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了什么?”你拼命掩饰自己的激动,不想爸妈看出其中隐情。
你爸叹了口气:“他们好像在聊关于河神的传说起源的事情,我也没听明白,他们好像在说河神有个什么佛牌,还提到了村志,说河神祠最早是按着什么菩萨的样子塑的相,又说什么这不能长久,所以才会这样……到底怎样,他们也没说,我也听不懂,紧接着就是钱姥说了句……说了句特别怪的话。”
你爸似乎回到了90年的那个晚上,一个年轻人把耳朵靠在木门上,屏住呼吸,偷听室内那古怪的对话:“她说……要是中止盗寿也失败了,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认命吧,等我死了,你就认命吧,我也好,你也好,就认了吧,命不好啊。”
你有点冷,而你妈也叹了口气:“这些事你爸跟我说过,说实话,我跟你爸真的不信这些,可是想想,也是真的发毛,就好像钱姥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唉。”
“……我晓得了,”你说,又想转移话题,改口问,“对了,爸妈,你们今天咋没出去?”
“你不晓得啊?”你妈说,“造孽啊……你表叔家小孩今天早上凌晨几点被抱回来,没了,不知道咋回事,爹妈就出去和你表叔说了几句话,就有蛇爬上来,等人回去,心都吃没了……”
第21章
深夜,你和朋友在赵神婆家和赵神婆碰头,她也知道了你表叔家的事,出人意料的是,她只说了句“至少今天不是我”。你虽然有些觉得古怪,但还是理解她的想法——谁会情愿自己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呢?
其实从中午得知表叔家那个小孩的死后,你就一直神魂不属。你还记得那个小宝宝的样子。白白的,小胳膊小腿肉肉的,很可爱,叫人看了心里高兴。他死掉了,被蛇吃空了,这几个字这么简单,可却如一颗石头打乱了平静湖面,在你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大脑里激出浓烈的寒意。你没办法去想这有多残忍,你从没像这一刻这样这么恨过那个所谓的阴神。第五天的牺牲者已经有了,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愧疚,愧疚自己身上的十日连丧波及无辜,你也恐惧,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人被牵连。但你更愤怒,如果阴神有本事,那就直接取了你的心啊!为什么要害其他人?!
天空已经完全变作浓黑,连星光和月光都显得颤颤巍巍、畏畏缩缩。把你的心情也映衬得晦涩难懂。
钱姥葬在村子外围林后的坟区。虽说是坟区,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体面,除去近些年新起的坟用石围起了外部,大多的老坟只是土包而已,好些的只是荒草青青,差些的,早长出灌木。眼前的一切黑得让人怀疑自己已经彻底瞎了,好在你们还携带了手电筒。
三束雪亮的光柱照亮了脚下,又从形形色色的土包上划过。
“真的有点让人不寒而栗。”朋友说,她还有些行动困难,不过已经能走了。
“你在城里不去扫墓吗?”赵神婆问,她咳嗽几声,拿袖子擦了擦嘴。
“那不一样。”朋友回答。
你大概理解了朋友的意思。当坟墓进行过精细的修葺时,则让人感到地下长眠的是生者珍视的家人,而当这层温文尔雅的假面消失时,面对土坟,在漆黑的夜色中,在乱草间,却让人感到这里是只是无数死亡的熔炉,把一个个逝者吞下去,咀嚼后吐出直白的死亡证明,就是鼓起的一个个土坟包。
“找到了。”赵神婆的声音打断了你的胡思乱想,你看见赵神婆停在一个坟包前。
你转头对朋友说:“你现在身体还不是很好,我和赵神婆去吧。你帮我们望风,如果有人来了,你就提醒我们跑。”
朋友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状态不好,也没多说什么,认真地点点头:“小心。”
“我知道,你也是。”你说。
你和赵神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座坟包。钱姥的墓碑出现在眼前,你没有多看。赵神婆把一直拿着的袋子放下,你从中拿出了一把铁楸。朋友用手遮住手电筒,让光芒昏暗一点,迟缓地拖着脚往林子里走去,方便她更快地发现来人。
你昨天接受过招灵,身体也不大舒服,赵神婆则年纪大了些,好在她说钱姥的棺材不是很深,而她平日也干农活,体力不错,你们俩也算能互帮互助。不知为何,今日的赵神婆很主动,主动拿起铁楸,一下挖了下去。
你没有再说什么,铲子戳进了坟包。土被挖到一边,杂草被连根拔起,虎口隐约作痛,两臂都在酸痛,你很少做这种体力活,但不能停下,即便一意识到自己是在挖坟,强烈的作呕感就翻涌在胃部,但你还是要继续,赵神婆也在催促你,不停地催促。接下来还掀开了一个蚁穴,黑蚂蚁在土屑里一同刷刷坠地,还有什么?要挖多久?渐渐的,不知过去多久,你和赵神婆已经在一个半米的坑洞中了,手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麻木地继续着工作,天色越来越黑,死寂。
“哒。”
铲子碰到了硬物,你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大脑早累得麻木。
赵神婆狂喜道:“找到了!”
你低头,看见了土中露出的漆木一角,是棺材。
90年,至今三十余年,那时候还是兴盛土葬,也就是说,在这具棺材里的确存在骸骨。你们加紧动作,把整个棺材刨出全状。你想要上前打开棺材,可你太累了,手上没劲,两个胳膊颤抖,只好让赵神婆用羊角锤撬开了棺材钉。她手腕一挑,拿起羊角锤就起了钉,又用一小块木头撑住棺材板,露出一条足够伸手进去的缝隙,然后……探手进去。
坑上方的手电光经过她的脸,那上面是一种死里逃生般的狂喜。
你紧张地盯着赵神婆手臂的动作,直到她喊:“找着了!”
你长出一口气,赵神婆拿着几本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书抽回了手,随后迫不及待地拆开,当着你的面翻看其中的一本。她的眼睛左右转着,一目十行,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们是九点来的,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夜深更浓,你忍不住问:“怎么样,有法子了吗?”
赵神婆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同要把魂也叹出身体。她把书递给你:“自己看吧。”
你接过书,这似乎是钱姥的笔记,你放下铁楸,低下头,往手电的方向走了几步,试着阅读起来,赵神婆就在你的身后。
你看到这一页写着:“十日连丧,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不对……这不是——”
你刚看到这里,突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它发生得很快,从背后袭来,非常快速,离你越来越近,像什么东西快速地移动发出的尖啸气音。你的大脑只有几秒钟思考的时间,但规避危险的生物本能使得你下意识猛地往旁边避开,试着回头——巨大的重击因此错开了你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你的左肩膀上!
什么裂开了,没错,好痛,好痛!!是肩膀完全开裂了,骨头一定是出现问题了,疼痛一下刺穿了脑髓。让你在半秒内完全失去了理智,抱着肩膀尖叫起来。
随后,你看见了面前的情况:
赵神婆表情扭曲,拿着羊角锤,站在你的面前。
“来不及了……”赵神婆垂着头,抬起浑浊的眼睛,声音比夜色更冷,“我不想死,小姑娘。”
你的左臂已经动弹不得。
第22章
……发生了什么?
尖叫还残留在你舌头上,牙齿咬着口腔内侧的皮肉,甚至有血腥味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各种想法在你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后悔,或许让更多的人帮助自己会更好;惊愕,为什么赵神婆会突然这么对你;恐惧,难道你会死在这里吗;不甘,你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你还没有告诉朋友你喜欢她,你还没有和朋友到达你梦想的未来……种种感官一瞬间刺激了你的头脑,让你在最快的速度下做出决断。
呼救,不可以。这里在村子外,隔着林子,除了朋友还有没有人能够听到你的呼救根本说不准,而朋友由于上身,今天一整天都身体虚弱,赶过来大概就要很久,能帮到什么忙也压根不好说,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不能让她也身处险境。
逃跑,不可行。你在一米深的坑中,以你普通的女大学生的身手,又是在左臂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想要快速地翻出坑洞是不可能的,况且尝试翻出去就意味着你会有一整段时间背对赵神婆,这几乎等于受死。
捡起铲子反击,不可行。铲子属于较长的工具,在狭小空间还不一定比得过羊角锤,况且这种老式铁楸很重,你单手能使用多久呢?
抢夺羊角锤,太危险。且不论你的力气和长期干农活的赵神婆孰大孰小,你只剩右臂能够自由活动,一只手能夺得过两只手吗?
劝说赵神婆……
她说了,来不及了。她刚刚偷袭这么果断,你真的能在她把你锤死之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吗?她只要往你头上再来一下这个力道,你大概就要没有组织逻辑严密的语言的能力了吧。
所以最后,你在半秒的思考后,几乎是拼尽全力,用力地撞向了赵神婆!
你放弃了平衡,单手抱着她的腰部,压上力气和体重以及求生的全部动力,狠狠地将她往棺材的方向撞去!
没错,泥土是柔软的,但是棺材是硬物!
赵神婆猝不及防,她的脊背和后脑一口气撞在棺材上,重力下,她似乎也惨叫了一声。你听说人上了年纪总是骨头不好,老人不能摔跤……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赵神婆有多情有可原,她是普通人,你也是普通人,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去死,只要能够活下来,就能完成更多更多的事情,就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就能看见自己爱着的人!如果赵神婆是为了保全她的命,你不怪她——可是你也想活下来!
所以你没有犹豫,趁赵神婆痛呼的瞬间,你用右手狠狠夺过那把羊角锤!
抬起手,落下
惨叫声
你的虎口裂开了,血浸入了羊角锤的木把,但是大脑内已经空白一片,逼迫自己忘记自己在捶打一个活人的关节,也许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小时候在超市看到过娃娃,摸摸肚子上的按钮就会说话。所以你不是在伤害他人,只是不断按下会让人惨嚎的按钮而已。
不这样想的话,大概你自己就要疯了。
终于,你气喘着,羊角锤从手中脱手,落在地上的血迹中,你眼前昏暗一片,晕眩,从自己手上传来血腥气。
好在,赵神婆还清醒着,只是浑身都是冷汗,意识有些模糊。你只是击打了她的手臂,确认她不会再有反击的余力。
“喂!!发生什么了?!”朋友听见动静,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
“我也……”你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古怪,左肩的剧痛终于离开肾上腺素的遮遮掩掩,简直像你的半个身体都疼得要炸开了——你疼得想吐,干呕了几声,“呕……咳、咳,我也不知道……赵神婆突然,偷袭了我……”
钱姥的几本书扔在地上。
你终于有空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五十八了,刚刚居然没过太长时间
你简单向朋友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朋友很惊讶,而你捡起了地上的那两本册子,其中一本就是你刚刚看到一半的笔记,另一本则有些年头,是你们村的村志,85年重修,纯手写的版本。
你本想先看看这两本书,不过想到赵神婆刚刚那句来不及了,你总怀疑她想到了什么,朋友自告奋勇地帮你前去询问,而你在她的帮助下上了坑洞,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册。
左肩疼得快废了,你冷汗如雨,喘着气坐在地上,用右手轻轻翻开书页。
首先是村志。
这是以各种各样小故事的形式汇成的易读品,用繁体字和有点不好阅读的字体写成,其中两处有裁剪的痕迹,分别是在嘉庆十一年和嘉庆十二年。
犹豫下,你转而翻开钱姥的笔记。
钱姥字迹工整秀丽,她以繁体字书写了这本笔记,最早的内容大概是她平时钻研的一些道法,偶尔会有和赵神婆这个徒弟交流的日常记录,按时间排列。出人意料,钱姥看起来受过一定的教育,至少以她的年龄而论,钱姥能识字也会写字就很令人惊讶了。
赵神婆是她的徒弟,很明显很了解这本笔记的日期排布,所以在刚刚直接翻到了重要的地方。这一页在方刚的冲突中落在地上,沾了泥。你拍打一番,借手电看着。
折页像是剪报一般,贴着各种纸条,其中包括从村志上裁剪下来的内容。字里行间塞着各种小小的胡乱点评,词语,短句。这页的最上方写着:
“十日连丧,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不、不对,这不可能是十日连丧
麻雀,鱼,接下来会是什么?
我钱桂华没这么容易干等死!
说起来,只晓得十日连丧这么回事,取心压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看起来以这个问题为源头,钱姥(也就是钱桂华)开始了信息收集。就在这段话的右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竖条,从右往左阅读,简单地介绍了十日连丧孝子取心的内容,和赵神婆告诉你的无异。而钱姥则满怀不解地写:“家闹应该从自家闹起,就算我惹恼了祂,大不了一死,也不当在我身上发生十日连丧,我又不是阴神后人!”
再往下,就是两则村志里剪下的小故事,第一则是《村志河神》,第二则是《村志家闹》,家闹一篇被撕碎过,是重新拼好贴上去的。
你勉强阅读着这两个故事。
…………
村志-河神
嘉庆十一年,乡里一人于林中遇一青衫文士。其言谈脱俗不凡,言语自称金陵人士田公某某,相交甚欢,把臂同游。田公笑曰:村中有菩萨否?乡人答有。田公又问,有灵验菩萨否?乡人不答,引其往地藏庙。田公问,某可使菩萨灵验。乡人直道不信,见地现灵蛇,具小龙之华灵,汇青锋之寒光,游庙中忽肆猛噬地藏头,吞金嚼铁,而田公不见耶。其后十年常有人闻河中有人谈笑,而无人溺毙,乡里皆称神异,故塑河神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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