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开始弹琴。齐霁真默默地听着, 丽娘确实有大家教导过,琴音铮铮, 颇具风骨。齐霁真看着丽娘的样子, 她心中有些感慨, 这也曾是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原应嫁个好人家, 却天降横祸。丽娘做错了什么呢?她无非是投身错了一个家中, 然后被父兄牵连。
少年们喝得微醺,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他们低声对齐霁真和沈引玉说起丽娘,于是齐霁真不得不又再听了一遍。齐霁真本就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少年既然愿意说,齐霁真也正好将其和丽娘的说辞对比了一下。
严家的少年们似乎并不知道严家与丽娘家中的渊源, 只知道对方是从京中来的, 才名与艳名远博, 似乎也正是因为丽娘的一张字画无意中入了严雪淮的眼。严雪淮夸了一句。
得阁老的夸赞,这是许多文人都求不来的事,也因了严雪淮的一句话,丽娘的名声就此一飞冲天。这小院也是夜夜笙歌,迎来送往, 客人络绎不绝。
齐霁真没有开口,沈引玉是见惯了京中大场面的,对严家少年们的说辞还有些不信。他是个粗人听不懂太深的音乐,见齐霁真听得认真,便猜想这丽娘大概确乎有些本事的。若没有本事,大概也引不来齐霁真在这待着了。沈引玉一边想着,一边大声叫好,又是一把金银挥洒出去。
严家的少年们铭记自己是陪客的身份,又因了齐霁真的关系才见到了丽娘,因此表现得进退有度。很快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醉,齐霁真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了声该走了,其余人自然也应和起来。
几人朝丽娘道别,丽娘道:“李公子,你且等一等。”她朝一旁的丫鬟低语几声,那丫鬟转身走去里间,不多时就捧出来一支鲜艳欲滴的芙蓉花来。丽娘接过芙蓉花,递交到齐霁真的手中,轻声道:“既然公子喜欢,就赠予你了。还望好生珍惜。”她看着齐霁真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期盼。
齐霁真的手指微微一紧,觉得那封藏在自己胸口的书信仿佛发烫,承载着一个女人全部的期望和重量。齐霁真朝丽娘笑了笑,又点点头,这才道别。
等到出了门,齐霁真一抬眼,发现少年们望向她的表情都充满了敬畏。其中一名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想不到李兄弟竟是风月老手,就连丽娘也栽在李兄弟的手里,实在是让我等佩服啊。”
沈引玉笑得浑身颤抖,指着那支花问:“这丽娘不会是真的看上你了吧,还赠心头好给你,是定情的信物么?”
“莫要胡说,这是我跟她讨要的。”齐霁真无奈地看了沈引玉一眼,回道。
齐霁真算是明白了男人的感情,一起去过勾栏院,感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他们在看向齐霁真时,也带了点不可言说的亲近。齐霁真也乐得他们误会,她要帮丽娘办事,少不得还得来一趟此地,她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实在是太扎眼了,如此日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到了严府,已是夜晚,因为来了贵客,府中灯火通明,齐霁真和沈引玉他们都被安排到了一个院中,沈引玉酒足饭饱,两人一路说笑回到院里。却见一个小院照的犹如白昼,萧鸾就站在院中,朝两人看过来。霍庆山站在萧鸾的身后,一个劲的朝沈引玉和齐霁真使眼色。
两人朝萧鸾礼毕,萧鸾不开口,院中气氛压抑。沈引玉就急忙退到了齐霁真的身后,齐霁真顿觉无奈,只觉得萧鸾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来来回回。过了一会儿,萧鸾才问:“你们去了哪里?”
两人一身的酒气,自然瞒也是瞒不住的。齐霁真老老实实的说了,萧鸾顿时大怒:“你就去那种地方看书去了?”她话音一落,又扭头看着沈引玉。沈引玉被萧鸾一瞪,顿时缩着脖子,像一只鹌鹑,动也不敢动。
萧鸾十分生气,皱着眉头,一甩袍袖,说道:“本王就不该放纵你们!从今天起,蛮奴你与近卫轮班换值,不得随意离开。至于你……”萧鸾看向齐霁真,齐霁真也无辜地回望着萧鸾,手里还无意识地转动着花枝。
萧鸾盯着那花枝,极想一把扯过来然后踩在地上碾成泥土。但她如今是成王,她周围是她的下属,人们都看着她们两人,她已经害得齐霁真的名声受损,又不能娶她做妻子,于情于理她此刻都不能真的就如心中所思所想那样做。
萧鸾越想越委屈,她暗自咬紧自己的下唇,藏在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她盼着齐霁真能给她一个答复,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好好的听。可惜她把眼睛瞪穿了,齐霁真只是低着头,只看着手中的花,一声不吭。
齐霁真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可她受人所托,当然就要忠人之事。齐霁真心中隐隐的有所预感,这事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一阵风吹过,齐霁真看到白袍一闪,萧鸾直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齐霁真抬起头,只看到萧鸾匆匆离开的背影,那背影似乎也带着满腔的愤怒。霍庆山朝齐霁真叹了口气,急忙跟了上去。而萧鸾一动,其余人自然要跟随,顷刻之间,院中就空荡荡的了。
“三娘啊……”沈引玉一步一步地挪过来,悄声说道,“你哄一哄殿下嘛。或是道个歉,说自个儿再也不去了。哎呀,你还握着这花做什么呀,还不快扔掉。”
齐霁真抚摸过芙蓉花娇嫩柔软的花瓣,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说自己不会履行的誓言,只会让殿下更不开心。”她这么说着,眯着眼看沈引玉,说道,“你要轮值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萧鸾愤愤地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小院。侍女们轻声软语的朝她问安,替她铺好床,萧鸾压着怒气,把她们都统统赶了出去,然后坐在一旁。她无法摔东西,怕声响引来侍卫的注意,最后只好甩着袖子遮住自己的脑袋,伏在桌子上呜呜的哭泣起来。
正哭的伤心,窗户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萧鸾急忙擦泪,厉声道:“谁!”她一开口就有些懊恼,哭泣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弱气,一点也不威武。
“嘘。”
轻轻的一声响,依然能听得出熟悉的影子。萧鸾方才的惊恐顿时消散下去,随之升起的,则是已经随哭泣而渐渐平息的委屈,而这委屈来的又急又快,瞬息之间就淹没了萧鸾。让她做出平日里决计不会采取的举动。
齐霁真刚一站定,才转过身,温热的身体就扑了过来。齐霁真一边护住自己手里的花,一边又哭笑不得的看着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萧鸾。萧鸾已经比齐霁真高了,可是此时她就像一个小动物那样把头埋进齐霁真的颈项那处。齐霁真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瓜动来动去的,有些痒,有些好笑……或许还有些甜……?
齐霁真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拍拍萧鸾的背,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萧鸾顺着齐霁真的示意,稍稍地抬起了眼睛,瞅了齐霁真举起的芙蓉花,轻声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说道:“我才不要这破花。”
“这是特意为你带的呢。”齐霁真做出了为难的模样,“曲阳不产芙蓉花。我求了主人许久,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
萧鸾闻言,这才抬起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站的离齐霁真远了一点,整整自己的衣裳。做好以后,她才又仔细打量着那支芙蓉花,轻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她说着,接过了花,左右四望,从一旁的多宝阁里拿了花瓶插上。
齐霁真笑盈盈地看着萧鸾心口不一的举动,她们一句话不说,可齐霁真还是觉得心中十分的松快。她回想起之前萧鸾愤怒的样子,心口就觉得发闷。还是眼下里好,齐霁真看着萧鸾认真摆弄的侧脸,想,就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你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好不好。”萧鸾插好花,坐到齐霁真的身边,认真的说,“你眼下是男儿打扮,可是有一天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对你的名声实在不好。”
“不必担心。”齐霁真则看着萧鸾,“我不会随意去的,只是我答应了别人帮她做一件事,做完以后,我就不会去了。”
“是什么事呢?”萧鸾皱着眉头问。
齐霁真沉默片刻,回道:“这是旁人的家事……”
萧鸾就点点头,不再问。齐霁真松了口气,她也把不准,如果萧鸾非要追究的话,她会不会就这么老实交代了。她思量着,还是要及早把丽娘的事办妥了才好。
这一日后风平浪静,萧鸾怒火平息干净,只是还是盯着沈引玉不让他随意乱跑了,只把沈引玉愁得叫苦连天。而时间转瞬即逝,已到了丽娘与那人约定的时候。
齐霁真收拾妥当,也没有叫人跟着,只是问明了道路,就一个人揣着信去赴约了。月上中天,齐霁真默默的在明月湖畔等待。大概两人想要求个团圆之意,才特别选了这样的时候。齐霁真负手站在两人约定的地方,明月圆圆,倒映在湖面上,湖中也就有了一轮圆月,只是风一吹,这月就消散开去,化成了碎裂的水纹。
“丽娘……?”身后突然传来了不确定的声音。
齐霁真回转过身,她显然也有些惊疑,只是看着来人越靠越近,月光倒映在那人身上,裙袂飞扬,纵然没有环佩,齐霁真也能认出眼前人的性别。这哪里是一个少年郎,分明就是一个美娇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中的时候摔断了腿,被同学们抬到医院,然后坐轮椅去拍片子,都是我自己推的轮椅,一点也没哭,特别坚强。后来大家都走了,就我一个默默的等爸爸。看到爸爸的那瞬间,我就抱着他哭得像个小孩子。就突然很委屈,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啊,当时爸爸就拍着我说,啊呀,还跟爸爸撒娇啊。
其实就是撒娇。萧鸾也一样啊。她本来也没有那么委屈了,但是看到齐霁真的瞬间就会哭,就是那种,我很委屈了,你快来哄一哄我啊的撒娇~
顺道一说,明天顺大纲,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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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滴泪
月色如水, 倒映在两人的眼中, 却都是相同的错愕。齐霁真皱着眉头, 开口道:“可是南风君?”
这话一出, 那女子就立刻扑了上来,抓住了齐霁真的双肩, 问道:“丽娘呢?是她叫你来的?”
齐霁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哪怕对方看上去也只有二九年华, 但四年的差异还是让她一时无法挣脱开女子, 被摇的头昏眼花。齐霁真急忙抓住了女子的手, 喘了口气,说道:“丽娘托我来的, 她让我给你一封信。”
女子闻言, 身子微微颤抖,却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 喃喃说道:“她还挂记着我,不是不愿来……实在是太好了。”
齐霁真有些不明所以, 她摸了摸怀中的信, 打算把信交给女子就走。这时候, 女子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齐霁真,齐霁真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女子的话却让她顿住了身子:“李……恒……公子?”
齐霁真身子一僵, 她锁紧了眉头朝女子回望过去。虽然是深夜,可是月色清辉,两人离得并不远,齐霁真也能将女子的容貌看得清楚。齐霁真并没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她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对方。那么,这个人是谁?齐霁真的声音也顿时沉了下来:“你是谁?”
女子松开齐霁真,站直了身子,她比齐霁真大许多,站直的时候也比齐霁真更高一些。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齐霁真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在对方做来,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动人,是那种世家经年累月教导出的雅致,显然她的地位并不低。
也是了,能去那样的地方,见到丽娘那样的人……齐霁真想。
女子手按住了裙摆,朝齐霁真微微一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妾身名唤严昭灵,家严名讳上雪下淮。小公子当日随同成王殿下来时,我们女眷隔着纱窗,曾看到过你。”
“是……严阁老的女儿啊……”齐霁真喃喃地说着,她觉得怀中的信重新变得沉重起来。这件在齐霁真看来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楚辞》中有云“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能被起这么一个名字,说明这个少女尽管是庶女,大概也是严阁老疼爱的女儿吧。严雪淮正妻早逝,只要得宠,那这少女也应是千娇百贵的娇宠着,不比别人家的嫡女差。
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另一个女孩子,还要打定主意私奔呢……?
齐霁真这样想着的时候,严昭灵已经回复了一个千金小姐的举动,她看看天色,对齐霁真说道:“小公子,可否一叙?”
“不……我……”齐霁真蹙起眉头,她想要拒绝。
“求您了。”少女的眼中带着泪水,泪眼朦胧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说道:“带路吧。”
严昭灵笑了笑,她先向齐霁真要了信,小心而仔细地将它藏在自己的怀中,随后转身带路。齐霁真看了眼被风吹皱的湖水,暗叹一声,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只是她们并没有走太远,刚刚穿过了树林,前方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后灯笼也被一盏一盏地点亮。来人隐没在灯笼后,表情看不清晰,只有灯笼上画着的严字,提醒着他们的身份。严昭灵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齐霁真,既有些抱歉,又带着点庆幸。若来的人是丽娘……严昭灵实在不敢想象那种光景。
“李公子,看来你是被妾身连累了。”严昭灵悄声说,她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在一片安静中,这声音就显得有些大了。
“妹妹。”一个锦袍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叫了严昭灵一声。
严昭灵抬起头,又低下去,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齐霁真就着灯火看着那个男人,这人她倒是见过,她随同萧鸾一起的时候,那人就在严雪淮的后面,是他的庶子。男人有张板正端方的脸,身子笔挺,不像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反而像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他冷冷地看了齐霁真一眼,又微微地弯了下腰,对齐霁真说道:“李公子,这么晚了,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并不柔和,带着点阴狠,若齐霁真当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少年,恐怕早就吓得什么都招了。齐霁真笑了笑,笼着袖子朝男人弯腰行了一礼,回道:“今晚的月色很好,某睡不着,便学着古人踏月而歌。我听闻明月湖赏月最好,因此便来了。”
男人盯着齐霁真,齐霁真也就任由他盯着。一来是因为齐霁真心中坦然,二来则是看对方的架势,想必是清楚严昭灵的事,齐霁真才来曲阳多久,完全不足以让她跟严昭灵产生什么奸情。更何况,齐霁真是跟着萧鸾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想要对齐霁真做什么,也得看萧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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