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自己的男妻。
当今圣上极宠美艳的皇贵妃,封号为凤。为了她有意废太子宁业之,立皇贵妃的儿子三皇子为太子,只是现任太子得了朝中官员的心,想废的阻力太大。
而慧皇后在半年前四处奔波一阵,忽然求了道圣旨,将一个七品官员的两个儿子嫁给了前太子和二皇子。
自古确实有娶男妻的前例,只是男子即便饮了药,也不似女子般好生养。所以开国皇帝立了个规矩,娶了男妻便不能做皇帝。
慧皇后此举,等于彻底废了两个儿子登基的希望,也给了圣上废太子的理由。
当时身为二皇子的宁言之,正处于被寄予厚望的前太子宁业之和备受宠爱的未来太子宁玉之之间,其实并没想要这个皇位,在他看来,宁业之比他适合当皇帝多了。
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小人得志的宁玉之踩在他头上。
所以对做了这个决定的慧皇后生了间隙,对严定楠更是亲近不起来。
这只是其一。
其二便是在两个儿子成婚后不足一月,慧皇后服毒自尽。
既然宁言之会觉得是母后毁了大哥的路,自然也会觉得是严定楠才害的慧皇后如此。
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人在迁怒的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其三便是因为,严定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寄宿客家,而不是自己家。
即便是在王府里,他也在防备着所有人。
客气且疏离。
他带来的丫鬟也和他一样,甚至还会叫他小少爷,而不是王妃。
这一点往往会成为他迁怒严定楠的理由。
所以他并不喜欢自己的男妻。
可是严定楠毕竟是慧皇后为他安排的妻子,正式娶进门的静王妃。
宁言之想起这一点的时候,又会对他好一些。
又因为他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皇贵妃一侧的人才有机会说他喜怒无常,不堪大任。
宁言之揉了揉额头,对自己这脾气也有些无奈,只好去了书房习字,这是慧皇后和安王都有的习惯。
习字能静心,也能磨一磨他的性子。
午时渐至,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见有人通报,便知道严定楠的病还未好。
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他推开书房的门,转身去了卧房。
春意还是刚刚进来时的模样,不停地为严定楠擦汗,换手巾。
他将手指探向了严定楠的脖颈处,皱了皱眉,转身说道:“你将那大夫再带来为他瞧瞧,我去太医院请太医。”
春意急忙点头,匆匆跑了出去,将才歇下一个时辰的秋落叫醒,嘱咐了几句,跑去叫太医了。
严定楠似乎是因为听见了宁言之的声音,勉强睁眼,低声说道:“王……爷……”
宁言之见他烧的厉害,难得软了神色说道:“你歇着,本王去请太医。”
严定楠的记忆还停在逃跑时,烧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却下意识地拉住了宁言之的衣袖,拒绝道:“不可。”
他一动,小臂上刚换的手巾就掉在了床边,一角压在了宁言之的袖子上。
宁言之皱眉看着自己的袖子,没有挣开,却将他打量了一番。
秋落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门。
床上的严定楠根本分不清楚情况,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宁言之进皇宫。
进了皇宫,宁言之会没命的。
宁言之没管秋落和去叫大夫的春意,亲手给严定楠擦了擦汗。
凉意让严定楠清醒了些,迷迷糊糊睁大了眼,正好看见侧坐在床边的宁言之,弯唇笑了笑。
这可真是宁言之第一次看见他笑。
呆愣半晌,他还是将这一切归咎于严定楠烧糊涂了。
虽说如此,他心底也舒服多了,转头对着秋落说道:“去看看大夫什么时候到。”
春意舍不得主子吃苦,找的是京城最好的大夫,那大夫夜间来诊了一次,开了贴药。
她跑出去抓了药,又花了一个时辰熬好,给严定楠喂下。
结果才好了两个时辰又发热了。
秋落一直贴身照看着,清晨才换了歇下两个时辰的春意。
严定楠之前又说过不准叫静王,不准请太医,都快把春意给急哭了。
她红着眼眶去请大夫的时候暗想道:王爷虽然不喜欢少爷,却也是个好人。
不知道自己被丫鬟发了好人卡的宁言之正盯着严定楠唇角的笑意,心底越发觉得怪异。
自己这男妃娶回家以来,一直都是板着脸,情绪不会太过外露,这次居然笑着睡着了……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美景?
一直到春意和秋落带着大夫回来,宁言之才回过神来,语气淡淡地说道:“有劳了。”
那大夫向他行了一礼,把着严定楠的脉,片刻后才说道:“应该是夜间受了凉,才得了风寒,待老朽为王妃扎上几针,再开贴药,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秋落多嘴道:“您昨夜也是这么说的,药喝下去,才好了两个时辰,现在病的更厉害了。”
“再说了,我家少……”她咽下“少爷”两个字,说道:“我家王妃每日练剑,身子骨一向极好,怎会因着凉发热?”
老大夫懒得和她一个姑娘家计较,摸了摸胡子,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丫头,不懂莫要乱说。”
春意拉了拉秋落的衣袖,秋落这才后怕地闭了嘴,想起了严定楠的话,看也不敢看宁言之一眼,和春意一起出了门。
老大夫为严定楠扎了针,又开了贴药,才说道:“王爷,老朽告退了。”
宁言之扫了一眼严定楠,说道:“有劳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那老大夫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毫不含糊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宁言之的眸色深了些,侧头叫道:“春意,送先生回去。”
春意应下了,带着老大夫出了王府,宁言之又吩咐道:“秋落,你去抓药。”
秋落拿起桌子上的药方,向宁言之行了一礼,才出去抓药了。
宁言之坐在床边,却是皱起了眉。
他摸了摸严定楠的额头,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到了严定楠笑着的唇角上。
发高热的人脸颊殷红,唇瓣却有些发白,如今被硬扯出了一张笑脸,看着居然有些可怜巴巴的。
宁言之鬼迷了心窍似的,在严定楠的唇角轻轻吻了吻。
很暖很软。
暖进了心坎儿里。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人。
往后会和他共度一生的人,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生时住在一起,死了埋在一起,两个人的生命绑在一起,纠缠不已。
他的心尖颤了一下,像是动了久未动过的心。
第3章
房里只剩下了宁言之和严定楠两个人。
严定楠来时只带了两个丫鬟,就是春意和秋落,算作陪房,另两个丫鬟却是慧皇后赏的,更名为夏冰和冬藏。
二人悄悄去了西北封地,如今只怕快到了。
可用的人手就这么多,严定楠又信不过其他人,不肯让旁人近身,现下居然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宁言之只好走出屋外,叫来了从小就侍奉自己的下人钱成。
钱成年纪比他大些,自幼就照顾他,平日里也都是敦厚老实的模样。
宁言之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太医院,将尚太医请来。”
钱成行礼应道:“是!”
见钱成要退下,他阻拦道:“等等。”
“王爷还有何事要吩咐?”钱成问道。
宁言之犹豫片刻,说道:“再查一……算了,你去请太医吧。”
“是!”
眼见着钱成退下,宁言之才进了卧房。
他与严定楠成婚不过两个月,昨夜也只是第二次未曾回王府。
皇室向来没有未娶正妃先纳侧妃的先例,他和安王宁业之又都没有通房,回了王府也是和严定楠住在一起。
不过是一个晚上,怎么就发了高热。
他取下有些温热的手巾,换上浸了凉水的另一个,又伸手试了试严定楠脖子处的温度。
也许是因为刚刚手也碰了凉水,这会儿居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温度。
可是严定楠还热着,他难受得很,睡也睡不安稳,又累又热,脑袋还疼。
基本上就是宁言之的手刚伸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本能使他试图贴近那只带着凉意的手。
而探出严定楠体温的宁言之则是整个人都有些愕然。
严定楠以往都是戒备又疏离,在静王府也丝毫没有放松过。
他能查到的都是些基本的情况,再细节的却是查不出来的。
若只是家身清白,慧皇后怎么可能让严家的两个儿子嫁给他和安王?
表面的一切,应该都是用来骗皇上和皇贵妃的,可是更深一层的他居然查不出来。
安王也一样束手无策。
因为严居江和严定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像是在周身套了一层冰做的盔甲,问得隐晦了,他们假装听不懂,但才相识了两个月,中间又隔着个慧皇后和皇贵妃,不能问得太过。
宁言之收回自己的思绪,将焐热了的手抽了出来。
想了那么多,无非是在表达他对于严定楠此时的反应有多惊讶而已。
严定楠出了一身的汗,还盖着薄被。
他犹豫了片刻,将被子给他拉好了。
不都说发热了要捂出汗的么。
他瞅了瞅严定楠额头、手腕和小腿处搭着的手巾,又摸了摸被汗打湿了的里衣,实在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也是,刚刚大夫还在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多问几句?
宁言之摸了摸严定楠通红的脸,稍稍有些愧疚。
那就算是……怪我咯。
折腾了半晌,等尚太医再来的时候,严定楠的体温却好像是退了些。
他挑了挑眉,将功劳都归在了自己的身上。
尚太医是宫里的御医,曾受过慧皇后的恩惠,虽然不常来往,但慧皇后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过他。
宁言之起身将人迎了进来,说道:“有劳太医了。”
他虽喜怒无常,却也分得清谁是一片赤诚,谁是狼心狗肺。
如今他与安王式微,皇贵妃一手遮天,还敢来看他的,都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这叫他如何摆出王爷的谱来?
尚太医连连说着不敢当,给严定楠把了脉。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说道:“已有人为王妃施过针,可有药方?”
“有,只是府上丫鬟拿去抓药了。”宁言之答道。
尚太医行了一礼,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大肚子瓶子,瓶口细长。
他说道:“此药给王妃服上一粒,若是傍晚还没好,便再服一粒,下官告退。”
宁言之接过了药瓶子,说道:“此时本王不便出府,见谅。”
而后他对钱成说道:“送尚太医回宫吧。”
钱成应下,带着尚太医离去了。
宁言之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看了看,又嗅了嗅,也分辨不出是好是坏。
他皱眉看了看睡着了也极不舒服的严定楠一眼,决定再信慧皇后一次,将药给严定楠服下了。
许是丸药有用,午时严定楠便醒了过来,只是人仍旧有些呆呆的,看什么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春意和秋落给他喂药,他也不嫌苦,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直到宁言之怀疑是他烧傻了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哑着嗓子问道:“王爷?”
“嗯。”宁言之应道:“怎么了?”
严定楠没出声,就看着他摇了摇头。
宁言之皱眉,就听严定楠又问道:“臣能……出去走走吗?”
“你病还没好。”
被拒绝了的严定楠继续问道:“那臣只在窗前看看呢?”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天气只是稍稍偏热,也没什么风。
宁言之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春意扶着严定楠走到窗边。
窗外骄阳灼灼,铺了石砖的院子很大,几棵树的叶子仍然翠绿。
还是,他和宁言之离开京城前的模样。
之前所有,都像是他的黄粱一梦,梦里江山沦陷,奸臣当道,逆子弑父杀兄,篡位登基。
他抬头看天,湛蓝澄澈,丝丝缕缕的白云漂浮。
不是他梦里的刀山火海,也不是他梦里模糊的月夜。
还活着……
真好。
他偏头笑了笑,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宁言之被他那一笑晃了神,说话间不自觉地就带了些戾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说道:“那你也不准出去。”
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严定楠本来就不急着出去。
之前很多时候,宁言之的心情都是时好时坏,他也习惯了对方言语上的强势。
可到底还是有不习惯的。
夜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生死间的疼痛仿佛还在,他摸了摸肚子,难过忽然就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他护住了宁言之,却没护住他们两个的孩子。
不后悔是一码事,可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严定楠只觉得心里针扎似的难过,绝处逢生的不真实感像是失重一样让他不踏实,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受的。
比被箭矢射中时还难受。
宁言之一向浅眠,更何况此时他心中有事,还没睡着。
今天一天严定楠都很反常。
反常的让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严定楠,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何况此时对方大病初愈,他白日里的柔情还没散尽,便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2/4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