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秋嘴唇掀了掀,多了丝无可奈何:“那你想怎么样呢。”
*
高墙深院,碧瓦高墙。
沈小小冲着里头叫了几声,扯住主人衣摆,示意往里头去。
沈促与方垣面面相觑,望着那挂着描金“谭府”二字的巨大门匾相视苦笑。
还真是巧了。
花蜘蛛也真会选地方——此处正是拳宗老祖,谭老爷子的府邸。
老爷子今天九十大寿,来往府邸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六扇门捕头可以得罪的起的;再说,先不说谭府里头的拳宗弟子,光是各方家眷仆人也有百人,再加上来筹备寿宴,各地来的宾客,宾客身边带的随行奴仆……每日出入人如潮水,要找一个本就善于易容的人,谈何容易。
为不打草惊蛇,沈促换上武林盟随行弟子,准备先进去再说。他在马车里换好衣物,下车时,就见商应秋牵着小师弟的手往这走过。
“兄弟,来看我这身如何,像你们的人吧?不会太器宇轩昂了点吧?”
对沈捕头的担忧,商应秋看了眼,表情不变,清清冷冷的:“汪。”
沈促:“……”
不,等等,刚刚那声汪是怎么回事?
是他是命不久矣,所以耳朵才出问题了吧!
“犯什么傻啊。”看沈捕头这神智恍惚,嘴半张,眼睛发直的傻样,方堂主不明所以的嫌弃了一眼,深觉找花蜘蛛的事,还得指望自己。
而且令人忧心的事,这次八大世家得知独孤棠丢失了两堂席位,十分重视,各派使者早一步到来,密谋多日,多半会趁机发难。
听完各方情况,商应秋微颔首,表示晓得了:“汪。”
方垣:“……??”
他僵硬的转过头,对沈捕头说:“沈兄,你行行好,打我一巴掌,我估计还没睡醒。”
沈促还在麻木中:“不……稍等,我估计也没醒。”
感受到一旁过于直白的震惊,商应秋转头,语调上扬,大大方方问小孩:“汪?”
意思是这样可以了么。
郁衍同样受到了惊吓:“……可,可以了。”
何止可以,简直吓人。
他就随口一说,童言无忌嘛,天晓得商应秋居然就真去了!
作弄人的有趣之处,就是在于被作弄人的局促尴尬,面子思想这四个字,压根就没存在过商应秋的认知里,也不觉得这有何可丢脸的,他行得正直,汪得坦荡,只是可怜了后头那两人——
过门槛时,差点一起被拌倒,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商应秋的到来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去年,青年连挑十八门一战扬名的事传得神乎其神的,怎么样的版本都有,在场的都有耳闻,但大部分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很好奇那个把独孤副盟主一招揍出隐疾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一看,都有些拿不准了。
“是这个么?会不会太年轻了点,里头真没什么猫腻吗?”
“能有什么猫腻。”另有人嘲笑:“那十八门哪个是容易被收买的主?圆寂大师都出面首肯的。”
“可……”
可这些人见惯了独孤副盟主出门张扬,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大排场,如今这个冷肃如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一时间阻止了不知多少想上去凑近乎的人。
“哎呀,有失远迎啊,商盟主这边请。”
门口迎出几人,为首的中年人着一身绛紫色梅纹锻袍,身材高大,宽额浓须,抱拳时手背青筋狰狞,正是如今的拳宗宗主。
商应秋客气回礼:“谭宗主。”
没尝过苦头的心里还能嘀咕几句,像谭天这种当初打头阵,吃过败仗的,态度则是非一般的客气了。
“家父早听商兄弟要来,开心得不行,嚷着要看看你这个新盟主才肯开席呢。”
谭家百年世家,财大气粗,庄园里小说三百间房屋,院路迂回曲折,布局错综宛若迷宫,入座后,郁衍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席间的讨论声。
有关于商应秋的,也有关于他的。
“那就是魔头之子?为什么商盟主要带他来?”有人不明:“就不怕魔头找上门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巴不得魔头来。”一青衣剑客压低嗓音:“不周宫值钱的宝库、秘籍都在魔头手上,抓弟子,嘿嘿,都是蝇头小利,不值当的。”
“黑市悬赏榜上,这小孩已经有人标到七万金了。”
“……异闻录的笔使,在调查孩子他娘是谁,你们都下注嶼、汐、團、隊、獨、家。了么?”
“啊?还能下注?都有谁啊?”
“有欢喜宫棠飞飞、血波仙子、金九娘……现在欢喜宫赔率最低,买么?这期还能买!”
对这些有的没的,对郁衍而言犹如耳边杂风,他是个相当专注于当下的人。
他扫了眼桌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放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蒸秋蟹。
反正没人注意,他自然提筷,夹走了里头最大,膏也肯定最多的那只。
螃蟹刚入碗,停留了只半瞬不到,就被一双筷子夹走了。
郁衍:“……!”
上次吃多了蟹黄腹疾后,商应秋便立下规矩,一次最多只能吃半只,半只就是半只,不多一点,也不少一分。
可眼看吃蟹的季节就要过去了。
青年把螃蟹换到自己碗里,拨开蟹壳后,似思考了,将整只原封不动的又放回小孩碗里。
方垣在旁起哄打趣:“哎呀,破天荒整一只呐。”
商应秋颔首:“嗯,今天可以。”
嗯?为什么可以,为什么偏偏今天就可以。
郁衍狐疑地看了眼青年,抿了抿唇,眼神略暗了一瞬。
这是顾及旁人眼光,觉得给一半的螃蟹,怕别人说他苛待小孩么?
还以为商应秋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见,他也是在乎的。
吃蟹的冲动莫名淡了下去,他掀开蟹壳,接着脸上表情全无地放下筷子。
郁衍:“……”
这只蟹看着大,其实虚有其表,壳下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凝不成膏的蟹黄。
难怪今天肯给一只——
这根本就只滥竽充数,银样镴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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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1:
副盟主:等等,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有隐疾??我只是摔掉了几颗后牙而已啊!我能有什么隐疾?气煞我也!
众属下:那都是因为您每次请大夫遮遮掩掩,还重金封口,不准大夫对外透露,到处寻医问诊想求生牙的妙方,外头能不瞎想么?
副盟主:那……那现在对外说清楚还来得及吗。
属下们:应该不行了吧,都传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我的真爱只有大闸蟹!
盟主:……哦
第22章 护短无错(一)
吉时到,宴席正式开始。
里里外外,厅里连着院里院外摆满整整九十九桌,送来的金匾、贺词、礼品堆积如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置身在热闹中,郁衍心里难免有些艳羡,谭家子孙还是孝顺,舍得下本钱,想到自己以后,若身边也有这样为自己操办寿宴的孝子贤孙……
他瞧得太过专注,商应秋也跟着一看,那是栋三层楼高的彩楼,红绿交加,张灯结彩,俗得亮眼,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
“怎么了,是想上去?”商应秋侧头问。
两人审美,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各不着边。
郁衍恋恋不舍地多欣赏了几眼:“……哎,你不懂的。”
小年轻,哪懂这种富丽堂皇的庄严大气。
用过席,一行人又移步水戏台,那儿戏班坐棚登台,要热热闹闹连唱个五日。
郁衍不爱看戏,他坐青年腿上犯了会困,上头祝寿必备的喜庆戏文唱完,老爷子点了几出热闹虐笑的折子戏,台上烟火涌出,笙歌鼓吹,烟中各路人物粉墨登场,持刀互搏。
上头缭乱,他记不起这戏演了什么,随口问青年。
“这都讲什么的啊。”
商应秋正剥好一小碗的瓜子肉,推了过去。
他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如玉,在这个喧闹有余的地方,听得人格外心脾舒畅。
“是讲一对夫妻,丈夫是凡人,妻子是仙女,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一年只得相见一次,所以丈夫潜行修炼,骑牛大闹天宫,失败后被压在五指山下,等他的有缘人出现。”
炒瓜子肉郁衍是爱吃的,但一直磕不太好,力道容易把握失当,要不连皮带壳的弄碎,要不肉陷在壳里抵死不出,搞得人很没耐烦心,所以商应秋现在得闲了,就一颗颗用手指剥好,把瓜子肉放进碗里,堆成冒尖,像个五谷丰收的粮仓。
他抓了把,有些诧异:“啊,那还挺有趣的。”
还以为又是老一套戏目,早知这般有趣,就不打瞌睡了。
一旁沈促:“……”
人家那是折子戏,明明演的是鹊桥相会、孙行者大闹天宫还有劈山救母啊!
你们两个究竟有认真看戏吗!
一曲末,掌声雷动中,一众戏子下来磕头谢赏。
郁衍也是服了这谭老,都一把岁数还那么爱看俏,看还不够,又命人留下几个身段最好模样最好的戏子,下来陪他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其中一个武生噗通跪在他脚下。
“小的有冤,请各位大侠做主!”
“你有冤,当去官府鸣冤,来这里闹什么。”今天是父亲的大好日子,谭宗主怕触了霉头,立刻蹙眉呵斥。
戏子身子瑟瑟发抖:“官府不理江湖事,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小的实在走投无路。”
这主人家还没发话,已有人抢先一步出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是谭老大寿,若真帮好了,那也是积福的事。”
郁衍闻声看了过去,说话的人华服锦衣,声朗澈澈,嗓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戏台里外。
此人正是如今独孤家主,副盟主独孤棠的胞兄,独孤霖。
“反正,我们商盟主不也在么,武林盟解武林纷争,你有什么冤,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
众人皆知,自苏二劫持学童自尽后,独孤棠就称病告假多日未在现身,整个独孤家与商应秋已成水火不容的局面,这次独孤霖亲自出马,来势汹汹的,定是要借机发难。
“小的以前,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
这声音……郁衍本靠在青年怀里,一下坐直了。
刚刚没仔细看戏,加上武生脸上浓墨重彩,很难看出原本模样,但这戏子说话的姿态腔调让他莫名熟悉……
这人竟是阿唐。
那个抢占过商应秋功劳,让他误以为有恩的少年。
“我本是不周山下的本分人家,可十几年前,父母都被不周宫所杀,那魔头所修炼的邪法阴毒至极,恶毒非常,需吸少年精气提升内力永葆青春,我们遭禁锢多年,若不从,便会被鞭打凌虐,他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诸般苦难。”
阿唐身子单薄,声如泣血,跪在地上的样子哭诉的样子仿如当世窦娥,闻者伤心听者怜悯。
魔头本人:“……”
他现在只想问问当年的自己,是瞎到何等程度。
居然连最起码的虚情假意都分辨不出。
不周宫与中原往来甚少,加之大家对他这门能永葆青春的功法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吸日月精华啊,妖怪转世之类的的流言都有,如今这个说法相当于以形补形,倒契合了绝大部分人对魔功的认知。
“我全身上下被那魔头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常常是旧伤未愈,便添新伤。那魔头打起人从来不顾死活,和我一同进去的人,有一半都被那魔头折辱而死,只有我……机缘巧合的逃了出来。”
似回忆到那不堪回首的地方,阿唐强忍下痛楚,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交错的陈年鞭痕。
“我逃出宫后,怕被追杀,这些年隐姓埋名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如今得知不周宫被破,才敢出来。一报还一报,父债子偿,我恳请各位为我做主、为死在魔头手下的那些无辜的人做主!”
孤独霖不怀好意看向商应秋。
“不周宫自郁北林起,西北多少门派灭在他们手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决不能轻易放过!”
人,自然是独孤安排好的。
独孤家最是护短,自家子弟就算犯了事,也轮不到商应秋来处理,他表弟苏二惨死,亲弟受了委屈,这些账,都得一笔笔找回来。
握有魔头之子,就相当于拿到一半魔宫宝藏,独孤霖对此志在必得,既然不能硬抢,那就来软的。
有什么场合,能比现在更适合?
周围果然嗡嗡议论成一团。
“说的是啊,父债子还,人家的要求也没过分啊。”
“拿活人练功,难怪多年不老,这样的功法……谁不想要啊。”
“对!交出魔头之子!让血债血偿!”
独孤霖见群情激奋,满意道:“商盟主,你破了不周宫,本是件大好事,理应杀一儆百才对,可如今扣着人不动,什么意思?外头可都说你留着魔头之子,是要一人独占好处!”
矛头就这样指向商应秋。
处于风暴中心的青年却如平时一样,他只听,没有恼羞成怒要着急的意思,更没有放下膝上小孩划清界限,他只问。
“敢问这位公子,你说逃出宫,不知是何时何地,因什么原因逃出来的。”
“商盟主,你什么意思,是怀疑这位公子说的话,还是要替魔头说话不成?”独孤霖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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