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日的阳光照在脸上,自然地驱散了昨天的梦,连带着昨天那些超现实的经历也变得模糊了。刷牙的时候,你忍不住看着身边睡眼惺忪的朋友,怀疑昨天晚上的对话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这么想吧……换到今天,第二天早上来看,什么十日连丧,什么阴神养女,什么第五天就会开始死人……根本就太离谱了吧?只要想想就能分析出很多说的通的可能,也许赵神婆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骗局,她毕竟是神婆,婚丧嫁娶都有牵涉,对你出生那段时间的往事有所了解也不奇怪;那张签文,那笼心脏,要是赵神婆的话很轻松就能动手脚。也许是为了骗取钱财……?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为什么你昨天会如此不安呢?为什么昨晚你会忍不住劝朋友离开呢?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强烈地希望去找一趟赵神婆呢?
就算要理智地想想,把这个问题分割成“阴神家闹说”、“神婆诈骗说”的正反双方。现在阴神家闹说已经出现了签文和离奇剖心的麻雀两个证据,可神婆诈骗说,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你的推理猜测,甚至还存在巨大的漏洞——你们家根本没有富裕到值得赵神婆大费周章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越是思考就越发现,反而是鬼神之说更加可信。
不知不觉就胡思乱想着换好了衣服,完成了洗漱,坐在桌子边吃早饭时终于打定了主意。你想,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去找一趟赵神婆,就算是为了发现神婆诈骗说的论据,也必须去一趟。
“乖女?”
爸妈叫了你一声,你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朋友担心地盯着你看。妈妈叹了口气:“之前你清明都没回来吧,这会儿应该去给祖宗上柱香才是。”
“不是我不想回来啊,学校清明没放几天,在路上再一耽搁,到家也待不上多久啊。”你辩解,又向朋友求助,“不信你们问她嘛!”
“别扯上我啊,这种事我早记不清了。”朋友笑嘻嘻地摆摆筷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你爸妈也乐呵起来,早餐桌上的气氛终于重新变得融洽了。
吃完早饭,你想了想,看爸妈准备出门干活去了,便转向朋友;“要一起去看看吗?我家院子里有个祠堂,专放先祖牌位的,一块儿去上柱香?”
“啊?可以吗?这是你家的祖先们……”朋友有点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搞得你也想脸红了,只好拼命咳嗽,做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又拉了朋友一把:“害羞什么,没那么正式的,走呀!”
你家的院子,东边是大家住和吃饭的主屋,西边是门,北边是开火的厨房,南边就是一间小屋,里头是几位祖辈的牌位。除去清明要去上坟,冬至和中元要去河头烧纸,平常你们家就在这儿给祖先上香。
屋子里有点闷,像是许久没人进来过,一开门就扬起灰尘。朋友咳嗽了几声,一手扇着风,和你并肩走了进来,看着面前桌子上的好几座灵位。先考,先妣,诸如此类,还有些你已经很陌生的名字。
你上了香,和朋友一起拜了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你本来是不相信这个的,但是也许是因为昨天的经历,现在的你想盯着爷爷的牌位好好看一会儿,并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祈祷:如果那些事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爷爷是为了救我,我和您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您应该很疼我吧?所以……能不能稍微给我一些运气,我不需要我身边的她也喜欢我,只需要这样和她在一块儿快快乐乐的生活能够维持下去……
就在此时,朋友咦了一声,这把你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自言自语出声了。不过朋友却指着祭桌上的某处,小声问:“那块是?”
你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在密密放着的牌位中,有一块纯黑色的牌位。它不怎么显眼,可一旦发觉,就会叫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自然。
那块灵位是反过来放置的,写字的那面并不朝向你们,而朝向其他灵位……就好像它需要的不是你们的跪拜,而是你们家族祖祖辈辈先人亡魂的叩首一般。
“什么啊……”
你往桌子前走了几步,壮起胆子。朋友好奇地看着你伸出手,慢慢够到那座灵位,将它拿了起来——电光石火间,你霎时手腕一痛,不由“啊”地叫了一声,只感觉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你立即甩开手,想把那玩意儿甩开,听见朋友失声道:“蛇?!”
你这才看清,一条不过一指宽的小蛇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盘踞在那座灵位下,在你伸手的瞬间,便如绿电般快速地咬住了你的手腕,此刻不断盘曲着,仿佛想绕上你的胳膊,爬进衣服。鳞片冷滑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也能感受到,它在往上爬!你拼命甩手,猝然不及地推翻了好几座灵位,那蛇终于被甩在地上,一眨眼便极迅速地溜走,不见踪影。
“没事吧??会不会有毒?我去告诉叔叔阿姨带你去医院!”朋友在城市长大,从没亲眼见过蛇类伤人,一时急坏了。
“没事,我老家蛇多,以前还会往人床上爬,近几年都好多了。就是没想到祠堂里会有蛇,还爬上祭桌……”你说着接过朋友给你的餐巾纸,胡乱擦擦伤口,看着桌上被你推翻的那些灵位,不知为何有点慌乱,“这种蛇我认识,没毒的。待会儿洗洗伤口涂点紫药水就好。这儿真该打扫打扫,偶尔驱虫几次了……”
你一面说着,低头看向手中的灵位。
这座纯黑色的灵位看起来有年头了,但并无破损,灰尘似乎也并不太多,稍稍擦擦就露出黑亮的光泽。上面自上而下刻着:“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
右侧则写着立位人——那是你爷爷的名字。
“…不对劲,”你的声音很轻,血液似乎在变冷,“……这灵位的写法有问题。”
第6章
“有问题?”朋友不解,“有哪里不对吗?”
“嗯……你从城市来的,可能不是特别清楚灵位的写法。”你对朋友慢慢解释起来。
灵位上的文字的断句应该是: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挨个解释起来,顕祖考是孙子为爷爷立位的尊称,田公是先人的姓氏,郁屈是先人的名字,府君是敬称,生人趣位则是祝语。
“其他都还好说,按灵位文字理解,这是我爷爷给我高祖田郁屈,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立的位。就是这个生人趣位太奇怪了,”你说着,把你刚刚打翻的灵位们一一扶正,“一般来说,这里都是写生西莲位,意思就是祝愿亡者早登西方世界。生人趣位这种写法我从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朋友举起手,一副小学生回答问题的样子,举起的手里拿着手机,“我们可以借助科技力量,千度一下。”
虽说气氛很紧张,你还是被逗笑了。
朋友伸手捏捏你笑着的脸,然后低下头开始查人趣这个词,错过了你一下红起来的脸庞。趁这个时候,你赶紧出门从院子中的水缸里舀了水清洗伤口,又狠狠洗了把脸降温。再回来时,朋友恰好抬头:“查到了——诶,你脸怎么湿漉漉的?”
“别管我啦……你查到什么了?”你这才注意到朋友的表情不大好看,干脆挨过去,一起看向手机上显示的搜索结果。
千度百科内容冗长,你一目十行,提取最关键的信息,很快就得到了你需要的解释。
人趣,梵文Manusya的意译。为世间“五趣”或“六趣”之一。亦作“人界”、“人间”、“人道”等。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喃喃自语。
孝孙在此,祝愿亡故的祖父田郁屈,得以,来到人间……?
你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之后才忽然想起些什么,开始在灵位中寻找特定的目标,直到目光锁定了灵位之一。
“果然有啊,”你指给朋友看,“这座灵位才是我高祖父的,你看,这上面的文字就很正常,名字也不一样。那这个田郁屈是什么人?是我哪来的高祖父?他的灵位怎么会在这儿?”
“他会不会就是……”朋友猜测,声音压得有点低,“你爷爷给你找的那个阴神…?”
光线昏暗的祠堂似乎把室外的阳光全部隔绝,一旦目光集中在某个点上,就容易误以为黑暗的角落中有人窥探着自己。在这种地点,从朋友口中听见阴神一词,阴森感缓慢爬上了你的脊背:“不会吧……赵神婆说请阴神是给我当养父养母,可这牌位明显有很长年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比我年纪都大。再说了,是给我请阴神,为什么我爷爷要认阴神作祖父啊……?”
“我也不知道。”朋友说。
你们面面相觑,面前丛丛灵位缄默不言,没有人回答。
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你匆匆把那漆黑灵位放回原处。
你总觉得手上拿着这么个玩意儿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走吧,我们去找赵神婆?”你提议,“没准她会知道些什么呢,论这些,她可是专家呀。”
“OK!”朋友也打起精神,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咱们走!gogogo!”
你们一起离开祠堂,阳光倏忽回到身上,有种起死回生似的错觉,结果正好遇到你爸妈往大门外走。你爸注意到你胳膊上显眼的伤口:“怎么啦?”
“被小蛇咬了,我认得,没毒,可能是水蛇什么的,不碍事。”你说。
“我跟你妈干完活去镇上买东西,到时候买点驱蛇药回来,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去诊所,”你爸点点头,“咱们这水多草密,蛇也多,我跟你妈都被蛇咬过,就是你从小就没遇上过,今天也算头一遭了。”
你妈想了想,补充:“好像你爷爷也是,不招蛇。”
“知道啦!”你匆匆应声,拉着朋友奔出大门。
赵神婆住在村外,得过条河,临出门前爸妈又追上来,硬给你俩塞了个不锈钢保温杯,说是装了家里煮的草茶。你们这才上路,一路过了河,走过昨晚那条土路,径直到赵神婆家。她似乎早就在等你们了,今天看起来情绪稳定了许多。
“来了?”她拉开门,把你们迎进去。
赵神婆家很黑,窗户正好在背阳的墙上,屋子里没太多光亮,隐约瞧见墙上贴着几张旧佛画,桌子中央摆着一张老妇的遗像,两旁亮着塑料电蜡烛。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盒子。
“是我师傅,”赵神婆注意到你们俩克制不住频频扫向遗像的眼神,多解释了一句才切入正题,“昨个儿晚上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你想了想,把早晨发现那座漆黑灵位的事儿说了,赵神婆表情不变,只问:“牌位带来了吗?”
“没有,太瘆人了。”
“哦……”赵神婆又道,“那座牌位上写了什么?”
这次朋友替你回答:“顕祖考田公讳郁屈生人趣位。”
朋友说完,又添上几句自己的想法:“这名字还有点怪,田郁屈,田郁屈,谁会起这种寓意不好又文绉绉的名字……又是郁又是屈的,听着怪不顺耳的。”
赵神婆没有反驳,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张陈旧的毯子:“小姑娘,你说的对。哪有乡下人起这种名字呢?这本来就不是人的名字。”
你一愣,没料到这个话题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脱口而出:“这就是那个…阴神?”
“不不,比那更清楚了,”赵神婆好似打了个哆嗦,“咱们村子每年冬至中元都要去河头烧纸,你晓得为什么吗?”
“呃……烧给孤魂野鬼、过路朋友?”
“不,错啦,烧给过路朋友大多都是在路边烧。这些河头的纸钱,是烧给河神的。”赵神婆自言自语,“河神……”
河神。这是继阴神后,你第二次听见这些神名了。
“河神?”朋友有点疑惑,看了看你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问,“你们这一带还有神?”
“怎么跟你说好呢,小姑娘,”赵神婆放低声音,“你是外地人,不晓得…不过现在本地也很少人知道这个了……我们这儿的河神啊,就是蛇,河神就是蛇神。”
“蛇?”这个回答和你们通常印象里的神大相径庭,你想到早上被蛇咬的事情,更加不适。
“咱们村有很多蛇,老一辈都说是因为有小龙在河,”赵神婆解释着,同时突然扔下一个重磅信息,“郁屈就是古时候蛇的雅号。”
田郁屈。这三个字在你脑海内不断扩大。
“田郁屈,意思就是田里的蛇。”赵神婆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蛇雅称
郁屈:唐 韩愈 《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后以称代蛇
有点想去把头发染成粉色过冬…
第7章
“……田郁屈指的是蛇?我爷爷,让一条蛇给我续了命?我爷爷认蛇作祖父,给它供了灵位?”你重复着赵神婆的结论,不敢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可是——为什么?”
赵神婆闷声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朋友有些急了:“不管是蛇是鬼还是神了,如果这是真的,赵神婆,总有破解的法子吧?”
你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更多倾向于“阴神作祟”那端了。其他事情赵神婆还能做手脚,可你家院子里祠堂中的奇怪牌位呢?赵神婆要怎么做手脚?难道是趁你爸妈不在家撬锁入内?她要是能撬锁进你家,还费这个长篇大论的功夫干什么,直接卷钱走人不是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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