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跟谁?”
“您认识的,言艾。”施荨脸上的无奈感更重了,“我之前每次被您骂都是因为趁着跑数据的空当溜出去偷看她,您不记得也好。”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以为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就是瞎胡闹来着,谈不了几天……那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发现自己有一些很不好的状况……我可能在和原来的单群融合,或者说,我的记忆在消失。”施荨垂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桌子边缘,“本来这具身体就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外来入侵者,掠夺原住民的控制权这么久,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但你还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元琼替她补充,“或者说多看看她?”
“请您不要告诉她,拥有一点希望后的绝望更痛苦,我不想让她遭受第二次打击了。”
“没问题。”
观察室门外,言艾抬手轻轻抹掉滑落到下巴的泪水。手背很快就全都被打湿了,手腕上调成静音的通讯器上显示着很多条找她讨论工作的消息。她低着头转身,默默离开了这里。
娄越离开科研院后就与何荣晟一道赶往二环的灾民安置处,继续投身于这些近期最棘手的问题。
这一忙就是一周左右。安置在二环的灾民们与二环原住民间的矛盾日益增加,关于海鬼的五花八门的谣言满天飞,甚至还有人突然信奉凶悍可怕的海鬼为神,并宣扬人应该奉献自己喂养神明,用以赎罪,并借此祈祷死后能上天堂……
娄越一直没能从二环繁杂的防卫事务中抽身。经历过三环沦陷的巨变后,安全部门紧急调整了组织架构,从警卫局和城防军中抽调精锐共同组成特别行动部队,专门对付海鬼入侵。
二环与三环之间的高墙是整座主城最高最坚固的一圈防御墙,上下延伸几十米并在墙上配备了感应器直连二环安全信息网。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暴动或是海鬼潮都只能局限于三环而无法祸及二环。如果说三环是人类聚集地对城外大小一切危险设置的第一道防线,那么二环就是面向特大危机的一道最强的后盾与屏障。
高墙阻碍了海鬼的进一步入侵,哨卡早已堵死,人类的城池缩小了一大圈,内里却依然坚固。
最近一周多娄越无法抽身去看冉喻,只能零星地从言艾或单群处打探到一点消息。比如,冉喻似乎出现‘幻觉’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又比如,冉喻开始提出一些有些奇怪的要求,不知道是不是被关到心态崩溃了。
冉喻说他很想吃糖,而且指定一种香蕉味的奶糖。科研院的工作人员犯了难,可从不挑食的冉喻这次态度却很坚决。感觉到蹊跷的言艾立刻联系了娄越。
娄越没有指使已经忙得团团转的手下,而是放弃了吃饭时间火速赶往一环风信子路上一家常去的糖果店,买了糖后又送去科研院。
不巧的是,他赶到的时候冉喻正在小睡。
冉喻似乎在梦里饱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的折磨,眉头拧得很紧。
娄越只在观察室里匆匆看两眼,就需要立刻返回工作岗位了。
冉喻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结束了一个冗长乏味的梦,醒来后眼前的场景换了几换,忽然,他瞪大了空洞的眼睛。
这时,言艾发现他醒来,进入实验室与他例行闲聊。近几天在大家的默认下,单群关于海鬼研究的工作量骤增,言艾便时不时与单群轮班探视冉喻。
言艾按照之前开会商量好的稀松平常的话题说了一会儿后,提到了刚才来过的娄越,并把糖拿给冉喻。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没有。”冉喻吃了几颗糖,随手摆弄着桌上剩下的玻璃糖纸,三两下就把糖纸折成了风筝。他把玩着纸风筝,捏着它上下跳跃着飞了几下,越过桌面,把它降落在言艾手边,然后向下撇撇嘴角,很遗憾似的说,“算了,把这个给他吧。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等我出去以后,真想去放风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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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开始点题了!快乐舞动ing
第51章
冉喻独自坐在实验室里那张硬板床上,他的舌尖上还残留着奶糖香甜的味道,头脑有些昏沉。
言艾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冉喻随手把剩下两张没用到的糖纸叠成了鱼和海星,轻声说:“行了吗?”
“不行,我觉得你给他叠的风筝更好看。这条鱼太敷衍了,也没有你上次给我的好。”有人声在冉喻的头脑中响起。这声音没有实际的音量和音色,就像是人在默读时头脑中的那道声音,形容起来很模糊,语速极快,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
“哦,因为我今天累了。”冉喻说。
冉丘:“别用声带说嘛,我不想让他们听到你的声音。你在被监视,我知道的。别担心啦,我会救你出来,很快的。出来后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不用像现在这样还需要层层报批,真麻烦。”
冉喻试着改变了思考方式。原本他说出的话跟头脑的想法可以不一致,因为人的语言在产生过程中经过了复杂的加工,但冉丘的这种沟通方式就像是用数据线直接连接了两台主机并开通了几乎所有权限。这种连结使双方的意思表达直截了当,做不得假,也没有其他可猜测的隐藏成分。
这几天,冉丘经常通过这种方式与冉喻对话。起初冉喻很不适应,因为多年来他习惯于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边界感很强。人类习以为常的交流方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之间通过语言等建立联系,但与冉丘的“连结”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交流过程极快,因为不需要处理冗余信息也不需要根据场景和表情等来浪费精力猜测模糊的语义,只需要接收并反馈。
冉喻:“你不需要来救我,我们是不同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你是海鬼而我是人。我不吃人,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被你们吃。”
“没什么区别啊。我确实以你的同类为食,但你和你的同类就不吃别的生物吗?你临走前炖那条变异蛇吃得也很香啊。大家都是饿了就吃饭,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冉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尽管音色依旧难以辨别,但语气却有很明显的委屈感,“你进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进城才一个月就全都变了呢?”
“因为那时我以为你真的是我弟弟,但你不是,你一直在利用我,骗我。”
“骗是什么?我只是帮你把不太好的记忆改了改,其他什么都没有动过哦。”
冉喻把纸鱼和纸海星扔在一边的桌子上:“什么样的记忆?我进城前请假的那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冉喻知道这是因为冉丘不愿意回答,因而连结被暂时切断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冉喻并不是对这个问题多感兴趣,他只是担心自己看着这些糖纸,会控制不住地想到言艾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和纸风筝带给娄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能不能被接收到。当他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样零碎的想法上时,处在连结中的冉丘也一样会知道。
冉喻疲惫地躺倒在床,伸手摸到了桌上还剩下的一张没用到的玻璃糖纸。他顺手就把它叠成了小青蛙,按住它的屁股再放手,看它一蹦一跳。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到了在黄昏时的茶铺外,有人突然来势汹汹地坐在他对面,一副土匪抢劫的语气对他说:“我要十个。”
当时冉喻只以为是讨人嫌的领导来收受贿赂,现在回想起来却更像是看到他给“普通朋友”何荣晟叠了一个青蛙而作为“最好的朋友”没有的话就不开心,小孩闹脾气似的,只能哄。
乱糟糟的思绪不经意间被扯到从精神病院救援回来那晚,换做以前的冉喻绝不可能让人绑住手
冉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他侧过脑袋瞥了瞥桌子。他给冉丘叠了鱼和海星,剩下的糖纸可不够叠二十个小玩意儿。
可他转念又想,叠了给你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来看我——更不能带烤肉进来。
二环警卫局的大会议室里,主城内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们整整齐齐地排排坐着,听艾伯特军长分析目前二环针对海鬼的防线搭建。
“最近一周以来,游荡在三环的大批海鬼对二环的高墙发起过几次攻击,但都以失败告终。高墙外侧与顶部的高压电网已在三环灾民撤退进二环后全面开启,专职人员会全天候监测电网的运行状况,二环内的电力资源已优先供给高墙使用。”艾伯特军长目光矍铄,“目前看来,只要保证能源供应,加强墙边防卫力量,并确保二环内居民不出现内部问题,大规模伤亡将不会再发生。我们将与海鬼持久抗争下去,在接下来相对安全的喘息期,我们应该积蓄力量,伺机反攻,夺回失去的领土……”
方才艾伯特说到“内部问题”时,往魏局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魏局长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等到艾伯特发言完毕,他摆事实讲道理,将近期二环内灾民与原住民的冲突和解决简单描述了一通,并强调了警卫局的不容易以及每位领导干部的无私奉献精神,由此来感叹现状的安稳和谐、井然有序。
娄越面上点头肯定警卫局近期的辛苦,心里对老魏的话却不全信,认为其有粉饰太平的嫌疑。魏局长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在娄越和艾伯特面前蒙混过关,但他依旧会说。人们在正式场合说的很多话都是正确且无用,却非说不可的。这就像用破网兜子下海捞鱼,话语虽然漏洞百出,但能捞到几条傻鱼就是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但绝不会轻易用语言表达出来。即使要集中注意分辩真假与对错,忍受无数琐碎,人类还是要依靠语言来交流,来协作。有几个瞬间,娄越确实有些羡慕言艾等人提到过的海鬼的连结方式——既包括非语言形式的双向交流,也包括直接借用身体方便行事。
等到会议结束,娄越照例想去一线了解情况。近期他瞄上了丁台泰何荣晟等人新成立的行动队,常跟着他们队伍去安置区巡查居民情况。新成立的特别行动队不再单独隶属于警卫局或城防军,而是直接对安全委员会负责,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娄越的下属。
娄越联系到何荣晟时,后者的行动队正在一处废墟前封锁现场。
据称,这处废墟原本是二环某重要人物的墓碑和祠堂所在处,几年前因避雷设施老旧而在雷雨天损毁。因该名人生前就极其提倡一切从简,不许立碑建祠,把一切资源拿来发展二环,因此二环居民心中敬畏,并将此处废墟保留。被安置在附近的三环灾民不懂这层历史渊源,在居住和食物资源都很紧张的情况下,一些人擅闯废墟并盗走了贡品,甚至在里头搭帐篷睡觉,引发了二环原住民的强烈不满……除了文化隔阂,资源和生活上的其他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发展成了一场大规模火并。
这场火并伤亡惨重,看得出双方都是有备而来,积怨已久。很多横陈在地上的尸体都已经在火并中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甚至比海鬼过境还要可怕。
如果发现并处理这事的是警卫局的队员而非特别行动队,这事很可能被压下,然后隐没在魏局长“和平安定现状”之类的说辞之下,很难被督察队的人发现——即使现在应该是一致对外抵御海鬼的特殊时期。
娄越赶到现场时正是傍晚,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晚霞漫天,雀鱼拖着长长的尾羽在二环高墙边缘悠哉游哉地盘桓。
“那种鬼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娄越问。
“娄队是说雀鱼吗?”何荣晟说,“应该就是这一会儿刚有的吧,我也没注意过。城外很常见,但城内好像很多人都没见过,都挺惊讶的。”
“它们属于变异物种,有一定危险性,生态环境部怎么会有这种疏忽……”娄越说着,去一边联系生态环境部的负责人去了。
新成立的特别行动十队依然以丁台泰为队长,塔哥和詹一烨是副队长。此次何荣晟和黎树修等人参与了任务。多数队员都忙着记录调查、联系技术部、安置伤员和处理尸体,只有头次见这种场景的黎树修呆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极了。
作为副城主的独子,黎树修虽然被丢到基层历练,但行动任务能躲就躲,没真正见过多少死人。上次三环沦陷时,他在优先撤离名单里,且因为能力不足且会拖后腿,没有被派去救援。
直到他今天被强拉硬拽着执行任务前,他都吊儿郎当认为这一定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什么矛盾冲突是一起吃顿饭喝喝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没解决,那就二三四五顿。他甚至一度觉得二环也丢了也没事,一起和和睦睦住一环也挺好。
现在,他似乎终于触摸到了末世里残酷的真实世界的一角。
黎树修看着满目焦土,遍地死尸,喃喃道:“为什么……”
废墟上方风声呜咽,残阳如血,没有人能回答他。
第52章
何荣晟拍了拍黎树修的肩,示意他跟上队伍。
新改制的十队现在的主要职责有两项,其一是在海鬼出现异动时随时奔赴前线,其二则是处理安置区的暴力冲突,排除安全隐患。
现场处理得差不多后,丁队长接到消息,又火速带着队伍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那是离这片废墟不远的一所社区学校,因靠近二三环交界处而被征用来安置灾民和物资。
何荣晟和黎树修并排走着,他见后者面容颓丧,便询问原因。黎树修此时还惊魂未定,没多想就如实告知。
“这太难以置信了,就为了一块破地和一点贡品,死了这么多人。”黎树修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呢?”
何荣晟沉默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觉得你的想法更难以置信……好吧,我以前也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我那时的想法现在连自己也难以想象。”
走在前头的詹一烨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回头问:“你是说暴动平息后有人补枪骗分的事情吗?”
何荣晟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咧咧嘴:“对,这件事是其中一件,我当时还说自己也可能这样做来着。”
“那现在呢?”黎树修问。
“现在不会了,也许。”何荣晟说。
顿了顿,他又说:“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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