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烨回忆一番,道:“属下那时跟随圣上已久,与家父联络不深,只知父亲是金卫名。”
花重道笑道:“你可知是谁家金卫名?”
藏烨:“……”
花重道:“你父亲藏澈正侍奉于本官父亲花辞鹰麾下。”
藏烨:“……”
“金卫名,一生之愿、身家性命当奉献其主。”花重道幽幽道,“那藏澈尚未完成本官父亲之愿便被杀害,残留下的孔洞你觉得该由谁来填补?”
慢慢自椅子上起身,花重道收敛了先前调侃之色,迈向藏烨身前蹲下,一把扯住藏烨衣领,敛眉道:“本官自捡你那日起便知晓你就是那藏澈之子。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本官父亲因藏澈失职而死,父债子偿,你是无论如何没法逃脱这份责任的,藏烨。”
藏烨哑然地凝视着花重道,眉梢渐渐紧锁。
“你是本官的金卫名,这辈子都不会改变。”指尖收紧,花重道靠近藏烨面庞,“到死,你都是我的人,我要怎么指示你,你就得怎么去做。不然——你那可怜父亲还得背上害主之名。”
藏烨:“……”
楚凌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从未见过花重道如此模样,他十分同情藏烨却又自知什么忙都帮不上。
见藏烨面上交织痛苦与绝望,花重道眯眼观察了一会儿,又浅笑着松了手。
“放心,只要你帮忙辅佐端木秋灵并让绝派掌权,你我之间包括你我父辈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本官也可放你解甲归田,重获自由——你我,两清。”
自知藏烨重情重义,花重道吃定了他,唇角微微勾着笑,看着那男人跪立地面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回应。
实在看不惯那一向高高在上的指挥使若落水狗一样跪立地面,楚凌忍不住冲花重道开口:“大人……这——”
花重道冲他举起手掌,示意他不要讲话:“楚凌,你去拿纸。”
楚凌不解其意:“……纸?”
花重道不耐烦道:“快去。”
“……是。”忙唯唯诺诺地往旁边竹柜上搜寻一番,楚凌捧了一卷纸来。
立时接过,花重道丢上地面,稳稳落在藏烨面前,发出“啪”的一声。
藏烨盯着那卷纸,无言。
“以血明志,写下生死契约,证明你会辅佐端木秋灵,直到绝派掌权。”
“属下……做不到。”
花重道似是预料到藏烨意志坚若磐石,于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楚凌。”
“属、属下在。”
“就地自刎。”
楚凌:“诶?!……”
花重道歪头看了眼他,道:“藏大人怕污了自己手,所以本官只能替他借些血源了。”
面色煞白,楚凌唇角张张合合,完全没料到本应属于眼前二人的恩怨如何引火烧身到自己身上。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那花重道寻藏烨说这些机密之话却并未让自己离开房间的原因。
花重道:“若楚凌之死对你来说无关痛痒,本官便只好多杀几人,让你同意了。是不是你关心之人倒也无所谓,本官只愚让你明白,你不从一日,这天下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无辜百姓遭殃。”
藏烨阴沉道:“若辅佐那端木秋灵,又有何异?”
花重道笑道:“战乱之死是历代变更之必经之事。你父亲可已经是你一族耻辱了,断袖不说,护主不及,更是罪加一等。你若不从,便是坐实了你父亲的无能与软弱,本官自会确保你藏氏遗臭万年。”
藏烨:“……”
旁边的楚凌绷着牙关,用一种带着痛苦和哀求的眼神瞄了眼花重道,而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藏烨,似乎对他的生死不屑一顾。
“灵官……属下去了。”言毕,狠下心,楚凌闭了眼,自腰间陡然抽剑,转手便欲架上脖颈。
然而方出手,剑却不翼而飞,待楚凌反应过来,藏烨已出手利用掌风将他那把宝剑压飞。
叮当一声,宝剑坠地。
花重道半笑不笑地望着藏烨沉默的样子,安然等待。
“属下,真是错看了你。”低沉而凝重的,藏烨幽幽道。
花重道却一点不在乎:“家族责任当头,纵是你藏烨也拒绝不了吧?”
心下一沉,楚凌微微握紧掌心,径直侧开了眼。
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不多时,楚凌便见藏烨咬破手指,动作异常缓慢地写下血书。
满意地笑开了花,花重道看着藏烨一字一句地写完,径直将那血书收入袖间,低头看着依然跪于地面的藏烨,道:“花家与藏家的事会在端木秋灵登基当日两清。藏金卫,多谢你效劳了。”言毕,花重道毫无留恋地重新戴上兜帽,转身迈步而出。
楚凌立于屋内,面无血色,如同半脚入土。
确定花重道走远了,他才迈至藏烨身侧,蹲身而下欲扶他起身,却见藏烨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移动双腿之意。
“藏大人……”垂了眼,楚凌苦楚道,“侍奉明君是我等之幸,若不幸遇上昏庸之人……也是我等宿命。既是当上这金卫名,便只有一条命可奉上,藏大人莫要太过自责。”
“你我不过是掌权之人的杀人之具罢了。”藏烨冷冽道,“藏某本以为花灵官会与旁人不同,果然是藏某眼拙了。”
“血书已下,大人下一步要如何决策?”
藏烨终于慢慢自地面起身,冰意十足道:“杀端木秋灵。”
楚凌一愣,很快便满目震惊:“……大人?!”
“那血书不过是缓兵之计。花灵官既已决定背叛邬王,藏某便别无他法。”
“可、”
“身为金卫名,未完成主公之愿理应受死。”藏烨缓缓道,“此番行事,既是违背了花灵官之意,藏某杀了端木秋灵后,便会自行了结,你莫烦忧。”
楚凌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属下不是此意!”
藏烨侧头望向楚凌,却见对方目露泪光:“若大人决意杀那端木秋灵,那么便请大人带上属下一道!”
眯眼,藏烨敛眉:“我有家族之仇不可背弃,楚凌,你又何必执意追随?”
愚到花重道先前视他性命若草芥,楚凌便痛苦而绝望道:“正如属下先前所言,‘侍奉明君是我等之幸,若不幸遇上昏庸之人也是我等宿命。’既是宿命,横竖也是一死。与其背负骂名一死不如为义而死。”拱手,楚凌单膝砸地,“还望藏大人应允!”
第69章 冰刃初逢
因绝派之势逐渐壮大, 莫春怀交代尹修鸿先将周天歌、曹溟以及邱岚送去莞陵暂无战乱之地,然后再去寻找逢书俊。
至于燕淮凌,经历这几次事件, 莫春怀对他单独行动也颇为放心, 便交代他让他前往冰刃山寻找叶长岭。
“冰刃山?”燕淮凌不解,“晚辈以为那叶前辈当是在青岭院?”
“早先确实如此,不过这天下局势动荡,他大概早有预料, 有人去寻他之事怕也在他意料之中。那冰刃山是术道练武的绝佳之地, 若叶长岭不在,你再想办法去青岭院看看。”
“晚辈明白。”
自此,虽然行程敲定, 但燕淮凌却依然感到心神不宁。
先时藏烨那句“他是藏某最想珍惜的人”打得他三魂晃荡七魄神游。
不知不近人间儿女情的藏烨口中的“最想珍惜”是何意味,他带着些私心思虑——自己是否可以将那句话理解得自作多情一些。
当夜于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他回想着藏烨那溢满苦楚的脸, 心下忍不住泛起层层波涛。
那冷面战将就在隔壁,两人却再次因个中缘由无法相认, 着实让他心下惶急。
藏烨与他此行分别,再见便不知何年何月——
一念及此, 燕淮凌便难以入睡, 思虑焦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燕淮凌简单收拾了一番, 打算立刻寻个借口去找藏烨——至少在分别前再见他一面。
然而做了一阵心理准备, 深呼吸数次,待他敲响藏烨房门后, 那房内许久未应,燕淮凌才心中闪过惊愕。
与藏烨同行之时, 他自知藏烨是早起之人,眼下这个时辰,断然不会迟迟不来应门。
前夜又一宿安然,无外敌之忧——
那么眼下便只有一种解释。
再不顾忌礼节,他推门而入,意料之中地看到空荡荡的榻室。
藏烨的房间与先时二人奔波时任何下榻客房一样,临走也纤尘不染。
对方那孑然一身的冷厉之感竟让燕淮凌在这空荡荡的榻房之中硬生生地品来。
两人两别两逢,境况却愈发让人百爪挠心。
此刻任自己沉浸在那微不可闻几欲消散殆尽的藏烨气息中,燕淮凌缓缓攥紧拳。
二人同为灵派效力,也许能在战地重逢。
若……还有重逢之日,不是同为坟前鬼,便要共做地上仙。
历经这绝派浩劫,若二人还能苟活于世,那么,再见面,他便要死皮赖脸地留在那男人身边,无论对方对他是何态度,他必无怨言。
只要能与其同行,山穷水尽,地北天南,他必追随到底。
那人便是要打、要赶、要杀,他也不离不弃。
这之后,带着满腔的思慕与沉郁,燕淮凌寻至尹修鸿房前。
和那正在做最后行李清点的男人交流了一番,燕淮凌终于确定——藏烨已经连夜离开。
尹修鸿本人对藏烨的突然离去表示理解——毕竟对方送信急迫,如今战况十万火急,更是等不了一分一毫。
自知燕淮凌与藏烨之间的羁绊,他无法出言安慰,只得面带忧愁地冲燕淮凌苦涩道:“这番,真是苦了公子。你如此守护师尊,在下——”
摇了摇头,燕淮凌道:“若在下与藏大人命中有缘,必会再会。尹公子不必心忧。”转脸,他正色望向尹修鸿,“再者,若在下能护得莫前辈周全,也算是对回馈莫前辈救命之恩尽些绵薄之力。”
自知燕淮凌品性,尹修鸿感激地点了点头,再无二话。
那厢,曹溟发现书信不见,焦急万分,好在邱岚表示此番是去莞陵,正好可去牧泉城亲自问问那花重道信中之意,曹溟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莫春怀与尹修鸿众人上马车后,对独自一人留下的燕淮凌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目送众人远去,燕淮凌兀自陷入沉思。
上一次去拜访那冰刃山还是与藏烨两人一同。
碰巧还得逢书俊点拨几式灵派之术。
回想着自己因强开灵脉而走火入魔后那冷面君子焦躁的样子,燕淮凌便忍不住一阵苦笑。
他寻到马驿,买了匹快马,便向洋华迁武城赶去。
旅途期间,他听闻珺途与洋华邬灵官已被绝派控制,心下免不得无奈。
迁武城不比前次来时热闹,街边茶寮酒肆冷冷清清,打听了数日也没打听出来有关柳下铭与东煌等人的下落,燕淮凌只得只身上了冰刃山。
抵达那冰湖之后,燕淮凌却并未见到叶长岭。
他沿着那泛着幽蓝光芒的湖面一点点踏上,向湖心正中迈去。
【绝派之法,意图扰乱人心。我灵派之方,便是以心为基,以天地灵气为经,除心魔,灭心火,听万象之意,融阴阳之形,化实为虚,化嚣为静,化浊为清。】
燕淮凌想到当日逢书俊传授的两式。
【此第一式名曰‘玉壶冰心’。意为持本心而不易,通大道而不屈。】
【此第二式名曰‘千山绝’。皓雪孤壁,五行遁迹,空耳静思,天地绝音。】
一袭感慨涌上,燕淮凌自觉四肢随着回忆之词泛起绵绵流波,似是跃跃欲试,欲将融合了绝派之意的灵术结合起来,以创出新境界。
想到先时欲开辟灵脉时自己百骸仿若被顽石阻隔,左右不能寻得通路,现如今却已不是当日情形,两脉之气源源不断地涌上,好生舒畅,就连那湖底冰兰也不能阻隔分毫。
正当燕淮凌感慨至极,他却忽见那冰湖尽头的冰瀑布前似乎立了一人影。
仔细辨识却看不清晰,燕淮凌加快脚步往那人身边而去,猜测大概是叶长岭。
谁知与此人距离逐渐缩小,来人负手回身,却是张陌生面孔。
此人身着赤金长袍,看上去年逾花甲之岁,雪髯鹤发,眉目清朗,视线若鹰。
停了步,燕淮凌皱起眉。
此冰湖上仅他二人,又不好因认错人而转身就走,燕淮凌只得拱手作揖,率先开口:“在下在此等人,想是认错了人,打扰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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