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知道严蓁和萧鸾要谈事,也懂事地松开了手,任由乳母和随同的宫女们牵引着,去一旁玩耍去了。萧鸾看着九郎规规矩矩地朝自己和严蓁行礼,然后离开,她突然有些感慨,说道:“九郎真是懂事。”
“你也很懂事。”严蓁回道,萧鸾于是弯了弯眼,笑而不答。严蓁踏步往前,萧鸾就走过来,虚虚地把住严蓁的手臂。
两人举步往前,其余的宫女侍从们也心知肚明,不敢靠前过来。两人便真的像是散步一般,走了半个院落。过了一会儿,严蓁见萧鸾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笑了起来,说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萧鸾笑嘻嘻地答道,她思索了片刻,便道,“我今年就满十三岁了。儿想着,也该是时候出去游历一番了。”
“你大兄游历,是因以他的身世出身,只能外出,看有无突破。”严蓁瞅了一眼萧鸾,“你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萧鸾勾勾唇,说道:“如今朝堂上,世家潜伏,大兄监军,二哥独占朝堂五分。”她顿一顿,目光摇曳,她回想起此前自己曾立下要当个太平王爷的愿望。但她很快收敛心神,续道,“我开了府,就可以立事。此时立事,并不妥。”
“为何不妥?”
“二哥锋芒还不够盛。”萧鸾低声道。
严蓁笑了起来,说道:“你连根都没立上,说旁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萧鸾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那母亲的意思是?”
严蓁略一思索,说道:“也不是不可。如今科举已成惯例,但举荐制度仍在,你开府以后,必然是门庭若市,出去躲一躲也无妨。”她这般说着,又眯着眼睛看了眼面前这个笑容羞涩的少年,又道,“正好去你外祖那走一趟。”
严雪淮辞官后就回到了老家晋阳,晋阳严氏是大家族,与其他地方豪族也是多有来往。
严蓁见萧鸾乖乖点头,又道:“去了以后,也不要太孤僻,一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多结识一些也好。世家子弟众多,能择优一二,便可举荐过来。你正年轻,你舅舅虽在朝中,但能多些得用的也好。”
萧鸾一一应是。
“你想要去哪里呢?”严蓁见萧鸾应得乖巧,萧鸾既然提出游历,那多半也是有想去的地方。她有些好奇,在她的眼中,萧鸾是个乖巧得过分的孩子,似乎从没有什么额外的欲望。就连那个位置,她与萧鸾也是心知肚明,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为九郎准备的,但萧鸾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萧鸾便勾起了唇,露出一个好看又温暖的笑容:“儿想要去砺州。我阿娘……”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严蓁,又道,“我阿娘是从砺州送过来的。我虽然不能出关,却也想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
砺州位于大夏的西北方,是水草丰腴之地,也是大夏的养马地。之所以叫砺州,只是因为这块地被大夏以及大夏外的外族们来回占据争夺。整个州郡都如同一块大磨盘那般,人的血肉就是磨盘里的原料。为了这块养马地,无数的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严蓁动了动嘴,到底把心中的话按下,只道了声:“一切小心。”她用力地握紧了萧鸾的手掌,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孩子,“你需得记住,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萧鸾似乎有些吃惊,她很快回过神来,回握住了严蓁的手,又轻轻地拍打着严蓁的背,温声细语:“不要担心。儿会平安归来,定不会辜负母亲的。”
手上的劲头渐渐地松了,严蓁带着几分疲惫,说道:“我会为你诵经供奉,盼你早日归来。”
萧鸾笑着应了。自从严同音去世后,严蓁似乎就虔诚了许多。而究竟是谁害死的严同音,严蓁对此也讳莫如深。萧鸾从蛛丝马迹中隐约察觉到严蓁找到了线索。但严蓁却没有对萧鸾透露过一丝一毫,似乎复仇这件事,只和严蓁一人有关而已。
为什么不对她和九郎说呢?九郎可以说是年纪尚幼,那么自己呢?萧鸾看着严蓁,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严蓁的鬓边有了细碎的白发。据说鬓边白发是因思虑过多而起。而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严蓁瘦弱的身体,似乎就再也没有丰腴起来过。萧鸾心中陡然一酸。此刻严蓁的话徐徐传来。
“对你父皇说时,只说要代我回去祭祖,其余……便不用提了。”
“儿晓得的。”萧鸾回过神来,严肃回道。
严蓁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着萧鸾,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不知不觉,你也这般大了。回来时,你便该行冠礼,是个大人了。”严蓁这般说着,看到萧鸾依恋地蹭蹭自己的掌心,就像个小动物那样。严蓁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身为皇子,既享受无边尊荣,也会承担旁人难以承受的东西。需记得,日后不可轻信于人。哪怕是父母兄弟。”
萧鸾笑容微微一顿,她看着严蓁的眼睛,说道:“萧鸾身无长物,若不是因为母亲,儿早就死在那场大雪之中了。若不能相信母亲,我还有谁可信任呢?”
严蓁便沉默不语,也未回答萧鸾的话。
次日,萧鸾叩拜萧炜,提出游历。萧炜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沉默了很久。萧炜不开口,萧鸾也不敢起身,只能低着头拜伏在地,背后的冷汗随着时间,渐渐地湿透了衣裳。萧鸾的心中十分惶恐,她忍不住想,若是萧炜不答应她怎么办呢?她当然还是可以继续当她的王爷,那么齐霁真呢?她被困在那山上,她又该怎么办呢?等着时间过去,就当真嫁做他人妇,从此以后,就如严蓁,就如同她的阿娘那样,一生荣辱都在别人的手里吗?
许久之后,萧炜哼笑了一声,同意了萧鸾的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要加班,番外感觉已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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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城
萧鸾离开那日, 七郎专程奔来送了礼当作送行。七郎此刻已经十一岁, 懂事许多, 幼年的亲近随着年岁渐长而逐渐疏离。连萧鸾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竟会为她送行。萧鸾带的人马不多,随身的内侍宫女, 因为萧鸾的身份,她一个也没带。萧鸾不要护卫, 但萧炜还是派了人来。来人是霍庆山, 萧鸾知道这也有监视和保护的意思, 但看到来人是霍庆山时,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霍庆山还带上了几名手下, 萧鸾也都同意了。
严家绞尽脑汁, 给安排了几个江湖中人来,只是被萧鸑赠的那名名叫钱多尔的异姓兄弟直接打趴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萧鸾也好好地安抚了一下严家, 还专程去了趟严家,见了自己的“舅舅”。
沈引玉必定是要跟随的, 他跟着钱多尔学武, 鞍前马后的十分勤快。在知道萧鸾要走后, 他是跳得最欢快的那个。严家原本还想让萧鸾再带上几人,但萧鸾想到自己还要做的事,就以游历是磨练心志为由,坚定的拒绝了。
就算如此,零零碎碎算下来, 也有近十人了。绿漪知道自己收拾的大部分东西都带不走更是沮丧,又担心萧鸾受了累,喋喋不休了许久。萧鸾想到那些事,心中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感动。不管如何,她虽被一些人所无视,但她也同样被另一些人牵挂着,挂在心中。
临行那日,萧鸾没有坐马车,骑的是马,只是他们也赶了一匹马车,将事物都放在马车里。沈引玉显得十分开心,他挥着马鞭,侧头对萧鸾说道:“六郎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十里亭。”
萧鸾有些无奈,说道:“不可扰民……”
“你眼下都不用上朝了,还怕御史上殿参你一本么。”沈引玉大声笑道。
萧鸾想了想,突的一笑,说道:“你说的是。”她话音刚落,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带着她猛地蹿了出去。少年人开怀的笑声遥遥传来:“我在十里亭等着你!”
沈引玉忡愣之间,见萧鸾冲出去老远,他急忙咬牙挥鞭,大喊道:“你给我等着!!”
萧鸾一行人虽然换了常服,却也是锦衣华服,显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道上行人遥遥见了,急忙就会自己回避开去,虽然一路鸡飞狗跳,却也没有伤着谁。霍庆山见状摇头苦笑,他侧头看钱多尔按马缓行,笑问道:“钱公子不跟上去?”
“白身一名,叫我钱多尔就好。”钱多尔是个黑瘦的汉子,腰上别一柄短刃。他朝霍庆山点了点头,说道,“公子年纪虽幼,但弓马熟练,近郊中不会出什么意外。”他说起话来时,一板一眼的。霍庆山于是笑了笑,朝钱多尔拱手道:“既然如此,那钱兄请自便。在下公职所在,恕我先走一步。”
言罢霍庆山紧夹马腹,带着身后侍从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萧鸾毕竟是少年人,马儿带着她如风飞驰,让她自己的心情也大好起来。她一路打马过长街,人人如潮水避开,她越过排着长队的贩夫走卒,将自己的腰牌一晃,立时就有带甲士卫拦住他人,让她先行。萧鸾便一路无阻,一路踏着官道疾驰。
出了城池,沿着官道,官道两旁是青青垂柳,垂柳旁则是沟壑,疏通雨水,再过去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官宦人家占据了良田,雇了农人又或是自家的家奴耕种,萧鸾封王,自然也有赐下良田,但萧鸾这般望过去,自己也不清楚哪里是自己的田地。
这样的念头仅仅在她的心中一掠而过,马蹄声急,她已冲出去了很远。十里亭那处早就站了人,萧鸾眯着眼看过去,只见卫队慎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萧鸾谨慎地勒住马,往前行去,却见那头卫队簇拥着的人转过身来,容颜艳丽,姿态华贵,云鬓高髻。
“六郎,让阿姐好等。”
萧鸾没有想到,在这十里亭中等着自己的,竟然是她的这个大姐姐。萧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韶了。一年前,萧韶十八岁,再也没有了可以拖延的借口。萧炜重视女儿,亲下令,由萧凤鸣亲自送萧韶出阁。萧韶性格温和,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样子,因此弟弟妹妹们,能出宫的,都去了。抬入公主府中的嫁妆,一箱一箱,接连抬了三日才消停。
只是从那天后,萧韶也就不再上朝了。而从此之后,若有宴请,便都是挂上了驸马的名号。虽然萧韶照样宴请士子们,让他们呈上诗赋,若有文采风流的人物,萧韶也不吝举荐为其一二。仿佛与之前并无区别,但萧鸾却觉得,萧韶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模样了。
她此刻看到萧韶,见到她被层层侍从仆役围在其中,周围的侍从们手持兵刃,铁甲森严。萧韶身在中间,竟然萧鸾在一瞬间有种,自己的这个阿姐似乎被围困其中的感觉。
萧鸾很快回过神来,她急忙下了马背,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阿姐是来送弟弟的么?”
“是的。”萧韶也笑,她走了过来,轻轻地为萧鸾擦拭额上因纵马而起的细密的汗珠,目光柔和,“如今天气还有些凉意,六郎也莫要贪玩,此后路长,若是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萧鸾急忙行礼,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谢阿姐关心。”她心中有些许不安,三郎萧明去了裕州已有一年,在萧炜生辰时,还托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了渝州的红珊瑚作为贺礼,说是游历所得。萧炜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夸奖了萧明孝心可嘉,很是为他长了番脸面。
萧明游历的时候,萧鸾没有送行,她身处的位置,随着萧鸑的回归,变得越来越尴尬。幼时和萧凤鸣与萧韶把臂同欢的场景,最终变成了那一场镜花水月,就仿佛是童年的一个幻梦。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们两人曾在守岁时对坐喝下一杯思念生母的苦酒,此后又曾多次得到过对方的关怀和帮助。若说萧鸾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大概就是自己这个姐姐了。萧鸾自己是女性,虽然她侥幸得了一个男儿身份,但正是因为如此,在看到萧韶后,就仿佛是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压抑天性,出嫁为妇,永远隐没在后。自己的这个阿姐,甚至还不如齐三娘那般好运,有一个萧鸾愿意为之保驾护航。
“阿姐啊……”萧鸾顿了顿,对萧韶拉开了笑容,“我见到阿姐,实在是开心。”
“此后一别,又要好几年才能相见了。”萧韶也笑,说道,“因此阿姐特来送送六郎。山川常见,愿六郎心随自在。”
萧鸾闻言,微微一顿,她突的就明白了萧韶来送别的意思。三年之后,萧鸾就十六岁了,该行冠礼,该正式入朝更事……到那时候,此前一起读书,一起听朝的姐妹之间就会划上深深的鸿沟。因为嫁为人妇的萧韶,已经是别人家的妻子,若她此后有了孩子,也会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的身上永远挂着别人的姓氏,哪怕她身为天潢贵胄,也抹不去这丈夫的姓氏。
萧鸾心中一紧,她看着眼前笑得温婉的姐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说法。若她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或许她会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但她是一名女人,是和萧韶同样性别的女子,小时候她羡慕过姐姐这般受人宠爱的命运,到了而今,她才明白,幸运的人,其实是自己。哪怕她是个不被父亲宠爱的孩子。可是男儿的身份,就足以让她的姐姐羡慕她了。
萧韶示意左右,于是有人立刻呈上杯盏,萧韶倒满一杯酒,对萧鸾说道:“千言万语,尽在一杯间。阿弟,路上珍重。”
萧鸾接过酒杯,她突然回想起那年的守岁,她们两人也是这般面对面,手里各握一杯酒。萧鸾刚想要说什么,突然之间,身后传来杂乱的声音。而后有一仆役奔来,说道:“殿下!驸马他……”他话音戛然而止。
萧鸾默默饮下杯中酒,走到了一旁。那仆役匆匆过来,低声在萧韶耳语一番。萧韶闻言,又走到萧鸾身旁,颇有些歉意地说道:“六郎,家中有些事,阿姐得先走了。”
“无妨。”萧鸾笑答,“待我归家,便来请阿姐喝酒。”
萧韶笑了笑,她伸手过来,如同对待年幼时的萧鸾那样,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转头对自己的侍从们道:“走吧。”
萧鸾看着萧韶上了马车,她恍惚里想起,其实萧韶幼时也与她的兄弟们那般学习弓马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这个阿姐,开始不骑马,而是坐车了呢?萧鸾的心中隐隐有些哀伤,她想到齐霁真,又有些担忧起来,举起杯,将杯中酒饮尽,只觉得其中带着隐隐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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