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打开早餐袋,从里面拿出粥、炒面、鸡蛋、牛奶、红薯,看起来是把酒店送房间的早餐都薅过来了。
“没时间去买外面的,将就一下吧。”
我顿了顿,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推拒,想必表情看起来复杂而动摇。而他显然被我的表现取悦到,眼底透出雀跃。
……算了,让他高兴吧。
我选了一份粥端过来,在他的注视下默然进食。
难以否认,他的注视很有杀伤力。被他这么看着,很容易产生巨大的、虚荣的满足感。这感受非但不坏,还会令人心生贪意。
“你昨晚怎么没回我微信?”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
我垂下视线:“睡了。”
“哦。”他的发音黏连,像是在嘟囔。
我没抬头理他,他仿佛有些百无聊赖,少顷,换了话题:“我现在才注意到,孤绪路这片的房子真是太老了。我之前以为只有我们片场这房子空太久,才一副年久失修惨兮兮的样子,原来连我们家都变老了。”
我意识到他在指什么——昨晚在十六号,向廷带他上楼时,楼上两个房间连带一个卫生间,都缺少足够的照明。
向廷说,那是因为房子里电路老化,灯就算换上全新的也很容易接触不良亮不起来。他爸嫌麻烦,一直没好好修。反正大多时间家里也就他一个小孩,只要他房间亮着就够了。
我没迟雪感情细腻,这些细节当时没引起我的伤感。眼下听他这么感慨才有几分不是滋味,半勺粥放下了。
“你昨晚好像对那房子有什么想法,你想怎么做?”
闻言,他抬眼看过来:“我想把它买下来,好好修一修,以后我们住回去……好不好?”
果然是这样。昨晚走出那宅门,他一路沉默不语,我就猜他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
我也一度这么想,却囿于经济实力不能落实,现在换他来的话就没有这个局限了。我理应为此欢喜,然而实际上心情却不尽然。
“你想买的话,可以和向廷他爸谈谈,价钱到位应该不难。”
“向程,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买,你也得出钱。”
“……”
他略微低头,目光如磐石一般笃定:“那是我们的家,不管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房子都得我们一起买回来。”
“我……”
“原来是你?!”
“……”什么万恶的偶像剧桥段,曾玉菡你是什么助攻NPC吗?怎么每次都出现得这么狗血无聊没新意?
我满腔无奈,看着那张漂亮的脸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深藏不露的绿茶女配,然后说出更没新意的台词。
“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你和我长得好像啊!”
后面这句倒是有点石破天惊。我不由得抬头仔细去看这张年轻漂亮、朝气逼人的脸。
第28章 我当然只能相信他
我还记得头一次见他的情景。
彼时他在车内向迟雪索吻,粉面凤眼,神情娇俏又傲气,从下巴仰起的角度到退回原位的坐姿,都昭显着两个词:养尊处优,人上人。
而且生来如此。
他一点也不友善,但也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因为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珠,漆黑,纯粹,汪亮。你会觉得,无论他干什么糟糕的事情你都会原谅他。
坦白讲,见过他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忘掉他的眼睛。
然而我从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存在“长得像”这件事——气质差别太大,我根本无法将他跟自己联想在一起。
何况,我也并没有很熟悉的自己的脸。
此时此刻要在脑中勾画自己的模样,我的回忆还得回到进组第一天,第一次变成顾白的时候。
那是我难得认真从镜子里看自己,看那张脸逐渐变得像我,又不像我。此后,它就定格在我印象中,和顾白一起。
而它和面前这张脸,像吗?
好像,也的确有几分神似。
一样漆黑汪亮的眼珠,一样亦骄亦嗔的嘴角,一样天生有种让人想宠惯想原谅的……魅力。原来,在我的身上,竟然能够看出这些东西来。
这么一想,我简直感到不可思议。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来没想过这些词汇和特质会跟我扯上关系。
那这一切,跟迟雪选择曾玉菡——曾经选择,又会有什么关系吗?
显然,并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
那边曾玉菡两片薄唇一含,一抿,眉梢微蹙,眼睛立刻就隐隐见红,用一种难以置信中混着惊喜和感动的眼神凝视迟雪。
“阿雪,原来你对我这么……”
迟雪抬了抬眉,同时举臂挡住曾玉菡扑过去:“不是你想的那样,向程跟你不像,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类型。”
曾玉菡扭头打量我,眼神迅凌好似秋风扫落叶:“怎么不像了?眼睛鼻子眉毛,不是照我这模子长的吗?”
“……”很难评价这话是自信过度还是文化有限。
我还得准备拍戏,不打算陪他们演狗血替身戏码,端起面前的粥,我便起身去客厅。
用我那网友大橙子小太阳的话说,只要遁得快,尴尬就追不上。
在客厅里确实安生了片刻,够把粥吃完。几分钟后,他们还是跟出来了。
不知道迟雪对曾玉菡说了什么,小少爷竟然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少了刚才的冲劲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似乎要跟我对话,想想又作罢,转身问迟雪:“他真的那么厉害啊?要是我不满意,可要把林子童的戏塞回去。”
“那不可能,我的电影不是你闹脾气的玩具。”迟雪的口气漫不经心的,表情却有些吓人。
小少爷听了,立刻撒娇地笑:“说说而已嘛,我又不是那种没品位的土老冒资本家,我可是冲着你的艺术投钱的。”
迟雪轻轻回他一眼,未置可否。看向我,似乎也没打算跟我解释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眼神一低瞥了下空的打包碗。
“去走戏呗。”
我擦擦嘴,起身跟他出去找陈佐达。
正式拍摄从午间开始一直到傍晚,然后休息吃晚饭,等到深夜还会有一场不小的夜戏。顺利的话,一点前能收工。
曾玉菡声称自己要跟整天,“代表资方视察拍摄情况”。迟雪也不劝,将白助理推出去听他差遣,不许他太靠近,“以免影响收声”。
两人这几句话间,眉来眼去不停,看起来像在做他们之间常玩的什么游戏。
我不懂这算哪一种情趣,只觉得有点无聊。
第一场戏是我和陈佐达。
仍然是回光返照状态中的老关,精神比常年卧床爽利得多,食欲和心情都不错。
不久前,我们才经历了天台的情绪,如今正需要修复和平静。
他想吃一碗最清爽的葱花肉沫面,这也是老关第一次见到顾白时请他吃的东西。这么多年,顾白已经把这碗面做得很精髓了。
我会做饭,和宋蔚然母女同住,下厨是常事。先前走戏,迟雪主要和我讨论情绪细节,需要我演出一种介于绝望和释然之间的轻盈。
听起来十分玄乎,其实就是要我一心一意煮面条。除了面条,在这场戏中我不应该想任何事情。
因为对此刻的顾白来说,一切意义都消弭了,他还活着仅是因为惯性。
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挂怀,唯有手边这件小小的、具体的活计,还值得凝神一看。
“你也一样,什么都不要考虑,机位镜头角度都交给我们,你只管做好这顿饭。”迟雪说完迟疑了一下,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做一顿完整的,选用什么,怎么选怎么用你们自己来,但是……我不明白那能怎么轻盈,我可能只能表现出行尸走肉,空空洞洞。”
“所以让你什么都别想,只在意做好面条,能出来什么总有结果的。”他深深地看着我,“这是技巧,你相信我。”
他在宽慰我。
在这里,他就是定海神针。机器就要开了,我当然只能相信他。
“开始吧。”
修缮过的老旧厨房还是有些令人担忧,灶很不好用,光是打火我就打了三次。
陈佐达坐在桌前看我,兴许是怕我因小故障紧张,自行发挥说了两句闲聊,启动互动。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和平时的老关印象有些许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完全专注于做面条的我,忽然想到一个早就已经忘光光的人。
一个在我们的生命中完全属于路人甲的人——我是指,我和迟雪的生命中。
那是一位独居老人,住在我们初中去学校的路上。那街也是老街,藏着一些在当年就已经很破败,不是特地留意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破门。
老人就常年坐在那样一道破门前。
有时候佝偻着背抽烟,有时候双手拄一根拐杖出神地看远方。从来没见人和他说过话,只有一把掉漆的绿色木椅陪伴他。
我们曾在上学路上见过他无数次,却完全想不起他什么时候消失的……或者,换个诚实点的说法吧,我们知道他在某一天没了,但没人提起。
那个“某一天”平平无奇,我们照常走那条路,经过那道门,只是门前人不在了。
我和迟雪在同一刹那停下脚步,互相对望,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样的眼神。既茫然,又心知肚明。
陈佐达说完那两句闲聊之后,我无言以对,就放下了手里的葱花转过身,用那样的心情和目光看着老关。
我知道我的眼神穿透了他,看向了少年时期那个有点莫名,又有点深刻的瞬间。
那时候,其实我们都想跟对方说点什么。“他是死了吗?”或者,“别害怕。”总之,我们当时有未竟之言,被少年人不能坦然承受的惧意所阻挡。
这时,监视器后面的迟雪抬起了头,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看着我。
他脸上是关山的妆容,但他用迟雪的笑容回应了我。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确认,我知道他知道我又出戏神游到了哪儿。
少顷,他轻轻颔首,放过了我这段开小差。
我心中突然感到异常的轻松,仿佛驱散了什么陈年旧疴。没再看老关,转回身去,我真正开始一心一意煮顾白那一碗面条。
第29章 房本上得写两个人的名字
这一天的情绪戏相当多,按照平时的经验,等到收工我多半会累得没有情绪可言,整个人被掏空只想独自发呆。
今天却有些异常。
当最后一场戏完成,顾白好像知道我需要自己的空间了似的,乖乖从我身上离开了。
“迟雪,我们去走走吧。”
我主动找上门,迟雪明显有些吃惊,面露困色:“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说着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你确定要和我去走走?”
他眼中泛起促狭的笑意,站起来绕过监视器靠近我:“算约会吗?”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好好好,你不算,我算。”
曾玉菡在现场跟到晚饭后,还是坚持不住走了。白助理被派去陪着,眼下迟雪身边没人,他向黎繁交待了几句,便朝我走来。
“走吧,想去哪里?”
孤绪路这一片是阳城最老的城区之一,因为建筑群有值得保存的特色,就一直被保护着。街道楼房,周遭风景,几十年如一日。
不过走出这片老区,就是日新月异的世界,包括我们我们曾走过无数次的上学路。
当年那个孤独老头儿居住的老街,现在被纳入一个林立着商业公寓的小区,属于他的那道破门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连所在之处都难以确认。
这些变化,大都发生在迟雪离开以后。我后面还在孤绪路住了几年,算是看着老屋拆建,新楼拔地起。
我知道那些痕迹找不到了,但仍然想和迟雪来走一走——必须得承认,早上他说要把孤绪路十六号买回去,撼动了我的心。
他离开太久了,时间是条河,横亘在彼此之间。即便他先前说什么想回来,我也当他是为了撩拨我说说而已,心底里无法相信他会跨过那条河。
唯有他亲口提出这样的打算,又死皮赖脸拉上我,那种不信任才松动,裂缝,坍塌。
当和他一起来寻找旧时记忆的痕迹,我才明白,从听到他的打算起,我一整天都在兴奋。
兴奋在每一根神经上喧嚣不止,再细微、再不重要的记忆都变得历历在目,它们不断翻涌。而每一次翻涌,都要借助迟雪的回应去平复。
所以,今天顾白对我敬而远之,到时间就跑。
“噗嗤!”想到这些,我不由自主笑出声。
“怎么了?”迟雪扭头看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你今天一直有点亢奋,又爱走神,都在想什么呢?”
我难以用语言告诉他自己的思绪,再亲密的关系也有不足为道的东西。
“没什么,”我随便指指前方,随便找了个理由做应答,“快杀青了,感觉心情特别好,想请你吃顿饭。”
闻言,他笑意一黯,唇角不高兴地拉下去:“快杀青了心情怎么个好法?”
朝夕相处对人与人的关系和情感所发挥的力量真是无法抗拒,我心里就算再别扭,再警惕,天天这么看着他,也还是越来越感到亲切舒适。
忍不住逗他。
“杀青了就不用见你了呗。”
“……”他立刻垮起个脸。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意难憋。他和我对视,也有些破功。
少顷,他抬手用拇指和食指在我手臂上假装用力一拧,我配合地“嗷嗷”叫。
末了,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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