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是魔气在控制松亭雪。
但白藏现在目盲,席风不敢直接离开,犹豫道:“师尊,那你……”
“你去便是。”
席风咬咬牙,召出陌刀赶往唐烬身边。
江揽月亦从高台上跃下,去另一边牵制明心长老。
四人交战,三对一的局面,明心长老仍以碾压之势稳占上风。
白藏躲在暗处观察着明心长老,他招式古朴,琴意超然,灵力之强连一剑动河山的江揽月都望尘莫及,竟已隐隐有了仙姿。
天生半仙之体,名不虚传。
只是这样看来,明心长老不仅没有入魔,甚至已一只脚踏入了仙界,又怎么会为一己私情戕害自己的徒弟呢?
白藏还在凝眉细思,不得要领,那边就已陡然生变。
先是明心长老虚晃一招避开江揽月,接着推开上前拦他的席风,雾散琴在手中瞬间化为一把锋刃长剑,直刺松亭雪而来。
席风立刻回身,但已经来不及。
速度太快了,他只看到一片紫白的衣袖在眼前划过,下一瞬明心长老就已经到了松亭雪跟前。
松亭雪发现了他,猩红的眼眸中回复些许神采,嘴唇微张,似是在叫“师尊”。
但他的师尊却没有看见。
又或是视而不见。
危险已经近在眼前,松亭雪仍然没有察觉。
海风吹起浓重的腥咸味道,漆黑的海面下暗潮涌动。
这一剑轻而易举,一剑穿心。
血花四溅,握着剑柄的手一颤,然后慌乱地收回:“烬儿!!!”
唐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比师尊更快的,但他这么想着,就做到了。他将身躯挡在松亭雪身前,替他受这一剑,继而跌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我说过,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松亭雪抱着唐烬,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恢复清明,接着又坠入更疯狂的血色。
“呃啊啊啊啊——”
松亭雪的吼声荡起明音海域的惊涛骇浪,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集他一身,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中归来的修罗。
所有人都面如土色,争先恐后地向岸边跑去,想要逃离明音岛。
但护岛法阵还没关,没有人能离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修罗一步步走来,将他们寸寸撕碎,挫骨扬灰。
修罗脚下是鲜血铺成的黄泉路,海风将他的雪色长发吹起。
像一面孤独摇曳的引魂幡。
……
画境渐渐分离崩析,周围的人也消失不见。
一块金色残片自松亭雪体内浮现,飘至席风手中。
破境成功,传送法阵开启。
不多时,他们一行五人就回到了舟山岛的街上。
先前颜如玉在这里把他们坑进了画境,等他们好容易破境出来,那厮早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这会儿也懒得管他。
第一件事,席风先掰过白藏的肩膀,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尊,看得见我吗?”
白藏笑着拍掉他的手:“看得见看得见,一清二楚。”
那便好。
第二件事,席风又对大家道:“松亭雪彻底入魔后,瞬间白头。”
江揽月:“你的意思是……”
“应该不是教唆江破月的那位。”白藏接过话头,“你们还记得我们初到舟山岛时,那老人家口中的‘白无常’吗?”
“你是说松亭雪就是那个白无常?”江揽月稍微一想,便赞同道,“他入魔后大杀四方,如果没有被明音抓住,逃了出来,在周围城镇里行凶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一分析,大家都倾向于松亭雪就是那“白无常”。
他虽然也是个可怜人,但造下这么多杀孽,已然不能再被原谅了。
一行人边说边走,行至一街口茶摊时,江揽月忽然拔剑,冲着一人刺去。
大家惊骇地看过去,与江揽月打成一团的,赫然就是那白衣白发,腰间系着头骨的“白无常”。
59、明音渡(二十)
他们二人缠斗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江揽月赢了半招,剑尖刺在白无常的左肩上。
白无常放下怀里的琴,指腹顺着江揽月的剑身摸索过去,触到上面的铭文:“浩然剑?你是云崖五子江揽月。”
江揽月收回浩然剑,上下打量着他。
他一身缟素,发白胜雪,连眼睛都用白绸蒙住。怀里抱着的琴仍是画境中那一把,只是琴身破旧,还多了很多裂痕。但他背上的剑却被保护得很好,通体幽蓝,麟光闪烁,正是唐烬的佩剑。
毋庸置疑,这就是松亭雪本人。
只是他现在这模样,虽然古怪,却神智清楚,不像入了魔的样子。
见江揽月不说话,松亭雪便退开些许,径自回身走到茶摊坐下,倒了杯粗茶。
江揽月追过来,伸出手想探一探他的神魂,但被松亭雪挡住了。
“江仙君究竟想要如何?”他质问道。
江揽月反问回去:“你若坦荡,又何必躲闪?”
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大家见状赶快过去拦住二人,免得他们再打起来。
茶摊老板也小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请大家坐下,上了壶好茶:“仙君们有话好好说,小的请仙君们喝茶。”
这几个仙君一看就实力不凡,万一真的大打出手,他这茶摊怕不是要直接被夷为平地。
白藏呷一口茶,好整以暇道:“画境向来和常世大有出入,揽月你也不必太冲动。”
“画境?”松亭雪转向白藏,打量一番,“抱歉,恕我眼拙,您是……?”
看来他不是真的目盲,用白绸蒙眼大约是为了遮掩那一双红瞳。
白藏心下了然,道:“我是绝影门人,专程来明音渡调查魔族入侵一事。”
“哦。”松亭雪冷淡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另外三人。
席风、洛无欢和惊澜也好奇地回望他。
观察了一会儿,他对洛无欢道:“这位就是一战成名的洛门主吧。”
“你怎么知道?”洛无欢笑了笑,“我好像是第一次来明音,应该没有见过你。”
松亭雪没喝白藏给他倒的那杯好茶,仍旧端起原来的粗茶喝了一口,语气淡淡:“这个一脸杀气,那个一脸傻气,都不太像。”
“一脸杀气”的肯定是惊澜,那“一脸傻气”的就只能是席风了。
席风险些被茶水呛住,放下茶杯恶狠狠地瞪着松亭雪。
松亭雪似是没感觉到,又歪头看江揽月:“你徒弟?跟你挺像的。”
“不好意思,我的。”白藏赶紧发言认领徒弟。
江揽月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
“哦?”松亭雪没理江揽月,重新转向席风,将他细细观察,摇头道,“不像。绝影门人身法诡谲,杀机暗藏,哪有你这样的。你千机扇使得不怎么样吧?”
“嗯……我用刀。”席风看着他被白绸蒙住的眼睛,心里暗暗惊讶,松亭雪看人也太准了。
松亭雪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带着探寻问白藏:“你也用刀?”
白藏摇头:“他爱用什么就用什么,随他喜欢。”
松亭雪表情微妙,陷入了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而后才反应过来,唐烬似乎也是这样,出身明音,却以剑为刃。
那把剑现在还在松亭雪背上背着。
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茶桌上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松亭雪又开口道:“刚才说,你们是来查画境魔族的?”
“是。”白藏应道,“画魔现世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先前查到一个可疑的明音弟子,所以想借着仙缘会的契机去明音渡看看。”
“叫什么?”
“颜如玉。”
松亭雪抿着唇想了想:“不认识,或许是我离开后的新弟子。”
唐烬离世后,他便叛离明音,至今已十二载有余。
物是人非。
松亭雪轻叹一声:“既然你们要去明音渡,那我就不去了。”
“你本来是要去明音渡?”
以松亭雪的身份处境,若非有要紧事,想来是不愿重回明音的。
“嗯,苏州受魔气侵染严重,我本是想趁仙缘会混进明音,去藏书阁找找驱散魔气的办法,顺便看看有没有焚骨的线索。”
席风立刻抬起头:“焚骨?”
松亭雪以为他好奇,便解释道:“焚骨是一种上古凶兽,它心尖上的一块薄骨,质如白玉,有起死回生之效。”
不必问,他找焚骨,定然是想复活唐烬的。
“这世上已经没有焚骨了。”一直没说话的白藏忽然开口,“最后一只焚骨兽,四千五百年前就死了。”
松亭雪被他说得愣了愣:“万一……”
“没有万一。”白藏的语气变得凉薄而生硬。
旁人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脸,席风却知道。因为这世上最后一只焚骨兽,就是为复活白藏而死。
松亭雪的脸色不大好看,白藏亦然。
席风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呃……那你还要去明音吗?”
松亭雪微微摇头:“不去。被发现了不好收场。”
说到这里,那个问题终于要被摆到台面上来了。
江揽月轻轻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松亭雪,你真的入魔了吗?你为什么蒙着眼睛?”
松亭雪仿佛没听见一样,垂着头,像是在专心观察粗瓷杯里的茶叶渣。
“松亭雪。”江揽月又叫他。
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解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绸。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那根白绸从他脸上滑落,然后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松亭雪的眼睛并不是红色的,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眼睛了。
他的眼窝深陷,上面覆着伤痕累累的皮肤,还有两扇雪羽似的睫毛。
“唐烬死后,我的确疯了几年。”松亭雪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那时候我看谁都是他,一怒之下就把眼睛挖了。”
自挖双目,那得有多疼。
席风忽然又想到焚骨……自剖玉骨,怕是要更疼吧。
“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入魔。”松亭雪重新将白绸系上,站了起来,“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便留了一枚铜钱在桌上,向外走去。
江揽月却再次将他拦住:“你要去哪里?”
“回苏州城。”
江揽月马上接道:“我跟你一起。”
“那个,江道长。”席风小声道,“我们不是要一起去仙缘会吗?”
明明一开始是江揽月自己说要去明音查他弟弟江破月的消息,现在又突然起意要跟着松亭雪去苏州城,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怀疑苏州的魔气侵染与松亭雪有关?
看江揽月神色纠结,洛无欢噌地站了起来:“算啦算啦,离仙缘会开始不是还有两天嘛,我们就先一起去苏州吧,我来画传送阵。”
松亭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爱小雪雪的
60、姑苏夜(一)
大抵是猜到江揽月的怀疑,松亭雪固然心中不满,也没有再说什么。
洛无欢移步茶摊外的空地,灵力在他手中凝成纯净的蓝紫色光团,顺畅地画下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走啦。”
……
天地瞬间变幻,昼夜相替,苏州城最大的吴水茶楼赫然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突然到了夜里?”席风小声问洛无欢,“师兄,你不会传错地方了吧?”
舟山岛和苏州相距不算太远,传送法阵须臾而至,洛无欢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肯定是这里有蹊跷,大家小心一点。”
松亭雪微微抬起头,铺开神识,感受四周万物:“我离开前,苏州不是这样。”
“这是苏州没错,同时这也是一个画境。”白藏为大家解释道,“先前苏州城就被魔气严重侵染,现在看来,应是已经沦陷了。画魔占据了整座城,直接将它变成一个画境。”
闻言,松亭雪转过来,用神识打量白藏:“你好像对画魔和画境都很了解。”
“略知一二罢了。”白藏冲他微笑,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神识探寻。
松亭雪也勾勾唇角,没有再提:“既来之,则安之,那就随便看看吧。”
他抬脚便进了吴水茶楼,大家只能跟上。
席风缀在最后悄悄问白藏:“他没有眼睛,是怎么看路的?”
白藏:“将神识铺开,可以感受万事万物。你闭眼一试便知。”
原来还能这样。席风立刻按照白藏所说,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四周铺展开来——
夜风轻轻吹过旁边的香樟树,有一只瓢虫从树叶上落下来,展开翅膀飞走了。
吴水茶楼前的小莲池里,一尾红底金斑的小金鱼吐了一串泡泡。
一步之外,白藏轻轻柔柔地看着他。这模样太过美好,席风心中一动,神识便探出去,轻轻撩起师尊的鬓发,在圆润的耳垂上留下一片滚烫。
白藏整个人一颤,立刻垂下了眼眸。
席风没有察觉,继续将神识铺展出去,感受风停云动,虫行鸟鸣。在神识覆盖范围中,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竟然比眼睛“看”得更加清晰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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