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闹,饶是再昏庸的国君,也得给众考生一个说法。表哥熬不过审问,只得全部招出来。考生令表弟顶替考试之事,一时间倒是在国都里掀起了波澜。最后,淼国丞相见他关琮有几分本事,想揽为己用,就提议将表哥之名换下来,由他本人接受殿试。
第21章 易辞晕倒
殿试结束,他并无缘前三名。仍旧得了第八名,进入朝堂做一个从七品官。
一开始,他以为淼国丞相廉正爱民,对其尊敬有加。丞相以为他忠心投靠他,请人教他武功,很快又将他提拔到了五品武官的位子上。
但好景不长。他记挂着昔日在山洞里习的兵法,且在朝堂上见识多了,更知淼国堪危,便写下战策呈予丞相,想让丞相劝一劝国君。
哪知丞相勃然大怒,又责令他“安分守己”,莫再多管闲事。
丞相忌惮他有武学天分,又是自己栽培了好些日子的,便暂且没因这事彻底厌弃他。
本来,人得自小习武,长大后方有成就。也不知是他当真有武学天分,还是自幼做劳力练出好筋骨,学了不过三年,就已可称高手。又或许还与山洞里那本古怪的兵书有关。
那兵书脏污破旧,封皮上右侧正中位置写着“痴绝武狂”四个大字,右下角又有“痴绝所写兵书”六个小字。
他习看时,发现书里正面是字迹,背面有小图。那小图该是阵法,可看久了,又好像是在打拳的小人。
他每次凝神看时,都觉得内脏有一股奇怪的气流。往后连劈材都觉得劲儿大了四五分,但他一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丞相让人教他武功,习了内功之法后,才暗自觉得稀奇。
不久,他不顾丞相心思,直截了当呈了战策给国君。国君大怒,丞相亦是大怒。就此,丞相就冷待了他。许是觉得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没有再费力栽培的必要。连教他武功的武师也没再出现。
国君与丞相的冷待,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还因为觉得自己辜负丞相的栽培,而一直愧疚于心。直到无意中发现,丞相比国君更为草菅人命、不惜百姓,才彻底对丞相寒了心。
他每每努力想替百姓做些什么事情,都发现力不从心,能做到的甚少。渐渐地,他也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大靖果然发兵攻打淼国,淼国无人可用,让他领军抗敌,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有了价值。
他知自己很难打退靖军。可本以为至少能替边城百姓,抵挡靖军铁骑多一些时候,他却这般快地就败了,且还被大靖生俘。
他是个无用之人!无用之人啊!
许是酒虽被兑了许多水,但被失意人喝下肚,总有几分后劲。云归听着关琮断断续续的酒后叙说,竟觉得有些悲悯。
即便关琮不是需要他人悲悯之人。且依关琮的性子,待得完全清醒后,发现自己对他说了自己生平和所有心事,怕是要心里+分不舒坦的。
本来,他已对关琼心生欣赏之心——明明已经绝望,却也还能冷静应对他的劝说;明明沦为阶下囚,屈辱不堪,却也不曾憎恨了所有。又兼之心系百姓,爱国忠勇。这般之人,很难不让人心生佩服。
此时听了关琮口中所述,更加觉得关琮不该就此陨殁在这世上。不若,就不只是“可惜”二字了。
月光挥洒,树影婆娑。
云归装着满肚子的心思,突然分外想念楼桓之。想与他诉说自己的心思,想对着他一吐为快。去到知府府上,问守在门前的两个士兵,却道楼桓之并不在宅内,刚与军师一道出门,不知去了何处。
本就情绪不佳的云归,此时更有些失落。又一路折往自己所住院落。刚踏入院子,就见两个军医在院中树下坐着,好似在谈话。
他本不在意,直到走近了,风声一吹,他俩的声音传到耳边就+分清晰,“……楼参将与柳军师感情真好,听说是一块儿长大的。方才柳军师还没晕在地上,楼参将就把人一路背着来了咱们院里。”
云归一愣,柳易辞病了?为何会晕?楼桓之本来要与柳易辞去哪儿?他们本就同住在知府府邸,要见面说个话还不容易?两人为何走在外头,接着柳易辞又晕了?
下意识地,脚步就放得慢了一些,另一个军医接着道,“好是好,可看着他们两人一块儿,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之感……尤其是柳军师看着楼参将时的小眼神,真真是我见犹怜……”
“柳军师可是个男的,你说什么昏话呢?还我见犹怜,我看你是不想在军中混……”正说着,尾音全消。却是直直看向在夜色中,站在不远处也难以辨认的身影
本来他们两人在树下对坐,院里又未有点着灯笼,全凭一点月色视物。刚好二人说得投入,竟是说了紧要的话之后,才发现不远处有人在。
云归见被发现了,就走过去几步,拱了拱手,道,“两位军医晚上好。”
两人定睛看了,见是云归,脸上都有些尴尬,只呐呐应了一句,“云骁骑尉好’’。一则,他们知云归与楼参将也是好友,还曾见过两回楼参将过来寻云归。二则,自从云归大出风头以后,好些好事之人将云归拿来与柳易辞放在一处讨论,还有人就云归将来能不能越过柳易辞而产生争执。
这下好了,他们两个说闲话,刚好让云归听了去。要是别的哪个军医,倒也没甚。可偏偏是与他们话中两位主角都有牵扯的云归。
“我方才见二位军医在这儿,一时间又看不出是哪位,不好上前贸然打招呼,是以踟蹰不前。”云归言道。
军医两个见云归不提方才之事,且又好似装作未有听见的模样,不管怎么说,放下一半心,讪讪笑着接道,“是啊,院里没点个灯笼,确实有些不便……”
云归问了楼桓之与柳易辞在何处,就拱手告辞。拐向院中尚未有人入住的那屋。屋门未关,远远也看见里头亮着烛火。停在门前,轻敲了敲门,接着便是楼桓之的声音响起,“进来。”
待得云归进去,楼桓之面露讶异之色,“你怎的来了?”
云归看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柳易辞,“我听闻柳军师身体不适,便过来探望
又看向楼桓之,却见得楼桓之眼中的担忧之色,顿了顿,到底劝道,“你莫担心,有诸多军医在,想来军师不会有大碍。”
楼桓之点了点头,又看向云归,“你回去歇着罢,这儿左右有军医在,没必要累着你。”
云归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楼桓之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上前一步抓住云归的手,待得云归面带讶异之色回过头时,楼桓之又有些赧然,“你,回去小心些……”
云归本来情绪低落,看他这般,立时又欢喜了起来,笑出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从这儿走回去,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你说什么傻话?”一丁点儿路,让他小心些?这个傻子!
若不是顾忌着陈军医和昏睡的柳易辞,楼桓之几乎忍不住想摸一摸云归上扬的唇角。看见云归欢喜的笑容时,心里便觉得+分满足。好似已得到了一切。
也是在看到云归笑了之后,才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留住云归一会儿一他是看不得云归清冷的神色和背影。
见着楼桓之定定看着他,因着烛火,那两只眸子里头便也有摇曳着的火光。火光里,装着一个小小的他,也只有一个他。
拍了拍楼桓之还抓着他手的手背,“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太过担心。”“好好照顾柳易辞”这话,在舌尖上转悠几圈,到底没能吐出来。
本来,楼桓之就关切着柳易辞,他还要故作大方地把楼桓之推过去?他可不是圣人。
楼桓之应了声,松开手,看着云归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回转身,问把完脉的陈军医,“陈军医,易辞如何了?何故晕倒?”
“柳军师天生体弱,气虚两亏,如今更添耗损,忧思过虑如何能养好身子?有此一次,怕还要有下一次。长此以往,寿命难续啊。”陈军医叹道。
楼桓之一怔,他知柳易辞自小身子不好,可从不知竟到了这般地步……忧思过虑,又是否与他相关?
想及这些日子来,不知是柳易辞故意,还是无意露出来的端倪,脑仁生疼几分。只盼,那都是自己错想了……
第22章 情敌对面
这一日,蔡将军终于率七万兵士,前去攻打林城。
云归本想跟上,好随在后方给士兵治伤,奈何蔡将军私下让人传信,让他近日且尽心说服关琮,其余事暂不必理会。他得此令只得应下。
待得去牢中看关琮时,却见他又仰看牢房中上方的狭小窗子,光线落在他脸上,神色模糊不清,不可辨认。
云归兀自摆好棋盘,分好棋子,“关将军,陪我下棋罢,如何?”
关琮未有转身,只是问道,“他们出发了罢?”
云归一怔,这话……指的可是出兵攻打林城的靖军?不知关琮是如何知晓的……想来他此刻心里必极不好受..
想着,便把两坛子酒摆上木桌,“我今儿又去店家那,我与他说,给我卖两坛少兑水的酒,收多些钱也无妨。他应是应了,也不知这两坛酒可比前日的好些。关将军可要一试?”
关琮又站了一刻钟,才有所动,回转身,一把取了桌上酒,对口大灌。未及咽下的酒水从唇边溢出,湿了下巴、脖颈和衣襟。
直到酒坛空了,关琮才又一把放下,一抹身上酒水,道一声,“痛快!”他已经许久,未有觉得这般痛快了。
离开牢狱,走不多远,却撞见了带着个小厮,走在街上的柳易辞。云归有些讶异,怎么他也未有随军前往林城?
停下脚步来,柳易辞见得他,也缓缓站定。只是不一会儿,就呛咳起来。站在柳易辞身后的小厮,连忙给他递上锦帕,担忧地唤了一声,“公子……”
听着似乎要生生咳出心肺来的声音,云归有些不落忍,便道,“柳军师快回去歇着罢,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柳易辞身后的小厮闻言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连忙劝柳易辞,“公子,咱且回罢。”说着,就要扶上柳易辞带他走。
柳易辞却挣扎开来,直到又咳了半晌功夫,终于渐渐停歇后,又整了整自己的气息,才开口向云归道,“这几日辛苦云骁骑尉了,本来劝服关琮之事,我也该出一份力。”
云归听着他的话声显然有气无力,不由微蹙眉头,“柳军师不必说这般话,我亦不曾辛苦什么。倒是军师,还是好好休养要紧。”
这柳易辞已经一副十分虚弱的模样了,不好好养病,还走出来作甚?若再成日不让自己歇一歇,怕迟早要油尽灯枯!
柳易辞闻言却是笑,无声无息,只是唇角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如镜中月、水中花。美则美矣,却将枯败。
“云公子,你可曾有过在睡梦中惊醒,觉得还有许多事未做?”柳易辞缓道。
云归不知柳易辞为何突然换了称呼,但也没多在意,只道,“……曾有过
那是在他前世时,向寻初登基,天下尚未收归大靖,其余皇子野心勃勃,外戚权臣个个想趁此机会捞上大笔好处。真真是内忧外患之时!
向寻不得好眠,他又何曾能放心睡去?生怕自己睡多一个时辰,向寻的皇位就让别人谋了去,死于深宫,又或是哪些叛军趁虚攻打大靖,大靖更是祸乱丛生!
夜里便是好不容易得歇两三个时辰,偶尔也会惊醒过来一许多事情再不忙着做,来日怕就来不及了!
柳易辞得了他的回答,笑容依旧,“那想来云公子能理解我心中忧思。不是不愿歇……”是不能歇,不敢歇!
听了这话,云归却又不解了。前世那个时候,虽然他还未有如何深爱向寻,又或许是尚未察觉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心里一股护他帮他的心思,是那样强烈,不容他歇。
可如今,靖军势头正好,又有楼桓之几个有勇有谋,柳易辞便是歇上一些时曰,又能如何?
“军师过虑了。有将军、参将几个在,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云归言道。
柳易辞摇摇头,“云公子来此,可是只为大靖?”见云归不语,又道,“云公子有私心,我亦有。我在这儿,不止为了大靖,也为了自己。不知云公子,可曾尝过无一物的滋味?”
好不容易,他得了如今足可让人侧目的东西。荣耀、爱戴、功绩、盛名,他都好不容易得了。百年之后,还或可留名青史!他再不是昔日那个,任人欺凌羞辱的
柳家庶子!
但其实,除了这些摸不着、依旧让他在夜里寒颤难免的东西,他还有什么?其实他自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就一直身无一物!
可即便他认清了这些虚物是这般冷冰冰,却又能如何?他还能如何?他除了不停歇地,努力留住这一丁点儿东西,他还能做什么?
若他不再是耀目的柳易辞,又有多少昔日恨他入骨之人,迫不及待来落井下石,甚至推他入地狱?他哪里敢歇?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孤死街头,无人收验?他哪里能歇?他不知晓一旦歇下,等待他的会否是万劫不复……身死连名也污!
他耗费如许心血,才得了这样盛名,怎忍身死名也污?岂非说他一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老天何其残忍!
云归看着柳易辞眼中的阴霾,有些惻然。柳易辞在世人眼中,再如何多智近妖,其实也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而已。在这世上的年头,也才+八年,却已如此负荷累累,甚至不堪重负。或许是……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多了?
在原来,这样一个身负盛名、好似遥不可及之人对于他来说,是与己身毫不相关的,也不曾多加在意。可如今,他对柳易辞的心思复杂得几近要超乎向寻。
他曾在恨不恨向寻间,徘徊困顿。可如今,他得父母慈爱,亲弟亲敬,桓之体贴,随军南下,事情也如自己所料,一步步未尝不可得自己所要。
他此时再想向寻,已觉得他的音容笑貌与昔日喜怒都变得灰白惨淡,几乎掀不起心中涟漪。向寻于此时的他而言,只是一个不值得爱的薄情人。若向寻身死,他或许会觉得心内苦涩,却绝不会觉得伤悲。
而对柳易辞,他心存忌惮,却同时心存惋惜。其间还有几分叹服和一些道不清的东西。那道不清的东西,让他时而觉得,柳易辞不该得这样的一生,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凄苦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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