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信也不看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掐着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崔祎信撞见他和文覃说去H省上学以后,谢成专门去查了从他们住的地方到H省的距离,两千八百六十公里,减去从他们住的地方到A市的距离,最少也得两千公里,用时差不多是二十四小时。
驾驶员的时间精力是一方面,油费、过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样的「盛情」,谢成担不起,他连忙说:“我不着急去H省,我可以先回家拿上身份证再去。”
“不着急?”崔祎信哼一声,“不着急让把你放在动车站?你身份证带没带自己心里没数?”
“有数有数。”谢成焦急道,“所以我说不去H省。”
崔祎信置若罔闻,在导航里输入H省省会,下一秒,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播报:准备出发,本次到达的目的地是H省A市,全程一千九百九十公里,大约24个小时,预计明天下午五点到达,共有十九个服务区,第一个服务区无法加油,请关注油量。
“哥!”谢成急了,“先回去吧。”开24小时的车,就算中途在服务区休息,一趟下来人也会累瘫的,不用说还得开回来……崔祎信这是疯了吗?
“我阻止不了你去H省,就像你阻止不了我现在去H省一样。”
“哥你为什么要去H省啊?”谢成被崔祎信突然的决定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像是坐在云朵中飘着,怎么也落不到地,心里空落落的,同时夹杂着不解,愧疚,后悔和不安,这些情绪纠缠不清,谢成一时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他只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像是周日下午去学校,坐了很久很久的大巴车一样。
“为什么要去?”崔祎信重复谢成的问题,一字一顿,像是正认真思考谢成的问题。
车内静默了一阵,崔祎信开口了:“因为你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你坚持你自己是正确的,那我们就去看看,到底谁坚持的才是真相。”
“那我们不一定非要开车去啊……”谢成急道,“我们可以坐动车,坐飞机去啊,为什么一定要开车?”
“那为什么不能开车去?”
“因为开车需要的时间太长了,疲劳驾驶会出事故的,而且你昨天也开了很长时间的车……”
“没听导航?路上有19个服务区。”
“服务区又能休息多长时间?”
谢成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崔祎信争论什么?
他终于体会到不论崔祎信说什么他都执意要去H省时,崔祎信是什么感受了。谢成隐隐有种崔祎信在报复他的错觉。
至于为了什么,谢成只有模模糊糊一个想法。那个词光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显得荒唐,更别说质问出口了。谢成泄了气,他靠在椅背上,“哥,咱们回去吧。”
“不。”
在去高速的路上,谢成劝了崔祎信不下十次,可崔祎信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回说不可能。谢成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车驶过收费站。
在去第一个服务区的路上,谢成又努力了几次,然而作用甚微,约等于无。
谢成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也觉得一阵阵无力。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崔祎信知道自己想去H省。
好几次他试着和崔祎信说话,但看到崔祎信紧绷的下颌时就打了退堂鼓。
红得滴血的太阳挂在绯色的丝绸般铺在群山之上的云层上,山上的树丛,石块都染上了暖色,偶尔吹过一阵风,惊起鸟群,哗啦啦振翅而起,掠过一道道黑影,霎时间,就钻入树丛不见踪影。
太阳慢慢隐去,而山一直静默地矗立着,任由天色将它渲染成褐色,紫色,黑色……
这颜色不断加深,加重,逐渐地,看不清树丛和穿越而过的电杆,只余下一个绵延的黑色轮廓,神秘且雄伟。
过了第三个服务区就看不见山了,只能看到道路两边亮起的灯,和道路尽头连在一起,涌动着云层的夜幕,如若仔细看,还能从中找出一两颗闪着亮光的星星。
他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进入隧道前,谢成看了眼,这条隧道长1.9km,比他经过的任何隧道都要长,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给谢成一种他会和崔祎信一直这样走下去的错觉。
谢成忍不住又叫了声:“哥。”
崔祎信没应。
谢成发觉可能是他说话声音太小了,于是又提高声音喊了声:“哥。”
“嗯。”
“哥,我……”想了很久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唉……”
谢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崔祎信的右手,那只手没有握方向盘,而是松松搭在腿上。
谢成想,如果他是崔祎信的心上人,这时候他就应该去抓住那只手,紧紧攥在手心,和崔祎信撒娇,让他不要生气了。
哪怕是张印宁呢,扮个鬼脸,和崔祎信说两句软化,崔祎信可能就听了。
不像他,只会苦着脸,说那不痛不痒的几句话。
一直以来,他都是靠这种别扭劲儿熬过来的,从最后一名熬到前三名。
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这样别扭是不对的。如果在崔祎信说带他去H省时他能说两句软话,是不是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谢成暗暗叹口气,开口却是:“哥,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下吧。”
“怎么了?”长时间不说话,崔祎信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一样,“饿了?”
“不……嗯,饿了。”谢成抿嘴,“中午没有吃饭。”
“嗯。”
听到崔祎信答应下来,谢成松了口气,小声说:好的。
第四个服务区有点简陋,没有专门的餐厅,只有一个便利店。
待崔祎信停了车,谢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车,“哥,你坐着,我去买。”
说着快速关了门,跑向便利店。
谢成特意在便利店磨蹭了很多时间,围着货架转了起码有八圈,才拿起两盒拌面,两袋干吃面,两盒雪菜扣肉自热饭,两包香肠和五个鸡蛋回到车里。
崔祎信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的睡姿很奇怪,头枕着左手,右手从后脖颈绕过搭在后脑勺,像是整个把自己的头抱在怀里。
这样长时间睡,不仅胳膊会麻,而且很有可能透不过气,在这个封闭空间,一不小心就会窒息。
谢成担忧地看着崔祎信。过了会,他拢好怀里的吃食,悄悄凑过去侧耳听崔祎信的呼吸声。
一开始什么也没听到,谢成吓了一大跳,他急忙伸手摸上崔祎信的胸膛,直到感受到心脏处传来强劲有力的跳动,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打算收回手。
蓦地,他的手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谢成心紧紧一缩,立马去看崔祎信。
果然,额头下的手不见了,崔祎信却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似是感受到谢成的目光,他攥着谢成的手又往里送了送。
谢成抽回手,轻声说:“哥,躺下睡吧。”
崔祎信从方向盘侧过脸看谢成。他一双眼中布满红丝,眼眶也通红,看着比昨天晚上更疲惫。
谢成心中一阵阵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多嘴说文覃去H省的事,他抿了抿嘴,又说了遍:“哥,躺下睡会吧,你眼睛都红了。”
崔祎信往谢成怀里的吃食看了眼,“你不是饿了,先吃东西,你吃完咱们出发。”
谢成哪里还敢再吃。他说:“哥,你先躺下睡觉。”
“吃你的。”崔祎信的声音闷闷的,比平常低了不少。
“那哥我吃了你躺着睡觉吗?”谢成侧过身执拗地盯着崔祎信。
“讨价还价?”
“不是。”谢成皱眉,话语中不自觉流露出担心,“你已经开了快五个小时,再开下去你身体受不了,而且也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崔祎信不以为然,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就算再开五个小时,我也没事。”
谢成点头,应着:“是,是,没事,没事。”可崔祎信通红的眼睛到弯起的脊背无一不透露着他很疲惫。
什么也不做光是坐在车上坐五个小时,谢成都觉得难受,更不用说崔祎信,“但是,长时间开车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似乎枕在方向盘上不舒服,崔祎信右手放下垫在脸上,仍旧看着谢成的方向。
“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
崔祎信笑了一声,这笑容特别颓废,是那种认清命运后被逼迫放下所有的,无可奈何的笑容,他说:“出了事故又怎么样?”烂命一条而已。
谢成听得一惊,他的眉头立马又皱起来,他往崔祎信跟前凑了凑,想更清楚看到崔祎信的表情,“出了事故就会死啊。”
崔祎信轻轻说:“死了就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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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25、干什么呢
听到崔祎信这句话的瞬间,谢成脑中实实在在嗡了声,隐约还看到几颗黄色的星星在面前不远处闪了痢
听到崔祎信这句话的瞬间,谢成脑中实实在在嗡了声,隐约还看到几颗黄色的星星在面前不远处闪了两闪。
他突然明白,二十五岁的崔祎信,不是十几岁的文覃,他能拯救得了十几岁的文覃,但是救不了二十五岁的崔祎信,就像他幼时没办法靠自己的行为左右谢老头对别的事情的看法一样。
对于成年人来说,他可以影响他们某一时刻的心情,但永远无法直接改变他们的看法。他们改变的唯一前提是他们自己改变。
他以为作息规律后崔祎信就会放弃颓丧的想法,看到话多起来的崔祎信,他还颇有点沾沾自喜,没想到……
果然,小孩就是小孩,没有成年人会受小孩影响。谢成低头扒拉怀里的吃食,借以掩饰嘴角的苦涩。
他在一堆吃的中挑挑拣拣,却怎么也挑不出来崔祎信可能会吃的食物,在便利店时,他觉得哪一样崔祎信都可能会吃。
现在,他觉得拿出哪一样崔祎信都可能会像在动车站吃面时那样,象征性挑两筷子,还没放进嘴里就放下筷子。
但是,问还是得问的。谢成挤出一丝笑,问:“哥,你吃东西吗?”
崔祎信从远处收回目光,在谢成怀里那堆吃食中停留了几秒,摇头,说:“不吃。我不饿。你吃。”
谢成抿嘴,低头拿出根香肠,闷声回说:“行,那我吃了。”
拌面味道大,谢成只拿出几根香肠和鸡蛋,慢慢嚼着,偶尔抬头看一眼服务区后空旷墨蓝的天,听着另一侧卫生间不时传来的哗哗流水声,一下一下将他这段时间不断飘起的心砸了下去。
“哥,我下去买两瓶水。”谢成吃完,才发现崔祎信昨天带来的两瓶水已经见底了。
“走。我去个卫生间。”崔祎信也下了车。
谢成在便利店犯了难,这里并没有崔祎信买的那种水。他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每种水都买一瓶。
谢成回到车里,崔祎信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发梢有未干的水珠。
想必原本打算走了,久等他不来,就睡着了。谢成看看时间,离他下车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
买个水竟然要三十分钟,谢成心里自嘲一笑,轻轻把水放在腿上,靠着椅背,也闭起眼睛,却如何也睡不着,便任由思绪翻飞。
崔祎信这一觉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是被电话吵醒的。
谢成在崔祎信手机响的那一刻睁开眼睛。他看崔祎信拿出手机,另一手搭在眼睛上,一言不发。
对方说了什么,崔祎信回,声音沙哑,隐隐有点不耐:“嗯,知道了。”
“这一两个月没有时间。”
“嗯,挂了。”
谢成呼吸一窒,看来崔祎信被吵醒心情并不好。
崔祎信挂了电话,偏头看到谢成的表情,忽然笑了,“看什么呢?”说着坐正身体,伸了个懒腰。
谢成移开目光,“没看什么。”
崔祎信瞟到谢成怀里的水,“买那么多水做什么?”
谢成不敢说实话,他拢了拢瓶子,“怕路上不够喝。”
崔祎信忽然伸手过来,谢成身体往后避开,手中的瓶子差点滚下去,崔祎信挑挑眉,笑,“你躲什么?”
“把东西放在后座,一直搂着不累啊你?”
崔祎信抓起几瓶水,放在后座上,谢成没吃的拌面那些也一并被放在后座。
谢成盯着崔祎信看。
崔祎信放好东西,顺手拍了一下谢成的腿,“动动,腿该麻了。”
“嗯。好。”谢成应了声。
谁又能将眼前这个人和刚才说死了就死了的人联系在一起呢?明明是两个极端。
崔祎信系好安全带,“走了。”
路上,谢成安静下来,崔祎信反倒话变多了,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自己的事。
崔祎信从小喜欢训狗,高中每放寒暑假,他爸妈就花钱让他跟着一位训犬师学训犬,学了两年,他拜那位训犬师为师傅,拿了拜师礼,正儿八经磕过头。
师傅说崔祎信有天赋。果然,没过多久,崔祎信就能靠自己训犬赚外快了,大学的生活费他没朝家里要一分钱。
大学毕业后,崔祎信考上了公务员,工作一年后,发觉和自己想象的生活相去甚远,于是辞职,和朋友开了间犬舍,做起繁殖和训犬的业务,直到父母去世,崔祎信才来到M市。
谢成直觉崔祎信来到M市这穷乡僻壤,肯定不只因为父母去世,但是崔祎信不多说,谢成也不好问。
只在心里默默计算崔祎信上学工作的各个时间点,发现这人毕业比一般人早毕业两年。
“你跳级了?”
“对,小学跳一次,初中跳一次。”
“牛。”谢成奇怪,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想死,一时不注意,就脱口而出:“搞不懂你为什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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