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严定楠心底一颤,他茫然睁开眼,问道:“你、你知道了?”
宁言之摇了摇头,说道:“那只是一个梦。”
严定楠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梦,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把它当成是梦。”王爷大概这辈子也没这么温言软语地哄过人,话闸子一开,接下来说的却愈发顺畅。
“你摸摸看。”他问道:“死人能察觉到冷热吗?死人会哭吗?”
严定楠敏锐地察觉到他说“死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颤了一下,开始心疼王爷。
“我、我又复活了。”严定楠低声说道:“两年之后,父皇暴毙,三皇子登基……赐了毒酒给大皇兄,王爷……王爷是……关押大牢,三天后,处斩。”
“行刑前一天夜里逃了出去。”严定楠有些茫然,说道:“可是李源颂追了上来,他领着御林军,没找到王爷,将我……”
宁言之记起了那个梦,将人抱在怀里,也不听他说什么了,吻了吻他的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严定楠住了嘴,自虐一般回忆起了当时的绝望,忽然记起了当初的疼。
肚子疼。
细细密密的,针扎一样的疼。
疼得他几乎迈不开腿。
他想着自己那么疼,孩子一定比他更疼吧。
可他把他忽略的那么彻底。
宁言之看着严定楠的神色,总觉得不止他说的这些。
可又不愿意问,只好就那么抱着他,抱了一个下午。
直到严定楠睡着了,他也没有松开手。
宁言之抱着他坐了一个下午,也想了一个下午。
严定楠说的这些话荒唐极了,换谁都要说一句疯子,可他信。
春意没有敲门,直接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探了头进来,无声将手里的鸡汤往前递了递。
见宁言之点了点头,她才小心地进屋,又关上了房门。
宁言之轻声将严定楠唤醒,看见对方眼里的茫然,他温声说道:“喝了汤再睡。”
严定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直起了身子。
宁言之接过春意手里的鸡汤,试了试温度,才舀了一勺汤喂他。
春意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觉得陶少主完全就是嫉妒小少爷找了个好丈夫,才会总是怀疑王爷。
他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对小少爷多好。
鸡汤入口,严定楠也清醒些了,他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多。
不过看王爷这意思……应该不会觉得他是孤魂野鬼的吧?
严定楠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宁言之,也不敢伸手将汤碗接过来。
宁言之冲他笑了笑,又舀了一勺汤喂他,轻声说道:“别想太多,我是你丈夫。”
严定楠心里一酸,眼眶又有些发热。
宁言之笑话他:“怎么又哭了,一会儿药端来,你是不是还要哭一场?”
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严定楠却又窘迫地红了脸,反驳道:“才不是。”
“不是就好。”宁言之说道:“看见你哭,我就难受。”
等鸡汤喝完了,宁言之放下碗,将严定楠扶了起来,问道:“出去走走?”
暮色四合,烛光照着王爷的神色,实在是温柔地让人拒绝不了。
严定楠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没什么异议。
出了房门,在院门外装作路过十好几次的陶无涯终于说出了台词:“好巧啊弟,你也出来逛逛?”
严定楠知道陶无涯是担心他,又不好跟他说太多,就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和放了心的陶无涯聊了一会儿,春意又将安胎药端了过来。
见宁言之眼带笑意地看他,严定楠忍不住红了脸。
他也不想哭的啊……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没控制住情绪。
定定地瞧了瞧碗里的药,严定楠闭了闭眼,敛下心间的一丝苦涩,仰头喝尽了。
虽说失去了一个,可现在这个也是真真实实呆在他的肚子里,还是要好好护着的。
——————
当天夜里,宁言之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惊鸿一瞥间,似乎还有严定楠皱着眉的、冰冷的脸。
梦里自己身处大牢,两个狱卒踢了踢他面前简陋的饭菜,嗤笑道:“拽什么拽?宁业之被今上一杯毒酒弄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以及一个长相猥琐却神情冰冷的人和他说:“定楠死前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死前,四个月。
第25章
宁言之惊醒的时候是在深夜,他坐起来,心底残存着梦里的惊悸,仍然有种死了心般的绝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严定楠最近睡得很沉,许是察觉到了些许动静,迷迷糊糊地靠近了他,却没有醒。
猛地打了个寒战,宁言之清醒了些,又躺了回去,将被子盖好,手轻轻覆在了严定楠的肚子上。
只有一个月的身孕,还摸不出什么来,他却忽然间安了心,不由自主地缓缓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像是又活了一遭。
又活了的宁言之没什么睡意,轻轻将严定楠抱在怀里,才安心了些。眼底却渐渐地浮上了一层冷色。
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也要两方势力同时退步才行。
一方退一步另一方步步紧逼,那退与不退有何关系?显出退的那一方有多软弱吗?
严定楠许是躺的有些不舒服,在宁言之怀里动了动,才又熟睡过去。
宁言之眼底的冷色登时就散了,不由自主地带出一丝笑意来。
有个老婆就是好啊。
尤其是在陶无涯的对比之下。
想到陶无涯天天嚷着找妻子,到头来还不得不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宁言之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幸福的宁言之美滋滋地忘了刚刚的想法,开始盘算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男孩子的名字和女孩子的名字都起,他又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孩子。
美得就差冒泡的宁言之在严定楠的发顶吻了吻,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景象。
有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还有人说“红颜祸水”,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日清晨,严定楠睁开眼的时候,宁言之还在睡,手轻轻搭在他的腹部。
宁言之想名字想到凌晨,越看严定楠越开心,后来即便睡着了,梦里也有两个团子叫他“爹”,真是做梦都快笑醒了。
严定楠凑近了,看见宁言之唇畔的笑,心情也变好了。
他隔着王爷的手摸了摸肚子,抬头就看见宁言之睁开了一双带着笑的眼。
宁言之欢喜地问道:“定楠,你猜猜看我刚刚梦见什么了?”
严定楠摇摇头,问道:“什么梦?”
宁言之笑眯了眼,说道:“我梦见孩子管我叫‘爹’呐。”
严定楠眨眨眼,笑道:“才一个月,还早着呢。”
一点儿也不觉得还早着的宁言之笑眯眯地说道:“不早,先把名字起了。”
“你觉得‘宁猗竹’怎么样?‘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没怎么听懂的严定楠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起的都好听。”
宁言之又说道:“那女儿就叫‘宁玉琳’?”
“好。”严定楠笑弯了眼。
宁言之看的欢喜,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严定楠微微颤了一下,垂了垂眼,却没有拒绝。
他的唇很软,纵容的模样也很诱|人。
宁言之没忍住,加深了这个原本不带欲|念的亲吻。
严定楠微微有些喘|息,抓着他的前襟,不知是不想让他停,还是在阻止他继续。
宁言之却停下来了,他抚摸着严定楠的背,平复了一会儿,实在是冷静不下来,又不敢对着严定楠动真格的,只好凑过去,哑着嗓子撒娇一样低声说道:“定楠,你摸摸我。”
严定楠一抖,下意识地挪开了手。
宁言之有些失望,叹道:“什么时候你能主动一些就好了。”
被他说得脸红,严定楠把头一低,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宁言之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也算主动……”
他的话说道一半就顿住了,因为一只手正犹豫地握住了他。
王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旖旎的早晨,神清气爽,双眼发亮,看见谁都觉得顺眼的不得了。
而与之相对的严定楠则是看见谁都尴尬的不行,总觉得今天早上哪儿都不对。
一直走到主厅,看见沉着脸的陶家主的时候,严定楠都处于浑身不对劲的情况下,一双手更是直接藏在了袖子里,看见谁都怀疑他知道了什么。
被怀疑的陶家主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委屈。
当初暗辰盯上了世家,那帮暗处的杀手很危险,他不想让小辈涉险,就让他们都出去历练。结果陶炎霜听说之后当即表示自己有好地方,转手把严定楠送进了王府。
好悬没把陶家主气出病来——你们真把江湖和庙堂当一家了是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王府确实安全。
等四家九派联合,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暗辰再也猖獗不了的时候,大不了就假死一次,把严定楠和严居江接回来,再娶妻生子也没什么。
谁知道这才多久,连孩子都有了!
陶家主愤愤地磨了磨牙,眼底全是严定楠表现出来的对宁言之的依恋,脸色不由得更阴沉了。
严定楠和宁言之对他行了个晚辈礼,坐在了一侧,另一侧是陶无涯和柳千帆。
陶无涯面羽曦读佳对着陶家主也没什么正形,笑眯眯地介绍道:“父亲,这是柳家少主柳千帆,那是静王宁言之。”
柳千帆向着陶家主行礼道:“陶家主安好,在下柳千帆。”
陶家主硬挤出一个笑来,尽量和蔼地说道:“贤侄客气,坐吧。”
宁言之紧随其后,行礼道:“舅舅。”
陶家主看见他更是心塞的不行,咬着牙说道:“坐。”
宁言之很委屈,因为严定楠的娘家人都看他不顺眼,而且他有种直觉,若不是严定楠在场,陶家主也能找个由头揍他一顿。
可是由于严定楠在,他们还是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早饭。
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最近情绪不稳,严定楠很黏着宁言之,所以想揍他的人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过了午时,严定楠睡着午觉,忽然惊醒了,他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总有种直觉——去西北,只有西北才是最安全的。
这一番动静只有一直关注他的宁言之发现了,宁言之丢了手里的书,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又做噩梦了?”
严定楠觉得奇怪,便皱起了眉,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总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西北,呆在西北才安全。”
醒来之后,那种感觉就渐渐地淡了,他怀疑自己只是一时之间被梦魇住了,又蹭了蹭,打了个哈欠,小声说道:“也许是我太多疑了。”
宁言之轻轻笑了笑,论多疑,可轮不到严定楠。
他拢了拢严定楠的头发,心底稍稍偏向了严定楠的直觉,决定再留两日,让陶大夫给他调养一下身体,而后就走。
可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宁言之晚上依然做了梦,终于梦见了严定楠。
那是在牢里。
严定楠举动间带着疏离,却尽力将他伺候的很好,仔细看时,还能发现他眼底的深藏着的恐惧。
宁言之很想亲近他,抱一抱他,吻一吻他,再哄哄他,说一声“别怕,有我在呢”。
可梦里的他比严定楠还冷漠,倚着墙角冷眼看着严定楠的动作,不知道动,也不知道帮忙。
宁言之忽然察觉到了他自己的情绪,大抵是悲哀莫过于心死,或者是从小到大坚信的什么一去不复返,像是整个人生都空了一块。
可他不仅不同情自己,还很想踹他一脚,骂一句“是不是男人”。
哦,那也是他自己。
宁言之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脑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念头——我曾经让定楠那么难过,是我害死他的。
梦里仿佛过了很久,他偶尔咳嗽两声,严定楠就会很紧张地拍拍他的背。
直到逃出去,直到他们分开,直到自己被人接走,再打听到严定楠的消息,却是“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他甚至没办法去给他收尸。
宁言之闭着眼,却清醒了。
严定楠说的他是个死人,自己知道了原委。
可事实重的他背负不起来。
忽然,直觉让他猛地睁开了眼,抱着严定楠躲了一下。
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地斩了过来。
也许是撞上门来的刺客刚刚好触了他的霉头,也许是王爷想借着这一下证明自己能将严定楠照顾得很好。
他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抓住了刺客的手,腿上用力踢了过去。
那刺客身手太好,飘忽着就躲过了那一脚,手腕一转,就挣脱了宁言之的手,剑锋还将他的手掌划开了一道很深的伤痕。
那剑也是好剑。
醒过来的严定楠将宁言之往后一拉,抽出床头自己的剑,迅疾无比地刺了过去。
那刺客不妨,被他刺中了手腕,下一瞬黑衣刺客左手一抖,一把暗器就撒了过来。
暗器在漆黑的夜里泛着微弱的银色的光。
是暗辰的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瞻彼淇奥(yu四声),绿竹猗猗(yiyi一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xian四声)兮,赫兮咺(xuan一声)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an一声)兮。”选自《诗经·卫风·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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