若是有个万一怎么好?若是圣上想要打猎,不如让侍卫赶来猎物,圣上张弓搭箭,也可享受狩猎。”
“如今众人都在山林中打猎,朕做次姿态,岂不让旁人,让友邦嘲笑?朕才十八岁,无需其他人帮忙。”萧涅的脸也涨红,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霍庆山的法子保了安全,却让少年人颜面尽失。
萧鸾就在此时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前来,究竟是逃避得多,还是下意识的过问,但萧鸾的出现,明显的让众人都露出了有了主心骨的表情。萧鸾见过萧涅,旁人便立刻告知了来龙去脉,萧鸾将眼一扫,见众人的眼神,便知道他们定是期望让萧鸾拦阻萧涅。萧鸾心头也是这样觉得,萧涅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
“圣上并非是个孩子了,而且圣上爱武,自然励精图治,也是大夏之福。”
一个女声突然插了进来,正是齐霁真。
若是旁人插嘴,就是折成王的颜面,但齐霁真说话,自然又是不同。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萧鸾脸色微沉,只是仔细想来,也就明白了齐霁真的意思。圣上再是她的弟弟,也是皇帝,萧鸾可以让臣下多做劳动,但这样的事情上没必要也不必须忤逆萧涅,来消磨两兄弟之间的感情。
萧鸾顿时又想起了萧鸑来,他和齐霁真的话并没有什么一致的地方,但在更深的层面上,他们又都是一个意思。从此以后,君臣有别,万不可任性而为,除非是,另有所图。
“爱卿说得好!”萧涅见终于有人站在他那边,高兴起来,大声道。
“那依齐大人所见,圣上安危还没有一次秋狩重要?”霍庆山沉着脸,手也按在刀柄上,他的面容严肃,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霍庆山和齐霁真原本也有少年时的情谊,但如今一来也算得上是各为其主,这二来么,霍庆山是不太能看得上眼如今的齐霁真的。在霍庆山看来,齐霁真完全就是仗着萧鸾的宠爱,任性妄为,弃家族责任如无物,实在是堕落。
齐霁真权当没有看到霍庆山的表情,只笑道:“这有何难,一个人不够让陛下安全,那便一百人。若是密林不能让陛下安全,那便让所有人从密林中出来,总能让陛下安安稳稳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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