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心脏不够强大不要靠近平城电影节,会变得不幸。
所以迟雪这一行,楚文锦和陈佐达其实都是反对的。
他又不是什么穷得砸锅卖铁搞独立电影的文艺小导演,有钱,天然就会让他在这种电影节上被多苛求几分。
如果这一行口碑不好,之后公映必然大受影响。
奈何拗不过迟雪的执着,最后还是送展了。迟雪下周的行程,就是去平城参加这个电影节,接受最毒辣的评价。
然而,不知是怕我承受不了过于凶狠的批评,还是怕他自己受窘失态被我看到,这次的行程他只漫不经心地向我提过一次。
我听出他并不是很希望我去,反应便也不热情。现在楚文锦亲口问,他倒是有点期待我的反应。
我做出沉吟思考的样子,片刻后,回答楚文锦:“不了,我还是留着看家吧。”
闻言,迟雪的表情松下去,看不出失望。我怎样他都行。
“这样啊,行,那我知道了。”楚文锦挂掉电话。
迟雪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左手拇指不自觉地摩挲。
“本来就想今晚跟你说的,我去平城的几天,景辰那边会留意照顾你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或者找段上锦,你跟他更聊得来。”
他管我和段上锦那样叫“聊得来”,我真想给他发个脑袋上有一滴汗的emoji表情。
“你让段上锦’保护’我,是吗?”
“……是。”
“他能怎么保护我?把我藏起来?万一警察叔叔要来抓我了,请出一个律师团力陈我不能被拘走的理由,还是请一排保镖悍然抵抗?”
听我开玩笑的语气,他表情有些垮,看着我。
“你别说笑,我是真的……我害怕。让你跟着我出差,我怕,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怕。”
“我好像总在让你担惊受怕,你之前还说怕我因为你受到威胁,有这样那样的危险。”
“那些现在也在担心,所以我才把你藏在身边。”为了活跃一下眼看要滑向颓然和沉重的气氛,他刻意说得煞有介事。
我笑了,接道:“那你把我做成玩偶挂件吧,别在你身上,去到哪儿带到哪儿。”
他摊开手:“你以为我不想吗?”
目光相视,隐忧和沉重在彼此眼中一闪而过。
所幸,他不是段上锦那样的疯子,虽有偏执和妄想,到底也只是停留在“尽人事听天命”的层面。
那几天把我托付给段上锦那边,是他的“尽人事”,我要是看破说穿还抗拒,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破坏自己认真准备的夜晚,我起身换了话题:“你先洗澡吧,我去准备一下放电影。”
他也顺势而为,将没吃完的蛋糕收起,继续过这个生日。
我去他的放映室开设备,然后将电影停在片头。
等待的时间里,我久违地上微博刷了刷,去看他刚刚发的那条的评论区。
短短半个小时,评论数万,排在前面都在猜测恋情。
看上去大家并不反对他恋爱,反而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发如此有暗示意味的照片,粉丝间一股老母亲看到儿子搞对象的欣慰氛围。
向下翻了几屏后,我随手点了个赞,再回到自己的信息页面。
私信列表中,和大橙子小太阳的对话框新增了几条。打开一看,是几张截图和几句话。
截图是一些不知道发在什么地方的,关于我的谣言。造谣者看起来对我了解并不多,造的谣言中只有一分真。
大橙子小太阳让我小心保护自己,注意安全。
这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信息了,我对这些社交平台没有依赖和习惯,现在才看到。
她的话语殷切关怀,和迟雪评论区那些“老母亲”一个路数。
平时看明星艺人被这些自说自话的的关切环绕,只觉得现在追星的孩子真是傻得可爱。没想到等自己得到同样的对待,心头竟然一热。
尽管语句千篇一律如模板,心意是真的,这就非常动人。
我原已经决定好不再回复网友粉丝私信了,却没办法狠心对这相识已久,也算朋友的的小姑娘置之不理。
“谢谢你,我会的。”打下这行简单的字,我发了出去。
几乎是发送的同时,先前顺手拿进来的迟雪的手机屏幕亮了,悬浮窗上挂着一条微博私信提醒。
还来不及梳理心头浮上来的那点直觉和联想,他的手机又接到一个来电。是我这边许久不联系的曾玉菡。
第64章 请相信我,来日方长
按道理,我不应该替他接这个电话。通常情况下,我也不会这样做。
但曾玉菡的名字突然间就像有了什么魔力,心里有个声音在强烈地怂恿我,让我务必要接。我到底没抵抗住。
“喂,阿玉。”
那边本来急吼吼要说什么的气势骤然偃旗息鼓,隔着手机我能感觉到曾玉菡的意外和失措,支吾好一会儿才讲出一句完整话。
“你那个……你好了啊?”
“算是好了。”
耳朵的情况我始终没有主动宣布,迟雪和楚文锦这些每天见面的人都是自己发现的,我便也就默认。
对阳城的朋友,我仍然没吭声。
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多聊,我故作平常,主动转移话题,告诉他迟雪在洗澡,可以晚一点再打来。
“不用,找你也行。”他有些犹豫地嘟囔,顿了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复道“找你也行”。
“什么事情?”
“我也说不好……小白已经两天都没有露面,刚才来了个电话,也没说什么具体的事,只说情况不妙,让我联系阿雪。”
这些日子,白助理的消息基本都是同时告知我和迟雪,这是第一次让他人转达。
我有些庆幸这个电话不是迟雪接的,否则他又要担惊受怕多忧虑,万一影响他平城的工作行程,我就罪该万死了。
“好,我明白了。”
“向老师……哥,你会有危险吗?”
他喊这声“哥”的语气,就像电视剧里那些要义无反顾摊牌的人,鼓了一肚子勇气来表态。
我既觉好笑,心尖又止不住酸软,不由得柔声安慰。
“大概不会吧,大家都在为我操心不是吗?总会有用的。”
“那你能告诉我,展犯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吗?我问了很多人,他们不是不知道就是不告诉我,连老头儿都应付我。这案子是不是真的牵涉很广?你在里面又是……怎样?”
果然,萧泰林也成了为我操心的一员,迟雪工作室那一面并不白见。
有一刹那,我真的有告诉曾玉菡的冲动——冲他刚才那一声“哥”。
人果然是感情动物,我在想象中以为自己能够对他们全然拒于心门之外。
可真正听到曾玉菡的声音,想到电话那头已经那么熟悉的生动的人,心软就打败了一切。
然而,在我犹豫间,走廊传来脚步声。
迟雪洗好澡了。
时也命也,冲动被摁下,我笑笑,尽量将口气放轻松:“那你就别管嘛,再怎么样跟你也没关系,别跟着掺和。”
“但是你……”
“我有分寸,你安心吧。我在看电影,先挂了。”
“是直接看吗?还是等你也洗好……”
沐浴露的香味在空气中逸散,随着迟雪的走动而弥漫,遍布整个房间,让人有种被围拢的错觉。下一刻,他就真的围拢了我。
他在我身后坐下,一面单手擦头发,一面凑过来在我颈边嗅了嗅:“还是说,你在我回来之前已经洗过了?”
他的沐浴露味道全都很招人,留香还持久。我洗过澡的事情显然是他进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的,现在在这里装什么东西。
懒得搭理这小花招,我有的是办法治他。
“这是什么?”拿起他的手机,摁亮屏幕,我指着那条微博私信通知怼到他眼前,“你一个大明星,还开私信通知啊?”
“……”
他抓毛巾的手停住,看我的眼神复杂纠结,表情介于尴尬和不好意思之间。
我把手机塞进他空着的手心,接过毛巾跪起身替他擦头发,刻意保持一点高度差。
他的目光跟着我抬起来。
朝下看,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委屈兮兮,先发制人地摆出服软讨饶的姿态。
唉,这个人真的是。
“小号?”我看着他。
“嗯。”
“拿来刷自己还是窥别人?”
“都有。”
“给我看看。”我矮下身与他平视,这个角度,他的眼神总算没有那么无辜可怜了。
直觉和联想没有错,面前这个家伙真就是一直开着人妖小号来给我装知心粉丝的小太阳。
这马一掉,我的尴尬不比他少。
大橙子小太阳与我评论私信互动不是短时间的事,热络交心的日子也有过,彼时说的话此刻乌泱乌泱涌入脑海,也够值得咬舌的。
唉,人非圣贤,孰能全不矫情。我这么安慰自己,清了清嗓子,继续守好自己的战略高位。
“你一开始怎么想的?”
他不假思索:“想你啊。”
“……”
他一面观察我的脸色一面拉过我的手,做卖乖状:“真的,就是想你,想和你说话。女孩子会让人更容易放下防备,所以我煞费苦心……”
“差不多就行了,别煽情。”我打断他,夺过手机低头随意刷了刷。
还好,没什么奇怪的东西,看来就是单纯用于接近我的号。除了关系热络那阵子多套了我几句人生感慨,倒确实没藏坏心眼。
看了一会儿,我便将手机放一边。
“怎么样?”他立刻靠过来,半干的头发贴在我脸上,很香,很凉。
“什么怎么样?”
“感不感动?我这么辛苦努力地追你。”
“用骗我的方式?”
“阿程,你说话好伤人哦。”
我盯着他,定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笑出来。
“好歹都让你说了,我再说什么都显得没良心。你就是仗着我什么都不会怪你,尤其是今天。”
“哪儿的话啊,我怎么会料到你会在今天发现,我还想着找个时机跟你坦白呢……”
依我了解,这就是句屁话。
只要我不发现,他能一辈子披那个马甲跟我当网友。
或许当我失去自由之后,他还会用那个身份给我发我短时间都看不到的信息。在最近也最远的地方,说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话。
因为,大橙子小太阳一直就是这样的。
我们认识又不认识,亲密又不亲密,君子之交,静水流深,互相鼓励着走过了许多失意时刻。
所以,没错——诚实地说,我是感动的。为他的煞费苦心,为他的小心翼翼,为他的暗中陪伴。
我就是,有点抱歉。
为先前的粗心大意,为过往的铁石心肠,为眼下涌到嘴边却不忍说出的打算,为将来又要给他带来的不安和操心。
但是,姑且让这点抱歉垫在心底吧。至少此时此刻,我可以让他完美地过好这个生日,给他他想要的全部。
阿雪啊,我的阿雪,请相信我,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结尾稍微修改了一下表述,表明阿玉的来电是打进迟雪手机里的。
第65章 听天命
在东南亚的时候,有个为我做过多次定期心理咨询的医生认定我有强烈的恋母情结,内心深处是个遇事不决找妈妈的怂货。
不知道是他说得对,还是他这话对我的潜意识产生了影响,后来我确实容易在心有不安的情况下梦到向美芳。
本来,吴怱已经为我解决了梦魇的纠缠,这阵子在迟雪身边我睡得不错。
可突然间,一个早晨,我又被困在脑子清醒而身体无法动弹的状态里,一股力量将我死死钉在床上,只能模糊间看到迟雪的身影在走动。
“阿程,还睡呢?”他推推我。
我很想回应他,告诉他我醒了,可是做不到。
他轻轻笑了笑:“怎么睡得这么沉?昨晚又没怎么……你……也不起来送送我……过几天……你要记得给我……”
空气就像被什么东西揉皱了一样,他的声音卷在里面听起来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他的手好像落在了我额头上,轻如羽毛。他还亲吻了我。
我拼命使劲想睁开双眼,然而眼皮纹丝不动,只有一丝光裹着失真的身影在视野里晃。
那身影从床边走开,走向桌子,停顿一会儿,又往另一个方向去。是门口。门被打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砰。”门关上了,身影也消失了。
我内心绝望而悲伤,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好想尽情哭泣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一股温暖的、气流般的东西环绕上来,带着熟悉而遥远的味道。
这味道轻易唤醒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它曾经发生过无数次。
无数次,向美芳下了班回到孤绪路十六号,推开客厅的门,正在写作业的我就会顺着风吹的方向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属于医院的味道。
“今天上课怎么样?”她搁下包,一边弯身换鞋子一边问。
“很好啊!”我轻快地回答。
“还行。”刚到家里不久的迟雪,态度就有些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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