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说着,平日里细声细气的他,这番话却说得亟亟,像是连珠炮一般,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机会。
没有想到卡尔会这么激动,弗雷迪一怔,但他回过神来后,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很了解他。”
弗雷迪这么说着,声音透着意味深长,卡尔听出了对方的意思,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浅浅的酡红。
卡尔准备离开的时候,门缝中有一道声音悠悠飘来:
“后天便是他母亲第十九年的祭日,你陪他一起去看看他的母亲吧,我想佩妮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很想见见你。”
*
翌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冬日的温和煦阳轻柔地洒满了整个大地,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光明之中,仿佛黑夜中的魑魅魍魉、夜行百鬼都在这一刹那归于殆尽。
克伦威从房间中出来,他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副美妙至极的画面——
只见拥有着一头浅金色碎发的清癯少年倚着走廊上的石阶而立,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他手中抱着一束向日葵,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小太阳一般的温暖,甚至就连眼眸中也仿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犹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面,看起来分外迷人。
“恭喜您康复出院!”
见克伦威走出病房,捧着花的卡尔便立即迎上前来,他笑着将手中的花束向对方面前一送,脸上笑意盈盈,花香扑鼻,少年灿烂的笑容更像是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令原本大病初愈的克伦威心中的阴郁消失殆尽,转而化了日光般的明媚。
“谢谢。”
从卡尔手中接过那一束向日葵后,克伦威一手拿着花束,另一只手则微微展臂,伸手将卡尔揽入自己怀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昏迷的时候,我便想这么抱着你了。”
将头附在卡尔的脖颈,轻轻嗅闻着他身上海洋的味道,克伦威缓缓,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磁性。
为了庆祝克伦威康复出院,一回到元帅府,并没有选择继续吃乏善可陈的营养液,卡尔自告奋勇,下了趟厨房,家里顿时又是好一阵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虽然做的是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可饭桌上,荡去了眉间的阴郁,克伦威还略带憔悴的面容轻松了不少,而身为制作者的卡尔心中也感到了深深的满足——
原来被人需要是这么的幸福。
吃完饭后,因为克伦威坚持要去洗碗,卡尔便只好暂时赋闲。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又见克伦威的房间敞开着——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克伦威便将他房间上的电子锁摘了下来,因此卡尔可以在各个房间内自由进出。
卡尔原本想着他们离开元帅府这么久,房间内一定积攒了不少灰尘,于是便想进去想要帮对方收拾一番。
推开了克伦威的房间,卡尔发现对方的房间果然和他本人一样,收拾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看起来格外整洁赏心悦目,也正因如此,卡尔收拾擦拭起来也省了很多麻烦。
在最后收拾书桌的时候,看见克伦威桌上放着一个日历,在拿起擦拭桌面的时候,卡尔瞥了一眼,却发现在后天的日期上面打着一个鲜红的圈,边上写着一串硬朗飘逸的字“佩妮·桑德”
房门被人推开,已经洗完了盘子的克伦威走进房内,见有一个剪影背光而来,卡尔有些慌乱,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日历,下意识便举了举手中的抹布想要解释。
“那个……对不起,我……我不是……”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卡尔手舞足蹈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没事。”
克伦威却显得很是淡然,他走上前来看着卡尔,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温柔。
“我既然去掉了门上的门锁,便是想要和你说,我与你之间往后不再有任何秘密。”
见卡尔和自己解释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日历上的红圈看,克伦威也没有遮掩,反而坦坦荡荡。看出了对方的态度,并不像是想要瞒着自己,卡尔便试探着问道:
“这是您母亲的名字么?”
“嗯。”
克伦威沉声,而当目光落在那个红圈上的时候,他的原本变得温暖而明亮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金斯林山吧,我也是时候带你见见我的母亲了。”
“诶……?”
卡尔一怔,虽然他原本的想法便是如此,可是在他的脑补想象中,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好一番软磨硬泡,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爽快,甚至还反过来主动邀请自己,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但无论如何,卡尔的心中不免因此升起了一股名为“被信任”的小小雀跃。
*
因为克伦威的主动邀约,卡尔第二天便与他一起去了金斯林山。
克伦威母亲的墓地坐落在后山的一处偏僻处,依山傍水,森林环绕,显然是一处风景优美、风水极佳的宝地。在林中徐徐漫步,甚至还能够听见鸟声啁啾,在这个繁华的高科技时代能够有这么亲近自然的享受,着实令人感到如听仙乐耳暂明,惬意至极。
今天的克伦威出奇的沉默,路上卡尔数次侧过头去,却只能看见对方冰蓝色的眼睛和分明的下颚角。今天的克伦威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阴云之中般,很是压抑,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近乎顶点。
看出了克伦威复杂而紧张的心情,卡尔伸出手,轻轻牵住了克伦威的手,克伦威见状也并没有躲避,而是覆手,将他的手握得愈紧。
当俩人徒步来到墓地前时,碑前却已经有了一个不速之客,卡尔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弗雷迪,今天的他和克伦威一样,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神色一改卡尔见他时的和颜悦色,反而严肃到近乎悲恸。
细心擦去墓碑上的灰尘,此时弗雷迪没有半点身为帝国皇帝的架子,他屈膝半跪在墓碑前,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般,对着女人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了起来。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她面带微笑,看起来春光灿烂,可年纪却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出头。
“佩妮,我又来看你了,大半年不见,你一定又想我了吧?克伦威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而且还成家立业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等会应该会带着他的伴侣来见你,你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吧?”
“我可能马上也会下来陪你了,你不会寂寞了,不过你应该还在心里怪我吧?怪我没有及时赶来,怪我没有给你带来药,怪你认为最厉害的男人最后却没有如同骑士一般出现在你的面前,为你保驾护航……”
弗雷迪说着,在佩妮面前,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陷入热恋期的青年,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说这个没完。
弗雷迪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苦痛,可当弗雷迪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隐忍的泪水像是无法抑制的井喷,打湿了他前胸的衣襟。
就在弗雷迪从地上站起身来的那一刹那,他扭头看见了克伦威。弗雷迪原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却没想到依旧能够遇上克伦威和卡尔,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见克伦威神色犹如冰封,这位老父亲显然已经在之前那么多年的相处中习惯了父子俩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般的相处模式,于是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尘土,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像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败者,有些心虚地垂下视线,想要灰溜溜地离开。
“我不需要你在我母亲面前假意惺惺,这并不会让我们感到感激,反而只会感到恶心。”
在与弗雷迪擦肩而过时,双手插兜的克伦威冷冷开口。
“你有现在忏悔的时间,当年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城,或许你再早一些回来,御医就会更重视一些,母亲也许便不会离世。”
克伦威虽然竭力压抑着情绪,可这么多年来积累下的情绪却仿佛在这一刹那爆发,他一直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可是他却寻找不到,所以只能封闭自己的感情,像是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受到伤害。
或许克伦威在潜意识中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甚,这么多年来都在饱受灵魂的拷问和煎熬,可是克伦威心中依旧无法释然,自己的母亲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可他却高坐王位,迎娶续弦,像个人生赢家般的活着。
他需要一个人来为母亲的离世买单,因此便只能将弗雷迪,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做替罪羊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说罢,克伦威扬长而去,他来到母亲的墓碑前,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对方留下,只留下老人孤独的身影站在原地。
弗雷迪立在原地,身形微微佝偻着,鬓角斑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像是一面战沧桑的白旗,像是在一刹那苍老了十岁。
第41章 铃兰
克伦威说完这句话后, 便绕开弗雷迪,抱着雪白的雏菊,径直跪在了墓碑前, 他的神色冷冷, 犹如冰封, 看起来分外冰冷,眼神却是再也没有看弗雷迪一眼, 仿佛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陛下,您别放在心上。”
而站在原地佝偻着身形的弗雷迪却看起来如此的萧瑟,令卡尔心中不由得一紧, 上前语无伦次地解释。
“元帅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卡尔虽然这么劝说着,可在此时,就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解释和劝说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 因此,看着老人落寞的眼神, 卡尔仿佛如鲠在喉般,心中酸涩哽咽, 却是说不上话来。
卡尔原本担心弗雷迪,想要再多陪他一会,可是又见克伦威笔直地跪在墓碑前, 此时已是冬日,地面冰凉,甚至隐隐含着清晨未化的露霜, 很快克伦威的裤子便湿了一大片,但对方却像是毫无察觉般,依旧如同一座钢铸的雕塑般, 在奶白色的薄雾间跪得笔直。
像是看出了站在面前的卡尔目光不住地向墓地前的克伦威瞟去,知道他是在担心克伦威大病初愈,现在这样会不会着凉导致旧病复发,弗雷迪心领神会,他扯了扯嘴角,竭力收去了脸上哀伤的神色,转为一个微笑。
“你和他一起过去吧,佩妮也一定想见见你。”
“可是……”
卡尔欲言又止。
“放心,我这就回宫继续处理政务了,前几天刺杀案还有尾巴没有收掉,你安心陪他吧。”
弗雷迪伸手拍了卡尔的肩膀,尔后转身离去。
看着弗雷迪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晨雾中,渐渐消失不见,卡尔虽然心中仍然有些担心,可是毕竟对方已经离开,而且他当然也不能看着克伦威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因此他便连忙小跑上前,来到了克伦威身边。
“地上凉,您的病刚好,还是起来吧。”
克伦威没有回应卡尔的关切,而是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五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期盼着神明显灵,能够驱散母亲身上的病痛,可最终母亲还是离我而去。”
“那天,比今天更冷。”
克伦威哑声,声音像是冬日里冻得发僵的铁塑,疲惫而孤寂。
卡尔一怔。
克伦威的话语虽然只是青轻描淡写,可他却仿佛能够看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一个小小的身躯跪在母亲的屋外,向上天祈求不要带走自己的母亲。
只可惜神明并没有显灵,世界上也同样没有奇迹,男孩的母亲却还是抛下了他,带着遗憾离开了。
“……”
一时之间,卡尔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虽然并没有见过克伦威的母亲,可是从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他却仿佛能通过女子美丽的脸庞和灿烂的笑容上,感受到生机与慈爱。
听完克伦威的话,卡尔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不顾墓碑前的薄霜与泥泞,卡尔屈膝,与克伦威并排而跪。
见克伦威侧头,用惊诧的眼光看着自己,像是对自己的动作始料未及,卡尔神色虽是淡淡,却显得很是坚定。
“我陪您一起。”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的。”
克伦威怔怔,卡尔却打断了他的话语,笑道:
“我是自愿的,而且……”
卡尔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微红,后头的一句话,声音小若蚊蚋。
“……您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
卡尔的这番话像是一计惊雷般在克伦威脑海内响起,他的大脑仿佛在一瞬间内陷入了宕机,无法思考,可见卡尔除了白皙的耳朵尖都红了之外,神色却很是坚定,克伦威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伸手,以十指相扣给予了卡尔无声而坚定的回答。
在墓前跪了将近二十分钟,克伦威也对着照片上的女人絮絮叨叨了二十分钟,他将自己这一年以来遇到的所有大事都条条罗列出来,说与了女人。在这之前,卡尔都没有想过,克伦威竟然有朝一日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都不带喘一下。
在站起身来后,克伦威将带来的一束铃兰花轻轻放在了墓碑前,而在这之前,碑前已经翻了放了一束雪白盛放的雏菊,显然是弗雷迪留下的。
“您说您最喜欢铃兰,因为它的花语是幸福归来,能够然人永远心怀希望,永远期待明天,所以我今年给您带的也是铃兰花,您不会感到厌烦吧,娘?”
克伦威眉梢微展,脸上露出了极其少见的温柔笑意。
“我小时候还并不相信这些,认为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骗局罢了,可是我长大后,反而好像开始相信这些乱力怪神的东西了,甚至希望您真的如传说中所说的那般,成为头顶的星星,陪伴保护着我。不过这次,我真的带着我的‘小铃兰’来见您了。”
克伦威说着,侧头看向身旁与自己十指紧扣的卡尔,在他深情的目光中,卡尔也对着墓碑眼前的墓碑笑道:
“我是克伦威的未婚妻,我叫做卡尔,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阿……娘。”
卡尔信誓旦旦的说着,又与克伦威对视了一眼,眉眼已然弯成了月牙。
从头到尾虽然并没有直截言语,可是无声的默契却仿佛在俩人之间流转,冬风拂过,吹动墓旁树木的枝叶,叶片簌簌摇曳,仿佛正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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