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阿蒲的手艺, 自从你搬出去之后就没再吃过了, 恐怕早忘了是什么味道吧。”
时君御亲切地把一大块半生不熟的肉分到了时曲手里,柔和的眼睛、俊美的容颜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亲昵。
时曲呆呆地双手接过肉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时君御怕是忘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资格吃阿蒲做的饭,最多也就是啃个豆饼,又哪里会“忘记味道”。
不过,能接到时君御的邀请他还是很开心,大口地在肉块上撕咬了一口, 虽然味道很糟糕,但也抵不过心中的热切。
时君御见他吃下,眼中闪过微光,又拉着他东扯西扯了一大堆家常,才步入正题。
“那件武器是巫赐予你的吧,果然非同凡响。这些日子你在狩猎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真是令人赞叹。”
时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得到时君御的称赞,一时间有些飘忽。真好啊, 似乎自从遇到巫开始, 他的生活就一天天变得好起来了。
然而接下来时君御的话却瞬间将他打入了谷底。
时君御:“只是前两天先御见到了, 非要闹着想借走欣赏两天。他就是孩子脾气,总想要把好东西据为己有。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就借走几天,肯定还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时曲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只觉得口中还散发着焦糊气息的肉如同一块石头堵在他的嗓子眼儿里,噎得他发慌。
他静静地看着时君御,一双眼睛犹如落入地平线的太阳,从欣喜的璀璨变为暗淡的灰色。时君御不可能不知道,从小到大时先御以借的名义从他这里拿走的东西,又有哪一次归还过。
“那是巫送给我的。”
许久,他才艰难地咽下肉块,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
那是白苏送给他的礼物,是最珍贵的宝物。
可这种无声的拒绝听在时君御耳中根本不痛不痒,他轻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但是巫既然给了你,那它就是你的东西。你愿意给谁就给谁,就算是巫也不会干涉。”
可是我不想给时先御!
无声的呐喊在心底喷薄而出,时曲难受得心都要绞成一团。
“我还要用……”
他说不出那么决绝的拒绝,只能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意思。
时君御不满地皱起了眉,略带谴责地看向时曲,似乎不明白时曲怎么能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同意。
“时曲,先御是你的弟弟,是你的家人、手足、同胞。作为哥哥,你应该让着他,而不是整天斤斤计较,这也太小心眼儿了。”
“而且我都说过,他只是借去玩几天就会还你,少用一天两天根本耽误不了你什么事,你居然不愿意,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小时候,父亲把你从荒原里捡回来,家里硬生生多了一张嘴,也没有人说过什么,更没有把你抛弃。还记得父亲教育过我们什么吗?要尊老爱幼、兄弟齐心,你难道把他的教诲都给忘了吗?”
时曲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对他有大恩,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是将他抚养长大。短短五年的岁月不算长,却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刻。
面对时君御的指责,他除了低头妥协,似乎再也没有反抗的空间了。
见他同意,时君御才满意,让他赶紧去取来,免得时先御又要闹腾。
时曲不舍地将巨斧放在时君御的手中,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也被扯了过去,疼得不行。走出屋子,外面的风吹得很冷,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尤其是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失去了巨斧的助力,时曲的战斗力一落千丈,还未能适应的族人们一时慌了手脚,受伤的人急剧增加。
“时曲,你怎么搞的啊,为什么不用巨斧?”
“时曲,巫赐予你巨斧是让你保卫部落,而不是据为己有!”
“时曲,你太自私了!”
……
一连串的指责如同来自四面八方的箭将他浑身都刺穿,可时曲却只能沉默地低头忍受,无力为自己辩驳什么。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又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重新回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又来?!”
这几日送到白苏这里受伤的兽人越来越多,也让他的脾气暴躁了起来。
今天看着甚至还有断了腿儿的兽人,他一下子就没绷住自己的怒火,毫不客气地朝时君御开了火。
“族长,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要是不会带队就好好得休息几天再去,不然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扛着族人的尸体回来!”
“看你们这么卖力,我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猎物,可分明只是些普通的、完全有余力猎杀的野兽。怎么?在家时间长了,骨头肌肉都松弛了?”
时君御被人这样指责怎么可能不生气,可他确实理亏,只能沉默地低下头。
“巫大人,这并不是族长的错……”
见巫发这么大的火,一个兽人小心翼翼地出声,为族长辩解道。
时君御心道不好,正准备阻止他胡说,就见白苏已经抬起手,示意那个兽人出来。
“那你说说,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是时曲!他明明有您赐下的巨斧,却就是不拿出来使用,害得这么多族人受伤,简直可恨至极!”
白苏挑眉,看向束手静立的时曲,神色莫测。听到族人的话,他靠回自己柔软的坐垫上,眼神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扫过,带着无形的威压。
“既然如此,那时曲也就不配再得到巨斧。来人,去时曲的屋里把巨斧取回来,我要将它赏给族里其他的勇士。”
兽人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不等时君御发话就争先夺后地跑了出去,想要第一时间把巨斧取过来,说不定受赏的勇士就是自己。
时君御脸色难看,他没想到白苏竟会如此行动,一时间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不过他知道时曲是绝对不会供出他和先御的,只要时曲一人扛下,说不定他还能偷偷把巨斧运送到王城换取利益。
想到这,他原本忐忑的心情变得平缓起来,甚至颇为隐晦地扫了白苏一眼,带着隐隐的得意。
等兽人们回来却是两手空空,又是不解又是气愤地报告,说是根本就没在时曲房中看见巨斧。
白苏闻言坐直了身子,眼如寒星,声如冰霜:“很好!没想到在我们部落里居然也有窃贼这样耻辱的存在,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呆在这里不许乱动,时芒、时真、时又,你们三个分别带人到每家每户搜索,务必把巨斧给我找出来!”
时君御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发号施令的白苏,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行事。他立刻就要站起来反对,却被白苏直接出言断了后路。
“谁要是心虚就赶紧站出来承认,免得等会儿真的让我找出来难堪!”
兽人、半兽人和亚兽人们齐齐摇头,表明他们绝对没有做过。
时君御知道若是自己此时发声阻止肯定有被怀疑的嫌疑,更何况……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制止白苏的行动。
而且,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白苏的厉害。在他挑选的这几个人中,居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心腹,这让他的行动很是被动。
可白苏已经先发制人了,若是此时他再提出加人,难免有小气、不信任的嫌疑。
时君御握紧手指,却只能强迫自己坐下。
一旁的时先御不停地用眼神暗示着时君御,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知道可能要有麻烦的他浑身肥肉都得跟筛子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宛如调色盘般精彩。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而且巫在部落的地位非同凡响,只是搜查一番根本无人反对。
很快,搜索的队伍回来了,带来的还有巨斧。
白苏冷笑:“还真让我捉住了,说吧,这只小老鼠究竟是谁?”
时真不自在地看了时君御一眼,老实的他决定实话实说:“是在时先御的房间里发现的。”
众人哗然,不敢置信的目光齐齐投在时先御的身上,让他几乎窒息。
时先御慌乱地看了眼哥哥,见他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得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偷的,是时曲借给我玩两天罢了。”
白苏就知道他们要推到时曲身上,立刻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训斥道:“胡说八道!我当日赐给时曲时就说过,这是部落勇士的象征,绝不独属于你一人。以后若是有人的力气、勇猛超过了你,这兽神的赐予就要转给别人。他很清楚这是部落的财产而不是个人财产,又怎么可能随意送给你把玩!”
时先御被骇得腿都软了,如同肉馅般堆积的庞大身体竟直直地跪倒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白苏,眼睛里写满了不安。
时君御微微一愣,明明时曲告诉他那是巫的礼物……
时曲却是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苏,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握紧拳头,控制住喉咙中的哽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出声。
他知道,巫是为了他才这么说的……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就像是在雪夜里被父亲捡到时那般。
见时先御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白苏面色冷峻:“时先御盗窃族中珍贵物品,赐予……鞭刑!”
第47章 都是一家人何必分这么清09
时先御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惩罚, 他是时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即使总是惹出祸端,但只要撒撒娇, 兄长和母父就会原谅他。
可这一次没有人能够帮他, 赐予刑罚的巫更是不会留一丝情面。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血淋淋的伤痕带着火烧一般的疼痛,灼伤着他的皮肤, 又带着针刺一般的疼痛, 蛰得他想要打滚。
没有巫的允许,他的伤势得不到任何救治,只能这样忍受,疼得不断哀嚎。
可没有人同情他。
“时曲,你就是脾气太好,才会被人欺负。这要是换了我……”那位兽人举起了拳头,愤愤不平地说。
“你懂什么?时曲也是没办法,毕竟时先御也算是他弟弟, 亲情大义难以取舍。”另一个兽人则安慰道。
时曲嘴笨,面对大家的关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大家的话温暖了他的心,让他不自在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开心。
时君御在远处的高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当然不会觉得一个半兽人就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但巫的存在确实让他束手束脚了起来。
他很清楚,想要树立在族中的地位,必须要有更有力的砝码。
想到母父寄给他的信, 他终于有了决断。
……
白苏一脸古怪地看着时曲,这个力气超大的粗糙半兽人竟然织布织得这么好, 虽然坐在纺织机后面的身影显得格外违和, 但速度却很快, 质量也不错。
前一段时间他看时曲烧陶都觉得自己可以落个清闲了,却没想到就连织布也是个能手。
该说他不愧是主角吗?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贤惠得要命。
时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羞涩地看了白苏一眼。
白苏抽抽嘴角,懒懒地倒在柔软的皮毛上打了个哈欠,等时曲弄完后才缓缓起身。
“时曲,我现在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时曲立刻站起来,认真地盯着白苏的眼睛,随时等候吩咐。
白苏受不了他这正儿八经的模样,不仅没觉得时曲想好好干活,反而觉得他是在勾引自己,尤其是那微动的尾巴,总是吸引着他的视线。
不过正事还是要说,他想让时曲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烧陶和织布的手艺教授给部落愿意学习的人——不论是兽人、半兽人还是亚兽人。
当然他也不会这么好心地全部免费,烧陶的话材料要自己准备,每一次使用他的炉子都要支付半斤肉,织布的话同样,但要支付的三米布。
这已经算是非常低廉的价格了,其实他要来也没什么用,只是不想做慈善家。有时候,越是免费的东西越容易引发矛盾和问题,倒不如直接这样摆明出来,大家等价交换。
时曲先是想要推辞,听到白苏的安排后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半兽人也能学吗?”
白苏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大部分半兽人没有时曲这样的力气,在狩猎中根本起不到作用,反而是个累赘,只能在部落里干些最脏最累的活换取少之又少的食物。
他们的生活很艰难,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盼头,从一开始就被压制在泥淖中,根本无力挣扎。
若是按照白苏的要求,他们能学习烧陶、织布,那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技来生存了。
看着时曲明亮的双眼,白苏毫不客气地打击道:“但所有人都必须先完成部落分配的活,才能做这些。当然,得到的成果也归私人所有,不需要上交。如果有人胆敢敷衍、偷懒,我将取消他们的资格,永远不再使用。”
时曲赶紧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要求。
白苏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做动员工作了,不过出于好心他还是提醒时曲。
“别想的那么美好,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做。”
时曲却已经兴奋到极点,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在谢过白苏之后就匆匆跑了出去,恨不得立刻把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所有人。
他敲响了集合的钟,看着全部聚集过来的族人,激动地宣布了白苏的安排。
然而等到的并不是热烈的回应,而是一片尴尬的沉默。这份沉默像是一盆冷水哗地浇在他的头上,让他原本的热切也冷凝下来。
兽人们无聊地掏了掏耳朵,对这什么烧陶织布根本不敢兴趣,反正他们也不用不穿,还不如把肉留着自己吃。
亚兽人更别提了,他们主要是负责生育养育孩子,基本没做过什么活计,才不愿意去受这个累。
只有半兽人有些骚动,但是他们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推推搡搡地观望着。
到最后,时曲一个人也没有招到,只得蔫蔫地回到了白苏那里,等待着他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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