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秋:“前辈不是让我做主?不了解,又如何做主?”
独孤:“……”
阿唐温和道:“无妨,这些话,商盟主就算不问,我也理应交待清楚。魔宫定期会将那些没用快死的人扔下山——这也是唯一能出去的法子。我当时生了重病,心想自己就要没用途了,早晚也是死,不妨尽力一搏,我攒了一年的药,一边加重伤势,果然没过多久侍卫将我同另外一人卷进席子里扔下了山。我死死抱着那人滚下山,勉强掏出伤药灌进口中,糊里糊涂地烧了两日,这才转醒。后来……好在山里有些清泉野兔,我便慢慢摸着走出来了。”
他这番话显然已经排演数次,毕竟是真在宫里待过,对里头的很多细节说得头头是道,乍听下并无破绽。
这时,有道稚气嗓音忽然开口。
“你要以牙还牙,父债子偿,可以。”
郁衍不由分说地跳下地,任那些看热闹的打量,走到阿唐面前。
走近的小孩脸颊红润,五官精致,眼睛乌黑圆润。阿唐思绪晃了晃,他明明知道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儿,但对上这张与郁衍无比相似的面容,还是让他顿生出种熟悉的,又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郁衍蹲下,盯着阿唐那张脸上下一扫,忽的一笑。
“这位哥哥,你能保证,自己说的话绝无虚言,全是真的么?”
阿唐:“那,那是自然。”
“既然能,那你肯定敢吃这个吧?”小童掌中放着枚药丸,脆生生道:“你在宫里带过,应该知道,这是我爹炼制的吐真丹,对身体无害,但可以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话都是真的。”
吐真丸!
阿唐心头一颤,他当然知道,吃下片刻什么秘密都会自己说出,以前宫里有人犯了事,都不用严刑拷打,一枚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阿唐假笑道:“这……小弟弟,我说的真话,对得起天地良心,何须用外物来证明。”
郁衍仍是在笑,一偏头,天真依旧:“是吗,那你不怕,干嘛不试试呢,反正是外物。”
“可魔宫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郁衍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丸子,当着大家面一口咽下,再看向依旧有些自乱阵脚的人:“你看,我都吃了,哥哥你怎么不吃?还是你有秘密,不敢吃吗?那咋们公平点,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好不好?”
当然不好啊!
他紧咬牙关,任小孩怎么说都不肯松动半分。在大家眼里,这画面就成了一个大男人眼神闪躲着被个小孩问得节节败退,躲那枚药丹像在躲洪水猛兽,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心虚——
也是,清者自清,若说的是真话,怎会抗拒至此?
吐真丹其他门派也常用……虽然跟不周宫关系不咋样,但这玩意确实好用,各门各派都有私下买过,确实是个自证的好法子。思及此,众人面色都有些复杂,看向阿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怜悯变成窃窃私语下的狐疑。
“好了,暮春,别顽皮了。”
商应秋适时阻止,小孩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僵持了几下,还是乖乖把药丸交了出去。
阿唐才刚松口气,那药丸就被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进他嘴里。
阿唐:“……!!”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要吱一声哟!
第23章 护短无错(二)
阿唐大惊失色,简直就像只被钓上岸的鱼,在地上翻来覆去甩尾挣扎,手指扣喉,抠得自己瞠目欲裂的,恶心得围观者纷纷侧开了眼。
等人吐出药丸,商应秋才松开捂住小孩耳朵的手掌。
他脸上神情始终不变:“这药丸只是瓜子泥捏成的,小孩子顽劣,阁下不用如此紧张。”
阿唐:“……”
众人:“……”
让人最紧张的就是你吧!?
经那一吓,阿唐原先准备得妥妥的话一下乱了节奏,含糊地应对着问题。
无中生有的事,哪怕提前准备得再周全,表面再无懈可击,一旦被追究细节,多少会露马脚。
不过也有人帮腔说,都那么多年了,从魔窟里逃出来,其中艰辛非常人可以体会,不记得那么多也有情可原,何必对人家穷追不舍。
“那好,薛神医,劳烦您先去给这位公子把把脉。”商应秋倒也不坚持,淡淡道:“看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薛神医,神医榜第三,也是武林盟紫薇堂堂主。
神医领命出席,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啧啧,脉搏细弱无力,还有些浮取散漫,中候似无,沉候不应……”
独孤霖忍不住催:“老薛,抓紧时间,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看脉象,是有亏损。”
独孤霖刚一喜,又听神医缓慢开口。
“不过,是近期房事过多导致,年轻人,还是得悠着点啊。”
郁衍:“……”
一口气能说完的事,可以别分两口么!
要知道,经脉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如果真是少年时期被抽取过内力,这种倒行逆施的做法,多少会让人身体尤其脉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般大夫是察觉不出,可薛大夫是什么人,凤来来雨里去的老江湖啊,绝没有看露眼的可能。
“依我看,他对不周宫那么熟悉,却又不是逃出来的,语焉不详的,说不定是郁衍派来的奸细,用苦肉计装惨混进来。”方凤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周宫警卫森严,栈道多如迷宫,山体陡峭,我们当初上去且花费多日,他能全身而退,其中疑点太多,独孤伯伯说得对,这事,我们武林盟必须管,来人,把他带走,带下去好好审问。”
“不——我不是!我真的在魔宫待过!”
眼见要被拖走,阿唐也顾不得默契了,开口向独孤霖求助。
他这次肯铤而走险,就是收了独孤霖的重金才肯来的。当初离宫时拿着五千金,阿唐很是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阔绰日子,可金如土的日子总有尽头,后来他仗着有几分武艺,跟着戏班四处混日子。上月去独孤家做堂会,为博各路小姐关注,添油加醋的说自己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这才引起独孤霖注意,让他来演这出戏——
被护卫拖走时,路过商应秋一侧,乍一抬头。
青年垂下的左腕上挂着串褪色的佛珠,气息冷冽,眼尾微敛,带着一股沉静的冷郁。
等等——
阿唐刚一直伏爬在地,眼中有泪,视线并不清晰,加上时间久远,商应秋的身材模样都与过去判若两人,但这串佛珠,让他封尘的记忆开始复苏。
以前栖凤堂里有个怪物,随身也带着这样的玩意。
他当时不过想抢来看看,对方就跟发了疯似的把他压在地上,拳拳到肉,若不是有侍卫及时分开,他一定会被当场弄死!
少年的具体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对方当时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
不知哪来的气力,阿唐猛地挣脱开,指向青年。
“他——这个人才是魔头的弟子!”
衍五指颤了下,这下真起了杀心。
可灭口现在解决不了问题,人死了,反倒会落人口实。
现在除了方垣几个心腹外,其他人并不晓得青年曾在不周宫呆过的事实,武林盟这地儿看出身,若被外人晓得了,定会拿这个话题做把柄去里通外敌。
说真的,刚才阿唐涕泪交加的污蔑他时,他其实并不怎么动怒,更谈不上难过,要说情绪,也只是对自己过有眼光的嫌弃,以及对商应秋……日益剧增的愧赧罢了。
阿唐是会说好听话,天生一副讨人欢心的笑脸,变着花样夸说师尊如何厉害——
听多了,哪怕他明知里头有几分奉承,但心里多少还是受用的。
可就算受用,自己当初付出的,也只是多赏赐出去的财物,在感情上,他没有付出什么,也就自然谈不上觉得被背叛。
可现在……
他还沉得住,但那些一起跟来的武林盟弟子可就不行了,眼看自家盟主被诋毁,方凤凤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这位公子,你现在似乎有些不清醒,若再口出狂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家主!他不肯交出魔头之子,因为他们就是一伙的,一伙的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他是被郁衍从断天门带回栖凤殿的!对魔头忠心耿耿得很,当年我不过说了魔头几句坏话,他差点动手打死我——”
阿唐这会说的可句句都是大实话,他说得恳求,但大概那么多年说真话的时间次数实在少的可怜,以至于说起来语无伦次的,其他人听着反倒像假的。
独孤霖眼见人没用了,反而引火上身,比武林盟的人更巴不得把人弄下去。阿唐干脆挣脱跪倒在独孤霖面前,要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你们若不信,就看看他左手小臂上,是不是有个牙印!我咬过他!看看就知道了!”
商应秋略一摆手,屏退身旁弟子,几步走到独孤霖面前。
青年是标准的肩宽窄腰,个头高足对方一整头,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居高临下的看人,自带一股隐而不发的威胁感。
眼看青年有动手的迹象,独孤霖下意识起招,退后半步,他身后弟子见状,也跟着家主步伐,齐刷刷拔剑。
顿时寒光闪烁成一片。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剑气,商应秋纹丝不动,从语气到神态举止,都谦和得体的无可挑剔:“不是要自证么?在下也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所以,还要劳烦前辈您来做个见证。”
说罢,他坦荡无畏的挽起了衣袖。
众人:“……”
戏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应秋的小臂上。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习武者特有的肌肤——精瘦,结实,精悍的力量蕴练成流畅的肌肉线条,别说牙印了,就是半点伤痕也见不到。
阿唐脸色惨白,“怎么会——不可能!”
众人:“……”
还要垂死挣扎啊,是怕弄砸了拿不到独孤家的赏金吗。
谁不知道商应秋师承武尊顾浮屠一脉,污蔑也要靠谱点。
郁衍:“……”
他愣了一瞬。午后的阳光照在水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他看着水面的那处空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那日青年手腕被火灼伤,那个薛大夫开的药膏,有祛疤的功效。
面对议论纷纷,独孤霖脸色霎红霎白的,跟个染布缸似的,不再多看阿唐一眼,一脚踹开人,正要拂袖离去,被商应秋一手挡住。
“还请大家暂请留步。”
怎么,是还要继续较劲么?
其他人这也闹不懂商应秋此举何意了,独孤家可来了百号人马,武林盟这次才多少?撑死十个,年轻人就算武功再高,那也托大了。
众人正疑惑着,三五响后,谭府的总管家急匆匆从外院赶来,在老爷子耳边说了几句,接着,早一步退席的方垣、吕飞等人正压着个娇小的女子过来。
那姑娘着粉白衣衫,胭脂红色罗裙,模样十分动人,却被几个大男人五花大绑着,有认识她的潭府女眷嘟哝:“啊?这不是谭小六爷上月抬进府的八姨太?”
大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方垣就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膝盖一踢,逼那女子跪下。
沈促对在座各位抱拳施礼:“多谢各位兄弟相助,花蜘蛛已抓住了。”
女子跪伏在地哭得梨花带泪,眼珠子却滴溜转,她看那玄衣青年手边牵着个小孩,身边又无其他守卫,以为是个可以突破的空档,便奋力朝那杀去。
眨眼就离青年不足半尺,女人心里却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奇怪,怎么没人阻止她?
众人:“……”
郁衍:“……”阻止什么,自投罗网啊这是。
下一瞬,半空火花飞溅,相撞声如龙啸长鸣。
商应秋稍一出手,女子就跟个破布团子一样垮瘫在地,再无力反抗。
沈促一把撕下她的脸皮。
**下,赫然是个小鼻子小眼,眉眼耷怂的男人。
在场诸侠面面相觑,包括原本要走的独孤霖都愣了——花蜘蛛?
那个骗过无数江湖侠客,黑白都吃过的花蜘蛛?
那个号称拥有百家秘籍,石榴裙下英魂无数的花蜘蛛——竟是男的?
花蜘蛛模样多变,不少侠士都是被迷的五迷三道后被骗取了秘籍宝物才发觉上当,不说远了,就说如今这场上,也有好几个吃过亏的苦主在。
郁衍:“……”
难怪了,刚在独孤凛发难开始,沈促等人就悄悄退席,原来是抓人去了。
“我们得知花蜘蛛潜入了谭府,可府里人多口杂,追查多有不变,便想了这招。大家看,盟主与独孤家主一起争执,府里能来看热闹的都来了,但做贼心虚的人那就说不定了,我们与六扇门、拳宗的兄弟暗暗排查了没来,以及中途离开的——果然发现了花蜘蛛,她顶替了白姑娘的身份进入谭家,这些日子盗取了谭府库里不少宝物,正准备卷铺盖逃走呢。”
没什么人比方凤凤更适合出来打圆场的,小姑娘笑脸迎人,为各位解惑。
“方才,独孤前辈是为配合我们逮捕花蜘蛛,这才假意起争执,大家见谅啊,其实,独孤家与武林盟历来同气连枝,声息相通,怎会为这些小事伤和气呢,独孤伯伯,您说是吧?”
独孤霖:“……”
郁衍没眼看了,年轻人快别说了,你独孤伯伯脸都要从染布缸气成化粪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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