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妙。
滟蓁那些放浪形迹,害她自己便罢,还害林宽……娄昱平分明知道是世人无情,却仍是不由得想责备滟夫人。
还有那林宽也实在……为世人想尽一切,却不为自己着想,真个痴人。
可叹在便是他娄昱平也是如此作想,又如何去怨怪世人?真就是此身凡品,不曾得道,便难逃离俗念俗怨。
娄昱平想及此,更觉当真不妙,怒火又开始烧,气得差些把桌给掀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那装腔作势!”
从前道是明月无心十二楼,此时其余十一楼之楼主皆如往常,齐聚娄氏仙府议事,却都是忧心;而娄心月原本如今替滟氏代掌青墟一城,但因朱厌之祸,也暂且听从父母之命先回到家中,便也被逼着来议事。
被李梦哲惯来笑话一句大愚若智的娄心月,听到这话,忽觉得他爹不似是气孟兰因说话不清不楚,更似是恼那些腌臜说话无聊。
他还未说话,李梦哲已先道:“孟先生从来便是这样,若叫我说,让心月哥哥直接去他那仙府问问,不就是了?”
比起从来不惯待在这楚莱家中的娄心月,李梦哲如今在这娄氏仙府中更似个正经少主,这一回娄昱平与娄心月奔赴平阳,也是她留于娄府与娄夫人相伴,与其余十一楼共同辅佐料理楚莱诸事。
听得这话,娄心月也觉有理,立刻道:“不错!我亲自去一趟,我亲自问他!”
岂止要问,如今这外面人难听的说话太多,还要关心劝慰孟兰因一番才好,就是不知道南芝要不要让他顺利进门了……若不能,少不得又要翻墙去。
他自琢磨着,娄昱平却瞪着他,脸都青了:“你去个屁!”又骂李梦哲:“你也闭嘴!”
娄心月一脸无辜,李梦哲却笑了。
她会闭嘴才怪。
“姨父啊,明日之事明日愁,”李梦哲自来是个乐天惯了的,如今也还是笑着劝慰此间长辈们:“既然寻不到朱厌或邾琳琅,那我们也只能小心戒备,先愁今日之事。”
娄昱平知她所言是正理,便也只好先无奈应允,与众人先议定楚莱城中诸事,头一桩便是加紧布置娄氏仙府严防戒备,以免朱厌来袭,揭破道印。
他也严令娄心月暂不得去晋临胡乱说话,必须先将青墟一城照拂要紧。
娄心月也知此事重大,心有不甘,但还是应了。
作者有话说
慢慢地也会开始解林宽当年离开之事,有点想他了。
第141章 章之三十六 前情(中)
也正如李梦哲所言,明日之愁未至,平阳季氏也要先作今日之愁。
季思明已故去,当日之事不可追,诸多细处已不能得知;但如今季思阳等人想来,季宁乐之三魂七魄中,藏有当年乌尤花氏蒙难后,朱厌所逃逸之一魄伏矢,实则也算有些端倪。
在名为“季宁乐”之前,这具凡俗稚子的肉身,与常人无异,本该与其他人一样,横死在乌尤城中。
却偏偏有自花氏道印中脱逃的朱厌一魄伏矢,栖息其内,将他那原本凡俗肉身中受创的三魂七魄皆留住,掩藏那一魄所在,还使这肉身勉强得来安稳顺遂,也令众人不能窥见。
孟兰因也许曾见,但他不说。
自他沉眠,十余年间晋临孟氏也只依他曾经嘱咐的,有过一次升山之举。
那一年,恰好便是季宁乐和卫君凌去了升山。
也许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也许是命数注定如此,也许是他悲悯这孩子,也许是他曾心怀希冀,季宁乐身上的朱厌一魄,能知悔改,当真做个善人……就像当初季思明也好,季家其余人也罢,将这可怜孩子当作家人怜惜疼爱,而未细究。
但是不管当日如何,如今季宁乐的肉身,也如当年,再度被勉强救回。
他还活着,但与死也差不太多。
就像当日安宁长乐门的谢正才一般,三魂七魄若脱离,这肉身死去也不过是早晚之事;现在却有一个季平风,渡与这肉身修为,还能让他维系着生存,不至死去。
季平风如此行事,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其实毫无意义。
季宁乐那三魂七魄中最为要紧的一魄,如今已复归朱厌,其他魂魄消散,肉身也受重创,如此勉强活下去,不过活死人罢了。
“欲与天争,不自量力。”
季思阳及其他长辈如此斥他,无用。
邾采明为季宁乐看过,委婉告知劝慰,无用。
季凝芳与季朝云劝了一回,也是无用。
如今就剩下一个林墨,不知从何劝起。
现在照料季宁乐的变成了陆不洵,众人都无法阻挠,只能让钟灵在旁小心照顾陆不洵。
若季宁乐断气,陆不洵只怕也要心碎。但林墨心内明白症结,怀着希望也是一种折磨,便是不能劝,也需得要劝。
听季朝云说过几句,季平风近日常常一个人待在季氏的祠堂内,这一日林墨便找着些缘由,独个去寻季平风。
果然,季平风今天也是一个人在那处。林墨见他沉默着先点了香,然后跪倒诸先祖灵位之前,低声告言着什么。
林墨听了几句,似听到他在说自己如何无用。
“平风哥哥!”
林墨忍不住叫他,打断他那些说话。
季平风的为人是好,从来都好;但这样的好人,难免要委屈自己,以成全他人。
其实林墨便是不叫,季平风也知道是他来了。
站起了身,将手中的香奉上,但季平风不回头,也不看林墨。
他就安静地看着这供桌上,那灵位上,古朴镌刻一代又一代季家人名姓。
从前,至今,季氏中不过有一人修成仙体,其余诸先祖,曾经活着,曾经光岸,然后不得修成正果,又都离开。
得道飞升,多么渺茫的梦想,季平风早已经过了造那天真梦想的年纪,知自己终有日也将在此,受后人香火,尊崇又悲怜。
“六郎。”
他唤自己,也像那小时候,林墨便先点头:“平风哥哥,你讲。”
“如果……”
不过两个字,季平风说得很轻,也觉吃力。
如果说谁也不能先得知季宁乐那身世,那么从前,还有别的呢?
此刻,因林墨在等着听他说话,他勉强说了下去。
“如果……那时候我求着阿惠嫁我,你觉得如何?”
如果强求她应允,今日林惠是否还活着?
林墨张开口,却又沉默。
“如果,那时候我不忌与陆氏纠葛,又如何?”
如果早日得知,强要出头,今日卫君凌是否活着?
“也许……并不会如何。”
听得林墨此言,季平风点头,又摇头,笑了一声。
“是,你说得对,也许……并不会如何。”
当真的,并不会如何。
林惠自兰心蕙质,独慕陆怀瑛之事,不会动摇。
卫君凌刚直坚强,却为人所害之事,亦不会改。
徒留一个无用的季平风,为着他们长叹,为着自己苦笑。
“所以,季平风就是无用,是吧?”
“如果平风哥哥都算是无用,我又算什么呢?!”
这一回,季平风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看他。
大声说话,义愤填膺的林墨,哪里像他们说的是个坏人?哪里都不像吧?但他也会行差踏错。
还有,这一个林六郎,像是从旧日里捡回的年轻脸孔,如此鲜活,似与常人无异……但他并未当真活着。
所以,林六郎算什么呢?
应该,也算得可怜人吧,季平风忽也觉对不起他。
曾经季思阳严令他们兄妹等不得与安宁林氏的子弟再来往,也不准他们跟着去往虞城议事。
初掌代门主一职的季平风,管住了自己,管住了季凝芳,未能管住季朝云。
季平风当年对林墨的好,好得容易,好得肤浅,未为他与世人争执辩解,好得与对别人的好无异。
季朝云却不一样。
季朝云不说,但是大概为林墨做了许多事。
当年,季朝云不听他说话,背着家中众人出了家门,偷偷摸摸去过那虞城,对不对?
那时,他是否为林墨做了什么,季平风至今不知。
他只知季朝云出了门去,比季思阳更先回到家中来。
去的时候沉默,回来也是沉默,季朝云就咬着牙,红着眼,什么都不说出口。
而林墨身亡,安宁林氏至此,再无活口的消息,只比季朝云晚一步,便传到这家里来。
再后来,便是季思阳回来了。对着他那些谆谆教诲,季朝云还是不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更加勤于修他仙道。无人能知他为了什么,不过在欢欣之余,盛赞他从来勤勉,是平阳季氏殷切期盼,将来最有望得道之人。
可现在季平风忽然省得,忽然明白。
站在面前的这个林六郎,也许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才能现身人世。
这个林墨,还未复生,但他已是季朝云,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比如当日来寻衅的滟九,与天争来的结果。
可怜人呐,不幸,却也有幸。
天罔一曲,真是天女入梦所授么?抑或,根本是季朝云自己悟来?
殷勤写来长恨,相思漫入墨吟,作怨曲重招,问断魂在否。
可是,为林墨做这样多,林墨看似也不知道。
以前的林墨,也算得是个好孩子,自幼聪明过人,贪些甜与糖,却不愿意别人对他付出太多。
林墨若是知道,会对季朝云有半点回应么?
如果一切只是季朝云自顾自妄想,那季朝云又会否是下一个季平风?
作者有话说
也会开始写一点当年滟九和季朝云,还有林墨的过往,这些其实都和卷三主线相关,非常相关。
第142章 章之三十六 前情(下)
季平风忍不住要想着这些,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
不会的,因为季朝云……从来比季平风刚强,勇敢。
为着林惠动摇,为卫君凌亦动摇,别说是季朝云了,季平风有时真觉自己,只怕还不如季凝芳。
年幼时,母亲离世后,季平风要时刻谨记将勤奋与宽厚刻进身与骨,方能对得起季氏长子,季家大师兄的好声名。
季平风忘了,曾有一回是为着什么事情,他也突然任性起来,脾性发作,与季思阳直言做季氏的长子真觉累,不想做什么未来的门主。
季思阳并没有训他,就问他:“你真的这样想?”
“是,我就是这样想!”
季思阳也不责骂他,就带着他与季凝芳,去看季氏家中,镇锁朱厌的锁魂铃与道印,去亲眼瞧瞧八家仙门身上的重责。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季思阳在身旁,季平风也觉得这朱厌被镇压的一魄带着恶念,实在可怖;季凝芳大概也是如此,哪怕平时胆大胡来惯了,那日也牢牢捉着他臂弯不放。
季思阳确实也不愧是季家人,仍旧开明。
他就道:“平风,你以后不想做门主,也不打紧,但你需记住,若要为这天下之人着想……当日能为而不为,他朝心不得安。”
他说完,作轻声叹息。
季平风听见这些,想说点什么,但身旁季凝芳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胳膊,还不等季平风答话,她便抢着道:“好吧!那我来当家主,我照顾大哥和朝云!”
季平风哑然。
如果自己不做这季氏家主,那就是季凝芳来做,是不是?
如果季凝芳也不成,那就是季朝云来做,是不是?
季凝芳可以吗?
季朝云愿意吗?
算了吧。
季凝芳从小就是个连剑都使不好的,道法也是平常,专爱摆弄些机巧器物、炊金馔玉,于别处一点耐心也无。
季朝云还那么小,人都未有剑高,那脾气却已经十分高傲冷漠;和季凝芳相似,除了剑与道法,他对其余事情,也仿佛没一点兴趣。
何况,他从来少言寡语的,真不似什么门主的好人选。
「算了。」
季平风总见季思阳忙碌,见他无力回天,失去爱妻之后,也仍忙碌……好像没遭遇过任何痛楚。
比起让他人担起重责,得权柄之益,受权柄之苦,还不如没出息的季平风来担负。
季平风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永不及最好,也不至最差,心怀着不平,尚算乐天知命,故而能宽慰自己,抹去些许不忿仍旧过活,与一切芸芸众生相同。
这样就好,这样很好,何必贪求更好?
想起这些,他就忽地忍不住,要替季朝云问问林墨了。
“六郎觉得朝云如何呢?”
“哎?”
林墨微微别过头去,想得无奈,便拿手摸自己的鼻尖,仍旧颇觉窘迫,那脸上难免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在季平风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仲霄么?仲霄不错。”
季平风苦笑望他。
林墨被他盯着,更不自在,便讪笑,又拿手比划着,补上一句:“只比我差这么一点点。”
为着他这样自大厚面皮的说话,季平风勉强露出多一点笑容,刚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到一句“在说什么?”
林墨“啊”了一声,和季平风一起望了过去,知是季朝云来了。
然而季朝云问了这句,林墨却不答,哪里就能知道这人这么悄然无声地就来了?显然是故意。
林墨本就不知道如何答,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刚才的说话,更不想答。
季平风也不答,却问:“何事?”
季朝云观他神色,倒也从善如流,不作追问,只道:“姐姐让我们都去爹亲那说话。”
季平风便点头,准备随季朝云一块过去,林墨安然不动。
季朝云却道:“也叫你一块。”
林墨看他说话和神情不似做假,便也只好跟他们一齐去见季思阳,但真不解季思阳忽然想起来要找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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