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月色大明,而商应秋的眼睛像没有杂质的海水。
没有边界,与月同辉, 澄亮得永远不会熄灭似的。
“您没醉, 是我醉了。”他轻轻摩挲着自己握着的腕际:“我醉了,所以干爹, 您责怪我吧。”
“……”
郁衍肤色过白,腕际下能隐见青如玉絮薄的血管,青年大拇指搓摩了几下, 低下头。
湿润的痛感沿着手臂布满全身。
说是吻,却又比吻疼太多。
任谁也想不到,平时好像诸事看淡的青年,在这方面会是这样的风格。
商应秋举起这只曾经不可一世过,现在却毫无回击之力的手臂,上头因吮吸过度而渗出红斑。
狼一样凶狠,贪婪得没有分寸,如果不是还在克制,简直可以一口口吞噬掉唇边的血肉。
他继续吻,眼睛却错也不错的定在郁衍脸上,像是最虚心的学生,在问夫子求证自己的能力。
“您讨厌这样吗?我这样可以么?”
如果说刚刚是惊惶,那现在郁衍都手足无措了。
“那这样呢?”
等不到答复,就继续往下。
郁衍:“……”
之前幻想得很好的办法,什么来硬的来软的,已经被忘丢到不知哪个国度,真枪实干起来,他才是真正纸上谈兵,不堪一击的那个。
青年这湿润的一吻,就已经让他彻底魂飞魄散,混都拼凑不齐全了。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不,不是——”
郁衍靠咬住下唇来阻止自己的喘息,事态简直太猝不及防,错愕、惊喜、无措、慌张交织成一片嗡鸣不断的蝉鸣声。
像一场夏梦,生机勃勃,喧闹不停。
……这是真的么。
醉酒是会乱性,但会乱到分不清人脸、分不清性别的地步么?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您喜欢我吗?”
商应秋垂下眸,自己做出判断,睫毛上镀着月光,他也按照郁衍刚刚的路径,慢慢抚摸过对方的眉宇,睫毛、唇边。
“我醉了,觉得您也很喜欢我,爱着我。”
郁衍听到自己喉咙里干燥的响动,像有粗粝的颗粒在一颗颗迸裂,这份欢喜已经让无所适从到难为情的地步。
他鼻子酸楚,就着两人现在的姿势,用肯定会让对方疼痛的力道,死死按住青年后背。
“傻小子,我当然喜欢你的啊。”
脸颊微热,那是青年眼里滴下的泪。
“干爹,师尊……”
青年回抱住郁衍,黏腻的呼吸中,呢呢他不断呢喃道,不断换着称谓,简单的字眼,翻来覆去的念,像穷孩子吃上了人生的第一颗糖。
“我会很听您话,以后要对我好一些,好不好?”
好不好?
郁衍其实早发现了,商应秋每次喊他的称谓,发音上都会有些许不一样。
他大多时喊他干爹,但如果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青年的发音会更平直些,像一条没有波澜的大路,直直望到头,而现在短短的两个字,却能念成九转十八弯的缠绵。
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处,都藏着不容外人知晓的亲昵。
每一个称呼,都是不一样的口吻。
就像现在,郁衍、干爹、师尊……
他要从舌尖的这边滚到那边,直到满口都是对方的味道。
好像多念几次,这个名字的主人就能归属于自己了。
换到最后,郁衍听到青年呢喃深处,喊了两个字。
暮春。
……暮春。
听到自己的表字,郁衍上一刻还在沸腾的血液,一下全冷了下来。
彻骨冰凉。
一股凉意从郁衍心里冒起来,他整个人像卡在了巨大的岩石缝隙里,上下皆是深渊,不能动弹分毫,一动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明白这两个字里的含义,干儿子知道了。
原来青年早知道自己的秘密。
自己变小的事,商应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多早,早到什么程度?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他,商应秋确实是醉了,他抱着郁衍,唇抵住他的耳边,呼吸平匀。船身轻微的随水波摇曳,像涟漪荡在了心头。
宴会将散,门外走廊里开始有脚步声不断传来,郁衍不能久呆,等他踉跄走出船舱时,才发现自己满身是热汗,手上更是惨不忍睹。
“郁宫主,您稍等。”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舱后走出,喊住他。
郁衍垂下手,掩住上头惨不忍睹不能示人的痕迹,他没有余力跟心情去应付除干儿子之外的人,用惯有的冷漠应付:“本尊说过,不需要你报恩,不要再跟来。”
南小姐千里来报恩的事,他前两天听干儿子说过,除了无奈,没有别的想法。
他能怎么劝?劝以后少看些才子佳人报恩生情的本子么?
“可受人恩惠,怎能不尽心报答。”南小姐身子娇小,又仰着脸,在夜风里显出几分不胜凉风的娇憨:“刚刚,是您跟商盟主在里头吧?”
“……”
南姑娘偏头一笑:“如果传出去,商盟主与您私、通,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呢,会不会身败名裂呢?”
郁衍停住离开的脚步,觉得有些荒唐。
第一次被小丫头威胁的可笑。
不需要杀人灭口,他也有的是让人闭嘴的法子。
“是吗,那我真的很想见识下。”
花船开得离码头不远,仍可见城里的灯光闪烁。
小姑娘杏眼漆黑,倒影着檐下红光,乍看有几分鬼魅的妖异,但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郁衍却突然生出恍惚迷离的晕眩。
……不好。
耳边响起顾不得说过的话,郁衍已经反映得够快了,可身体已经无法自控,好像神魄都不自觉被那双眼里的漩涡蚕食下去一样,眼前黑雾弥漫,方才还能听见若隐若现听见花厅里的琵琶声,现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姑娘杏眼笑弯成一线月牙,两排贝齿白得阴森,却不再是“南思思”的模样。
“嘘,没错,我才是幽冥府的人。”
“虽然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但郁宫主,我真的感谢你的举手之劳,你真的帮了我很大、很大的忙。”
她扶住倒向自己的躯体。
江面起了夜雾,那雾如一张血盆大口,从船头蔓罩住船尾。
花厅里的人没有发觉外头异常,宴会要结束了,主人公却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夏重锦在东边船舱廊道找了一圈,又回了厅内。
只有前头撑船的艄公在雾弥来散去后,揉揉眼睛,是眼花么。
方才甲板上明明还有两人……怎凭空就消失了?
人去哪里了
……
烟波江面,孤舟入雾。
换完衣衫,南思思对镜扣上一方面具。
那恶鬼面具炼制得纤薄如纸,完全贴合着人脸量身打造,戴上就像多了张脸皮,不,简直像天生自己就该如此一般。
她对镜中的自己无比满意,顺便吩咐身后那两名白衣使者。
“传信回府,禀告主上,就说——”
镜子一角,睡着个小小的童影。
“就说,最后一颗不死丹,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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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小小的你
当时在海里, 在被郁衍救起并喂下人血的那一刻起,南思思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虽然不知为什么, 但郁衍身体里流动着的, 确实就是不死丹的气味。
而更有意思的是,服过不死丹的人, 却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府里这些年, 为寻找、炼制不死丹花费了无穷的人力物力,他们千算万算, 都算不到, 这桩功劳终究还是落到我头上。”
奴仆在后应道:“那是, 这次府主定会对您刮目相看。”
船行了五日, 最后停在一片汪洋湖泽中央。南思思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略掀裙摆, 踏入水中。
她行在最前, 奴仆抱着孩童走在后头, 他们都没用轻功,在水上却如履平地。
仔细看,原来那水下建是一条长长的玉道, 人在上头, 就宛若行在水中央,玉道两旁整齐的排列着一尊尊鎏金仙人像, 抬首遥望,一方重檐翘角在雾中若影若现,上头闪动着虹光异彩的色泽。
玉阶往上, 终于可以看清这座坐落在水中的宫殿。
宫殿后群山耸峙,凌于碧波之上的主殿高达千尺高,巍峨壮观,宛若筑于仙云之中,
若初次来到,只会当这儿是蓬莱仙境,又哪里会想到,这里会是江湖人谈及色变的幽冥府?
南思思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片旖旎景色,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回来复命,她都会惊叹这份波澜壮阔的美丽。
冥主喜静,所以主殿四处铺有长毯,侍奉的人皆是白袍青铜的打扮,他们目不斜视,只是比外头的雕像多了口活气,行走在上头悄无声息。
仆人打开了一扇巨大的殿门,南思思步入,行礼跪下,十足的虔诚。
“主上,我回来了。”
南思思当然不是真的“南思思”。
真正的南小姐,在身份被冒名顶替的那天开始,就沉尸海里,尸骨无存,只留了一张脸皮在世上。
幽冥使者每隔几年,就会换一个身份,像南小姐这种不太惹人注意的像庶女,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与本尊有细微的变化,也没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外面金碧辉煌,但殿内不见一丝烛光,暗如混沌未开的黑夜。
“你说,你找到了不死丹。”
低沉的声音自深处响起,幽冥府主的嗓音很平静:“我需要的是不死丹,而不是人。”
没有预想中的褒奖,南思思甚至从这句话尚算平静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让她不安的味道。
能从幽冥府里一步步往上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南思思足够敏感,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看向现在躺在殿中央的幼童——
她抽走了郁衍身上的追魂钉,为掩人耳目,这些天对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身体。
服过不死丹的人可以不死不老,所以她一路也懒得管,偶尔喂点水,吃的也没怎么给。
这样几日下来,小童面容枯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反正又不会死,可爱这种东西,是一点都不会触动到南思思的。
“回禀主上……他,可郁衍身体里就有不死丹。”
她呼吸都不敢太大,像停驻在猛兽身上的蚊虫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勉强镇住心神,她试图解释。
“只要杀了他,取血炼丹,奴才有信心可以做到。”
幽冥府主从深处步出,他手拄着根青铜巫杖,拐杖击在宫砖上,发出规律低沉的嗡嗡回响,南思思长跪在地,肩膀随着对方渐近的声音而颤抖不止。
她八岁进幽冥府,在成为“使者”前,经受过无数残酷的训练。
在外她杀人如麻,但在这里,对方弹指之间就能让她瞬间毙命。
幽冥府主微一弯腰,抱起地面的孩童走回内殿,从头到尾一眼未看她。
“这里不需要自作多情的奴才。”
不同于外人对幽冥府主的想象,男人的声音轻温如絮,带着湿冷的气息,轻得像覆上人脸的油纸。
一张覆上时,你不觉有什么感觉,但很快,呼吸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一层层勒住。
南思思头抵住地,气息紊乱,鼻尖接地的地方凝出一片热雾。
“……是的,奴才明白了。”
**
郁衍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消失”。
不是身体上的消失,而是精神上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徒步在由无数分叉组成的黑暗里,时间凝成砂砾,成为一道道难以翻越的沙丘,待他筋疲力尽后,又被置身在烈日暴晒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先的自己在暴晒下慢慢蒸发、融化、灰飞烟灭。
强大的力量透过眉心穿透灵魂。
……很辛苦么,辛苦的话,放弃就好了,有个声音在蛊惑他说。
……放弃过去,那种苍白无力孤单又无助的过去,放弃就好了。
反正你也没有太多可值得留恋的回忆,不是么?
这股泰山压顶一样的巨石压得郁衍透不过气,他在用尽浑身气力与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做斗争——
胡扯,瞎说,他有,谁在那里大放厥词。
他有,他有好多需要珍惜的回忆:干儿子的拥抱、弟子们做的蠢事、方家兄妹的斗嘴、扫雪堂夫子们的不假辞色、一个个或哭或笑的小脸……
这些都是他不能失去的。
……终于,混沌的意识渐渐在香气中苏醒。
清早,郁衍睁开一线眼睛,视线仰上,初时入目模模糊糊的的,看什么什么都不真切。
再揉揉眼,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白衣仆人从外屋躬身上前,将床帘分挂到两侧。
“少主,您醒了?是先用饭么?”
他嗯了声,床的高度对六岁的自己来说,还略有些过分,但郁衍拍开要来抱他的手,自己一弯膝,跳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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