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藏忽然抬手捂住,“又吓到你了。我去把衣服换了。”
“没有,没有吓到。”席风赶紧解释,但白藏已经绕进里间去了。
珠帘掩映之间,红衣坠地。
像是怕看见什么似的,席风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多时,白藏便换好衣服回来了。他习惯穿深色的衣服,领高袖广,裹得严严实实。这一件墨绿染得很有质感,腰间绣上几枝竹叶,更衬他腰细如竹,挺拔坚韧。
“也不知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回来。”白藏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地转移了刚才的话题,“有点馋酒了。”
席风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再提,接着他话头道:“要不我出去找找?”
“那就一起吧,反正闲着也无事。”
这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才发现,京花苑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居然这么久都没听见动静。
“怎么了这是?”席风随手抓住一个纸人问道。
那纸人答:“月公子丢了,金乌先生大怒,正让大家找呢!”
偷偷瞥一眼旁边,还好白藏把衣服换回来了。
席风便故意大声说道:“月公子怎么会丢呢?他能去哪呢?”
“谁知道呢。不过金乌先生说谁找到月公子就赏他一斛珍珠,所以大家都在找。”语毕,这纸人就赶紧到处找他的珍珠去了。
席风忍不住啧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乌先生有多喜欢月公子呢,其实还不如一个侍童。”
“只是月公子对他有用罢了。”
不过看这阵仗,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京花苑翻个底朝天了,只要小石头和月公子还在这,就一定会被找出来。
果不其然,才半个时辰,角落的一个空院子里就传来了激动的叫声:“找到月公子了!”
众人乌央乌央地赶过去,把小小的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席风和白藏使了法术才得以挤到里面,金乌先生随后赶到,大家便为他让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最先找到的那人邀功似的跟在金乌先生身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是如何如何找到的月公子。
金乌先生听得不耐烦,挥手把他推出去老远,又把挡在门口的小石头抓过来:“你好大的胆子!”
小石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金乌先生手里挣脱了,冲他喊道:“少废话,把阿月的元神交出来!”
“滚开!”金乌先生一脚踹在小石头胸口上,直接把那处的薄纸踩破了,露出里面黄绿相间的劣品纸莎草。
“下等人也配!”金乌先生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进屋。
白藏忙不迭拉着席风跟上,先人一步占据了两个室内看戏位置。
月公子仍是呆呆傻傻地躺在床上,美得毫无生气。
“阿月!”小石头追赶上来,拼命拦在月公子床前,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看见月公子后,平静了不少,甚至对小石头笑了一下:“你怎么不杀他,舍不得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金乌先生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小石头。
“……”小石头神色一凛,“你胡说什么,少乱扣屎盆子,想害阿月的明明是你!”
“哈哈哈……”金乌先生笑得胡子都一翘一翘,指着自己道,“我害他?他能给我创造价值,我害他干什么?倒是你,小东西,岁数不大龌龊事可没少干。”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金乌先生究竟什么意思。但当他伸手去解月公子的衣服时,席风忽然明白了。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月公子身上的伤出自金乌先生之手,现在看来,罪魁祸首恐怕另有其人。
小石头才是和月公子接触最多的人,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不过,之前席风出于好心,帮了小石头一个忙。
“嗯?”金乌先生看着月公子白白净净毫发无伤的身体,倍感疑惑,“你哪来的钱给他治伤?”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石头冷冷道,“元神给我,放了阿月,赎身的钱我以后还你。”
金乌先生一翻手心,莲台出现在他掌上:“想要?”
小石头眼睛一亮,立刻伸手去夺。
金乌先生反应更快,躲开他的攻势,眼神凌厉:“我才刚把他元神养好,怎么可能再给你糟蹋。”
这话堪比晴天霹雳。
他们一直以为金乌先生是坏人,没想到家贼难防,小石头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时候小石头也懒得再掩饰,移到床边掐着月公子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朝向金乌先生:“我再说一遍,把阿月的元神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纸身。没了纸身,就算你把元神养得再好,他也只能永远呆在那个破莲花里了。”
34、颜如玉(十二)
“你!!!”金乌先生气得咬牙。
如果月公子的纸身真的被小石头毁了,他的元神无处可去,就只能永远寄养在法器之中。
“交出来吧。”小石头伸出手,绽开一个志在必得的笑,“阿月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金乌先生冷冷看着他,莲台再次出现在掌中,白色花瓣上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
“我没了月公子,不过是少赚一些钱,而你……”金乌先生忽然不生气也不着急了,勾唇一笑,“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杀他。”
小石头的脸色瞬间白了。
金乌先生继续道:“你们从小一同长大,他自幼多病多灾,得人指点使了邪术吸走你的灵气,害你一辈子都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你本应恨他入骨,将他千刀万剐,可你却……”
“别说了!”小石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金乌先生嘻嘻笑了一阵,把莲台举到眼前:“既然如此,我便帮帮你吧。拿着个纸身有什么意思,我直接帮你把他元神毁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纸身毁了尚且有法子重塑,元神毁了可就真的没了。
小石头渐渐泄了气,把月公子揽在怀里顺了顺头发和衣服,又冲金乌先生道:“你不是就想赚钱吗?把阿月的元神还来,放他走,我替他留在这里。”
金乌先生挑起眉毛:“你?”
“我怎么了!你瞧不起谁?”小石头气鼓鼓的,“阿月的琵琶还是我教的呢!”
金乌先生打量了小石头一阵,不怀好意地笑了:“倒也可以,正好有些客人就喜欢你这种长不大的……”
小石头捏了捏拳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金乌先生便拿着莲台过来,释放了月公子的元神。淡金色的元神丝丝缕缕回到纸身中,月公子呆滞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光芒。
可就在元神全部入体的一刹那,变故陡生!
一旁的小石头果断从身体中取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金乌先生的心脏。
但不成想金乌先生早有准备,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小石头的攻势,将他的匕首拨到一边,又抓住手腕反推了回去。
刀尖调转方向,直取小石头咽喉!
围观群众皆骇然。
席风第一反应是拔刀去拆招,但白藏的焚骨天火更快。
这画境里的纸人虽然水火不侵,但不代表其他东西也不怕火。只见一团火焰在两个纸人之间晃了几晃,那把匕首就被烧没了,只剩小石头手里一滩焦黑的灰烬。
金乌先生:“……”
小石头:“……”
“咳咳。”白藏清清嗓子,道,“大家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嘛,何必动刀动枪的。你们看,月公子都看不下去了。”
刚刚醒来就被点名的月公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小石头喜出望外地转过身,扑到月公子床边:“阿月,阿月,你终于醒了!”
月公子忽然面露惊恐地看着他。
只一个表情,便足以证实刚才金乌先生所言非虚。
“阿月,对不起。”小石头跪在床边道歉,“以后天高海阔都随你去,不会有人再拘着你了。”
月公子的声音沙哑难耐:“什么意思?”
“秘密。”小石头莞尔一笑,“就当做我最后送你的礼物吧。”
月公子听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石头赶紧去扶他,却一个踉跄,直直倒在了月公子怀里。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如魔爪一样从小石头后心探入,里面的纸莎草争先恐后地溢出来,伴随着浓稠鲜红的血液。
“弟弟!!!”月公子惊呼出声。
这魔爪仍在小石头体内狠狠翻搅,它的主人金乌先生,狞笑着看向月公子:“他将你卖进烟花之地,又对你百般折辱,我帮你杀了他,岂不快哉?”
显然月公子并不觉快意,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沾湿了自己的脸,也沾湿了小石头的发。
小石头费力抬起手,擦去了月公子脸上的泪:“阿月,对不起……”
濒死之际,有一些记忆片段从他眉心飘出来,掺着杂质,灰蒙蒙的,不久就要消散。
白藏急忙施术,用自己的纯净灵力承载那些碎片,直接收进体内,在脑中复现了小石头的记忆。
身边的席风略带紧张看着他,见他神情不对,立刻握住了师尊的手:“怎么了?”
“小石头才是江破月。”白藏抬头与席风对视,六识相通,共享了这段记忆。
这是江破月初入明音渡的一段时光。
那年明音渡广收门徒,江破月顺利通过入门试炼,成为明音弟子。
但他虽与江揽月一卵双生,资质却天差地别。若说江揽月是天上月,江破月就像泥中石,任他怎么摸爬滚打,奋力挣扎,也摆脱不了满身泥泞,见不到半寸天光。
转折发生在他入门第三年。
那是一个朗夜,明音渡的大部分人都在自己房中休息,江破月却偷偷溜出来,去一座无人的小岛上练剑。
他每天都如此,从未被人发现过,但那天不知为何,他御剑而至时,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此人一袭华服,是代表明音的紫白配色,衣摆绣着大团大团的双色绣球,银蝶翩跹,表示此人的地位至少位列长老级别。
但江破月不认识他,明音渡十位长老中,没有他这样白发委地,冷若冰霜的一位。
他用灰蓝色的眸子看向江破月:“你有执念。”
江破月:“……”
“你想变得强大,睥睨众生,想让过去瞧不起你的人臣服于你,想满足自己内心隐秘的欲望。”
江破月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他又道:“但你资质太差,灵气不纯,经脉也窄涩,即使这样日夜练习,也不过堪堪赶上同门的脚步。”
江破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这个人说的一点不差,他就是这样一个天资愚钝的人,即便付出百倍努力,结了丹,往后也再难寸进。
可又痴心妄想,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江破月悲凉又不甘的心情真切地萦绕在席风心头,他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那位神秘人继续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能引气入体,哪怕是用天材地宝去堆,也能堆个半步金仙出来。”
但江破月只是个小小的明音弟子,哪来的什么天材地宝呢?
“我可以提供给你。”他果然道,“但是作为交换,你出师以后,要为我做三件事。”
这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江破月并未思考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的修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迅速崭露头角,成为众人景仰的对象。
记忆断断续续,最后一幕停在一间密室里。江破月恭恭敬敬跪在白发神秘人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一个画轴。
他缓缓开口,嗓音幽寒:“人界安稳了四千五百余年,也该变变天了。”
35、颜如玉(十三)
小石头的记忆到此为止,这个梦境也在渐渐破碎。
千钧一发之际,白藏的千机扇赫然出手,带着汹汹灵力飞向几步之遥的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大惊失色,但已经躲闪不及,喉咙被锋利的扇边轻轻一扫,便裂开一个大口子,里边的纸莎草噗嗤就冒了出来。
“你们……呼呼……”金乌先生说话的时候,纸莎草碎屑就从他的伤口里吹出来,“毁灭……呼呼……”
他体内的莲台失去灵力支撑,被弹了出来,又飞去白藏手上。
金乌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席风只觉头脚颠倒似的一阵旋转,就和白藏一起回到了软禁江揽月的小院里。
好像没人。
“揽月?”白藏冲屋里轻唤了一声。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便在外面等了等,结果出来的是江破月。
他好像是刚睡醒,衣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发冠也没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倒是挺快。”
白藏的千机扇还在手上,心思一动便朝江破月攻了过去。
他这招并未使出灵力,江破月随手一挡就化解了,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招,白藏的真正目的在后头这一掌。
这一掌起码使出了白藏的七分实力,掌风把他的头发衣衫都鼓动起来,携着澎湃的灵力,结结实实拍在江破月胸口上。
江破月被打得后退一步,但他只是皱了皱眉,随即浩然剑出,森寒剑光一闪而过,白藏就生生被逼退好几步,后背撞到门柱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随后,有一缕墨发飘飘悠悠地落到他脚下。
“师尊!”席风赶紧去扶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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