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后,他很快就找到机会接近茉莉,把人偷走了大半天。
那一回,据曾玉菡说,他和姓许的打了一架,两败俱伤,一个胳膊脱臼一个断腿,最后在派出所和解。
没想到伤还没好定,姓许的又来了第二轮。
这一次曾玉菡借了萧泰林一队人马,把人私押小黑屋整整两天,恐吓拷问出不少事情。
图谋搞臭我,就是其中一件。
在跟踪钻研我们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向荣。两人各有所需,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于是在他的教授和帮助下,向荣拍到了那次机场停车场的照片,还准备了不少后手,本想步步为营逼我拿钱买名声。
“姓许的忽悠向荣,说手里拿着你们的照片,只要节奏把握得好要多少钱都行。所以后来向荣来找我们,是打算一次一次来,徐徐图之的,结果你吓了他。”
我无奈苦笑:“你知道了……我那时候也是见到你过来,不想和他拉扯下去,情急之下说那些话吓吓他。”
“幸好你吓了他。”曾玉菡唇边扬起一丝冰冷嘲讽的笑意。
“姓许的蹲几年大牢,改没改造好不知道,乱七八糟的人倒是结识了一堆。他还真凭你吓唬向荣的那两句话查到了你,觉得掌握了了不得的把柄,跑来威胁我和然然,声称要把你送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我的表情,见我没什么反应,又才继续。
“但没想到,这时候向荣反水了。”
嗯?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怎么回事?”
他耸耸肩:“我们也很意外,向荣本来恨不得手里攥的黑料越多越好,好以后源源不断敲诈你们俩。结果摸清你底细反而放弃了,说什么再怎么样你也是向美芳养的儿子,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这种屁话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告诉老头儿了,最近老头儿的人盯着他呢,不管他是真心还是有别的打算,暂时都不敢对你干什么了。”
我听罢无话,默默点头算作回应,脑子里不由得就他说的这些情况发散想了想……
向廷那小子,自从和我约定为孤绪路十六号“公平竞争”之后,也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胆大包天的行事作风,远非外表所能体现。
这一次他是否又发现了什么?或是为我们的约定做了什么?
“反正呢,虽然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们,但我能摆平的都给你摆平了……”
曾玉菡轻轻哼一声,把头转向他那边的车窗,然后放轻了声音:“我这个做弟弟的,还可以吧?”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住。
他在讨表扬?
我小心观察他的神色,他却将脸更往车窗的方向扭去,不愿意让我看见表情。放在膝盖上的手抠住了裤子,像在紧张地等待。
迟雪也爱讨表扬。但迟雪通常没脸没皮,非但要语言表示还要行动表现。
这小少爷却……怎么说,他给我一种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敢造次的感觉。
“嗯,谢谢你。”我真诚地回答他,“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没办法在北京过一段安宁的日子。”
听罢我的话,他膝盖上的手指蓦地放松了,整个人微微一僵。
片刻,转回头,眼神试探地看着我:“你们……你和迟雪,你们好吗?”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把自己放在迟雪前任的角度看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微笑地迎视他:“好。”
“他真的很爱你吧?”
“我想是的。”
“我就知道……”他低下头。
“他以前看我的时候,我就常常觉得他眼里没有我,后来我发现他肯呆在我身边是为了搞清楚我们家的事,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那个被遗弃的人。那时候我很生气,可是我也很好奇……他说他认识我哥哥,我也想认识我哥哥啊,所以没有赶走他。可他把你保护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联系你,直到要拍这部电影——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忽而抬起脸,朝我坐近了一点。
“他的剧本本来就是为你写的,他做梦都想你来演,但他也只敢做梦。要不是我闹,他根本不敢找你。”
我不知如何正面作答,只好笑:“原来他也会怂。”
“他怂的时候多着呢,哼,我才受不了他!”
“那你喜欢他什么?”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言辞未经大脑。
然而他看起来并不对“喜欢”二字上心,也不因此羞窘。但颇将这问题当回事,微微歪头做思考状,半晌,很认真地回答我。
“他主动管着我的时候,我很想听他的话。但他不怎么喜欢管我,我就闹事情让他管,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大概是恋父情结?哎呀,不知道,都怪老头儿和那女佛祖,我什么都缺,缺爸爸缺妈妈缺哥哥,迟雪在我心里就是这些人。”
我心头惊跳一下,轻声道:“迟雪在你心里,是你的家人。”
“是吧……但是现在我有你了,还有然然,已经没那么需要他了。所以随他便吧,爱谁谁——我又没有那么喜欢男的。”
这话我是真的没法儿接。
跟我说话的同时,他还在微信上和宋蔚然聊天。
有时候是文字,有时候是语音,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许冠如这次要干什么,有可能把茉莉带到哪里去。
顺便,他还向我科普了一下宋蔚然和许冠如的爱情故事。
这么些年宋蔚然都没同我细说,这才几个月就对他掏心掏肺了。
我听得气闷不已,又心疼叹气。
许冠如稍长宋蔚然两岁,在宋蔚然大一的时候认识她。他家境不好,由爷爷抚养,从小没好好读书,很早就出来混社会。
因此,追求宋蔚然时他装得一副成熟男人的好风度,不时透露一丝恰到好处的“未除尽的少年锐气”,迷得宋蔚然昏头昏脑。
宋蔚然先前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孩子就是我和迟雪。我们俩不算守规矩的小孩,但人是好的,她大概便以为许冠如和我们属同类。
二十哐当,刺激和爱情胜过一切,她不经诱惑,和许冠如偷偷扯了结婚证,怀了孕——后来的事情就是我知道的部分了。
家里得知她没毕业就结婚怀孕,气得断绝关系,放话说等她毕业了如果两人还好好的,那就认这门亲事。
她对这威胁不以为意,对许冠如信心满满,结果后者负了她。
太小出社会,许冠如惯走旁门左道。在宋蔚然临产前,他因为在夜场卖不该卖的东西,终究把自己坑了,一去四五年。
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唯一的血脉就是宋茉莉。
接连来“偷”女儿,在我们看来是惊心动魄,在他那边倒确实是寻找世上唯一的牵绊。
虎毒不食子,他是不会伤害孩子的。
这点宋蔚然心中了然,微信里和曾玉菡做推测和计划也并不算着急。
回到城里,我们和宋蔚然分头直奔推测地点——中洲半岛人造沙滩。
这个地方,家里每个人都向茉莉承诺过,却总是一再推迟未能成行,或者就算去了也没能玩尽兴。
宋蔚然认为,轮也该轮到这里了。
车到沙滩外的停车场,曾玉菡让白助理有事先去忙,车留下,他和我去沙滩找人。
白助理却顾忌我的情况,表示要留下。
“犯得着看那么紧吗?难道你不在身边他就会被警察叔叔带走了?真要是警察叔叔要人的话,你在也没用啊!”
曾玉菡摆摆手,向我寻求认同:“对吧,哥?”
“嗯。”我点点头,平静道,“该来的挡不住。”
话音刚落,白助理便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我,上面的来电是迟雪。
眼前眩晕和心头痛当即同时袭来,逼得我眼酸泪涌,几近失态。
这才是真的,该来挡不住。
第68章 我来投案
白助理的意思,显然是让我来决定接不接。可我既没勇气接,也做不到拒接。
曾玉菡看看白助理,看看手机,看看我,问:“你是瞒着阿雪回来的?”
我苦笑:“不然呢。”
“cao!”曾玉菡眉头一锁,在先管我还是先管宋蔚然之间犹豫。我想让他先走,他却看出我的意图抢先开口。
“唉,真麻烦,我来!”
说着他就夺过白助理手机,接通电话,不耐烦地冲那边呛道:“喂,干嘛?我哥不方便接电话,我来——怎么不方便?还能怎么不方便?不想接就是不方便呗!”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扭头看我一眼,气焰低落下去,变得无奈。
“这你放心吧,有我,还有老头儿,难道会比你那边差?”
“……”
他们两个打嘴仗似的讲了足有两分钟,我逐渐镇静下来,自觉能够面对迟雪了,便向曾玉菡讨过手机。
“阿雪。”我的口气故作轻松,甚至攒了点笑意,“别生气,我以后会给你赔罪的。”
语罢,只听那边一阵静默,连呼吸声也听不到。我不敢想象迟雪的表情。他一定伤心极了,失望极了。
在等待他回答的时间里,我比任何时候都忐忑。一旁的曾玉菡看我一眼,再看表一眼,又看手机,浑身肢体语言都在说纠结。
我拍拍他肩头,示意他先走。
这次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冲白助理交待两句,然后撒腿跑向人造沙滩。
我看到他在沙滩入口处与宋蔚然汇合,两人自然地拉住了对方的手。接着宋蔚然扭头看向我这边,举起手臂冲我挥了挥。
沙滩上人并不算多,步入玩耍区,他们很快就锁定目标。
远远的,我看到一个男人带着我熟悉的小女孩在玩一个大水球。小女孩听到亲人的呼唤,马上就有所反应,笑着招手要妈妈加入。
真好,我们的小姑娘没有危险,她玩得很快乐。
我就这样看着他们几个人。距离太远,只看到几个大人嘴巴一张一合,听不到是在和平交谈还是剑拔弩张。
但没关系,无论是什么曾玉菡会搞定的。
那情景使我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踏实,无端觉得豁然开朗。
于是我抓住最后的自由时光,向电话那头的迟雪吐露自己当着他的面没有办法坦诚的想法。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句“不能逃避”。
可纵使句子这样简单,若非回到阳城,若非见到了这些生命中的最宝贵的人,若非知道此刻电话那边的人不会怪我,我又哪里说得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说了多久,直到迟雪打断我。
他叫我的名字,用心疼的语气哄着我说:“别哭,别担心——别担心我,我听你的,不做多余的事了,好不好?”
“我没哭,这边风大,我吹着凉了。”
“好,风大。”
“你好好参加电影节,等以后……以后我清白了,我就帮你一起做更多电影。”
“嗯,好。”
“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有很多。不过不着急,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等我们都忙完,在一起慢慢说。”
好。我在心里回答,一边遥望沙滩上玩开了的孩子和别别扭扭的大人们,一边缓缓退回车边。
摸到车门的时候,我挂了电话。
白助理跟过来,表情沉默而凝重,目光定定看着我:“向老师,你决定了吗?”
我笑笑,把手机还给他:“要是怕萧先生怪罪,你就把车给我让我自己去,回头跟他说是我趁你不备偷的车。”
“算了吧。”他也笑了,“跟你打交道这么久别的没学到,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是学到了的。向老师,来,上车。”
上一次进阳城的派出所,还是和展云鹏打架那年,后来我就走了。再回来以后一直是良民,努力创业,认真生活,无任何不良记录。
再早一些,则是当初向美芳抓到迟雪那个小崽子。
从抓到他偷钱包到办领养,过程不可谓不复杂,进进出出清河街道派出所多少趟已经记不清,当时和所里许多小民警都混了个脸熟。
后来这些人调的调,升的升,我一个小孩同他们自然也没留下什么交情。
然而,这次来市局投案却见到一位熟面孔。我还在脑中搜索这个人姓甚名谁,白助理已经恭敬地鞠躬致意。
“李局您好,麻烦您了。”
对方端着一脸可掬笑容,摆摆手,客气道:“不麻烦不麻烦,阿雪给我说了,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应该是我表示感谢才对。”
说着话,这位李局将目光转向我,先是在我脸上逡巡辨认了一会儿,再是发出听起来颇为深刻的慨叹。
“你是向医生家那个小孩儿吧?当年就是你拽着阿雪,让他喊向医生做妈,我印象很深刻。”
他印象深刻,我印象也不浅,已经记起他是当初清河街道派出所的哪一张脸。
非但对上脸和名字,还想明白他一路高升且和迟雪保有联系这一关节了——想必上次迟雪带我去茶室打探展云鹏消息时未能到场的“李局”,就是眼前的李局。
但更多的,我无意再深思。
“李局,我来投案。关于展云鹏案,我有情况要交代。”
“我知道。”他敛了敛神色,目光微微聚起,注视我片刻,变得肃然,“跟我来吧。”
审问,核查,再审问,再核查……
那些我长久不愿意触碰的记忆,在短时间内被反复回忆和叙述。
我不得不一次次站在过去,站在某个东南亚国家号称最豪华的酒店的地下城,将每一个曾看过、经历过的细节放大,再尽可能还原地描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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