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艾知道机不可失,便提出带元教授去现在的生物医学部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目前海鬼研究的进度。
元琼不置可否,但还是起身跟上了言艾的脚步。
路上,言艾简要说明了目前科研院在研究上遇到的一系列难题和谜团,讲到冉喻时,元琼突然说话了:“我见过他,确实有些古怪。”
“但目前的检测结果表明,他应该不是海鬼。”
元琼点头:“是人,但也不完全是人。”
“您是说还是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不,我是说他在生物学角度上是人,但在社会性上很难界定。”元琼不以为意地说,“人是社会动物,但他一看就是从小脱离人类社会,所以和其他正常成长起来的人比起来就有些不对劲。”
……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生物医学部。各团队正各司其职,埋头做实验并记录数据。
元琼看到这样的景象确实有些触景生情:“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我记得主城建立前,我们一群人就躲在地下挖的临时掩体里,有时候做化学实验时甚至连防护服也没有。”
靠得近的研究人员听到这些话,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却发现说这话的是个不算年老的流浪汉。但他们没有功夫管这闲事,言教授带人进来自有她的考量,于是他们又埋头钻进了数据堆里,全然不知自己错过了哪位教科书上的大人物。
事实上,即使告诉他们这是元琼,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因为元琼留在教科书上的照片早已经是七老八十的模样,而眼前不修边幅的流浪汉虽然邋遢,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
路过言艾团队的实验室时,元琼被桌上的一沓资料吸引了注意。
“这是你们弄到的原始资料吗?”元琼略有些惊讶地问,“很专业,最近十来年好像海鬼研究早就没落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才能被科研院选进来。”
“这是新聘进来的助理收集的。”言艾说。
元琼不经意地说:“分析方法跟我以前一个学生挺像的。对了,我记得你们之前关系很好,她叫施荨,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过得怎么样?”
言艾的心狠狠坠了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相处中的种种细节都被她有意忽略了,适时递过来的一杯加了方糖的热奶茶、明明是生物医学专业却对海鬼研究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性、总是主动为她分担许多恼人的工作……
言艾心中其实一直都有隐秘的怀疑,但自从施荨去世后,她近乎神经质地想要在生活里处处寻找施荨还在的踪迹,那种状况持续了两三年。在接受了很多个心理治疗疗程后,她习惯于将“联想到施荨”的种种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
可是如果察觉到相似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呢?
元琼是施荨跟随多年的老师。而元教授目前的状况……
言艾没有回答元琼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不自然:“元教授,实在很抱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顿了顿,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说:“请问您的这种情况,是个例吗?”
元琼思索了一阵,说:“实验被禁止,我也是阴差阳错……哦不对,当时做临床试验时施荨也采集了自己的血液制作了类似的试剂,但那些试剂被封存起来了,估计之前我们实验室被查封的时候样本全都销毁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抱歉,我要先离开一会。”言艾招来自己团队的一位骨干,让他陪元教授继续了解目前的研究情况,自己则匆匆返回办公室,拨通了科研院附属学校教务处的电话。
十分钟后,言艾得知单群同届同班的一位同学也在科研院内,不过是在一个新团队里做一些打杂之类的活计。那位小助理接到言艾的内线电话时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表示自己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能加入言教授的团队。
言艾表示感谢,并很快切入正题:“请问你是跟单群同班吗?能告诉我她之前上学时的表现吗?我去教务处查了往届生成绩单,她似乎平时成绩并不理想,但最后在结业考试和科研院选拔考试中却考了满分,被特招进了我的团队。”
小助理没想到会被大佬问到这种问题,一方面很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一方面又觉得在同学领导的面前说这些不好,一时间小脸皱成了苦瓜模样。
“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现在我们在做一些背景调查,你不是唯一一个被抽到的人。”言艾说,“请放心,不要觉得有负担,为了信息的真实性,这次调查是完全匿名的。”
小助理松了一口气,这才期期艾艾地说:“您说的对,她平时成绩确实不好,还经常逃课,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毕业时忽然跟开了窍一样。明明毕业考试前几天她还一个人翻墙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没来学校……据说是去黑市买了什么能增长智力、快速吸收知识的药,吃了药之后过敏了几天。但是回来之后确实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聪明好多,什么知识都会,我们问了好多次怎么买药,她都不愿意告诉我们……”
言艾的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心跳却早已擂鼓一般。她点头说:“感谢你的配合,知识还是要自己学的,她可能买了假药。今天的调查就这样的,有事我会再联系你,谢谢。”
小助理受宠若惊地连连鞠躬,离开了言艾的办公室。
言艾将手心的冷汗擦去,还未调整好自己的心跳,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是单群,她手里捧着一沓资料,语气很兴奋地对言艾说:“我找到冉喻被1号海鬼稳定连结的原因了,这简直难以置信!堪称海鬼研究史上的新突破。”
言艾没有被她的兴奋触动分毫,她站起身,走近单群,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庞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是你吗,施荨?”
单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48章
文件散落一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单群忙弯腰去捡。言艾也不由自主地蹲下去,握住了单群的手腕。
单群抬眼,眼神里却突然充满了恭谨和惶恐。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只是弯腰捡个东西的功夫,言艾却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不一样了。
单群疑惑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言教授,怎么了?”
言艾迟疑片刻,松开了手。迅速把文件捡好后,她示意单群去办公桌旁坐下,自己走到办公桌另一端坐定,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没什么,你知道施荨吗?”
“施荨教授?我好像听说过,她死在几年前的一次实验事故里。”
“三年五个月零七天,”言艾紧紧盯着单群,说,“实验事故是官方说法,具体原因至今没有查明。”
“太可惜了。”单群顿了顿,语气里有不可忽视的戒备感,“您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你最近对海鬼的研究很出色,分析手法跟她很像。”言艾看到单群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把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藏在桌子底下,说,“给我讲讲你的新发现吧,冉喻怎么了?”
单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流利清晰地开始讲述,她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几页文件,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满脸歉意和羞愧地说:“对不起言教授,我有几页材料没带全,可以先回去整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汇报吗?”
此时她身上的学生气很浓,强装出来的镇定像纸糊的一样脆弱,这是刚毕业的学生面对知名教授时常有的表现。言艾在单群身上却第一次见。
言艾几乎没带过应届生,之前以为单群种种沉稳老练的行事风格只是寻常,因为能被选进科研院的绝不可能是庸才。但与刚才那位和单群同级的小助理一比,入职以来的单群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研究汇报,未免太自在了——比言艾组里从事研究工作很多年的组员都显得自在,做事很靠谱,这也是言艾越来越放心把许多工作分给这个新人的原因。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施荨。
或者说,现在这几分钟不是施荨。至于她刚进门时内里盛着怎样的灵魂,言艾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在科研院和安全部门高层的几人中,元琼教授这些年的状况不算是秘密。言艾隐约猜到现在出现的才是真正的单群,一个想靠着小聪明投机取巧却被黑市摆了一道,不得不与他人共享身体使用权的可怜小姑娘。
“没关系,你回去准备吧,整理完再过来。”
从这个真正的单群嘴里似乎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言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紧绷着的劲儿消失了,同时心里却冒出了许多疑问。她不知道施荨的那个“人格”为何会突然消失,也不知道施荨是否会像单群所说一样整理好材料后会回来,更不知道这两个人格的相处模式到底是怎样的……但还好,她知道遭遇这么荒谬的事情应该去请教谁。
单群走后不久,言艾刚要动身去找元琼,打开办公室的门后,却见元琼在同事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
见到言艾后,元琼的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见冉喻。”
从言艾的办公室到冉喻暂住的实验室间步行约十分钟,两栋大楼间要穿过几座廊桥。路上,元琼问道:“刚才你那个叫单群的小助理来找你了吗?”
言艾不问反答:“您认识她?”
“刚才你有事去忙的时候,她正好来实验室找材料。”元琼察觉到言艾的试探,却没有介意,“看你这个反应,发现什么了?”
言艾也不忸怩:“我觉得施荨跟您现在的状况一样。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平时跟另两位……是怎样相处的?抱歉也许举例不当——会像人格分裂症那样分为主副人格,无法识别其他人格的存在吗?”
“看来咱俩的发现差不多。”也许是因为聊到了曾经的得意门生,元琼对言艾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他伸手挠了挠脏乱打结的头发:“其实这是挺奇妙的感受,语言很难描述。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边界被彻底打破,两个人融为一体的感觉,但又不太一样,我们仍然能清楚地认识到彼此的不同。虽然感知相互联系,但控制身体时还是有主次,可以商量着来,就像你走路时可以有意识地控制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
“可以商量……”言艾的心往下沉了沉,也就是说,刚才很有可能是施荨为了躲开她,主动将身体的控制权给了单群。
可是,为什么?
言艾忽然眼眶发酸,她很想立刻就掉头回去找施荨,抓住对方的肩膀质问施荨为什么不来认自己。但她不能这样做,一来是太过鲁莽的行动可能让施荨躲得更彻底,二来目前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这些事关乎主城的安危,她不能被个人感情冲昏头脑。
言艾最近常常忙到精疲力竭,而她缓解的方式之一就是从抽屉里找出她和施荨以前的合影,反反复复地观看摩挲。有几次,单群——或者说施荨明明看到了,但一言不发地隐瞒至今,留言艾一个人凭着一点微薄的念想吊着一口气。
施荨以前绝没有这么狠的心。事实上,她俩很少吵架,因为矛盾还没来得及堆积时施荨早已察觉并化解掉了。她们互相扶持陪伴着走过了很多年,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知心的爱侣。
然而,施荨去世前一天晚上,她俩大吵了一架。具体原因言艾现在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施荨死后的这三年她自我折磨了太久,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她的大脑选择遗忘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
元琼却没有察觉到言艾此时脸色的变化,他从言艾的反应反过来验证了自己的推测,语气逐渐兴奋:“施荨的事不着急,先说冉喻。刚才她来拿材料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确实是惊人的发现,甚至可以逆转主城的劣势……哎对了,施荨怎么没一起来?”
元教授已经习惯称单群为施荨了,言艾的心脏骤缩了一下,说:“单群说要回去整理文件,她们似乎换过了。”
元琼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新发现令他忽视了这些:“放心,作为一个学者,她会克服个人情绪过来继续研究的,没有研究者能抗拒这种诱惑。”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冉喻所在的实验室附近。
艾伯特手下两位威武不能屈的战士依然身姿笔挺地坚守在实验室门外,只给了娄越一刻钟的“探监”时间,时间一到就把人都赶出来了。
言艾和元琼到的时候,娄越正面色阴郁地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条凳上,与坐立难安的何荣晟相顾无言。
听到说话声,娄越抬眼看了看来人,点头打了招呼。元琼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走廊那头的脚步声响起,单群从另一条通道匆匆赶来,向这些或坐或立的人连声道歉,邀请他们到旁边的观察室就坐。
对冉喻的研究工作是交给单群的,因此尽管两位知名教授都在这,主要汇报人依然是单群这个明面上的小助理。单群似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恢复了沉稳干练的风格,只是她没有往言艾那边看一眼,言艾也只好假装不在意这么刻意的避让。她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单群所讲的内容上。
言艾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连元琼都对这项新发现感到兴奋异常。
之前对冉喻的种种研究都表明,冉丘与他建立的连结是为了让他充当海鬼的耳目,在人类阵营中探听消息。他们一直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种连结是单向的,是海鬼狡猾手段的体现。
然而,单群持续挖掘冉喻过去的记忆经历并叫来了何荣晟作为佐证,在一番缜密的分析后得出了结论——连结很可能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人类也可以通过冉喻探听到海鬼那边的动向。就像是海鬼那方曾经对人类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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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辽!啵啵啵!
啊……今晚的我竟如此短小(瘫
好叭我决定今晚12点前(或许能)再来一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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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9-08 23:59:06~2021-09-12 01: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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