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忽然办公室安静下来,因为关山月的出现。
纪苍海示意席芮先出去,席芮目光中带了叹息,离开了办公室。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
“你们一直都知道吗?”关山月没有回答。
纪苍海无言地望着她,望着她好像破壳而出的锐利。
“看到我就想到那不光彩的事情从而冷暴力一个孩子,而不是告诉她真相。”
“让她对父母的爱抱有希望,却一次又一次失望。”
她直直地望向纪苍海。
在她得知真相,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最信任、最亲近、交付一切的纪苍海只有不善解人意的冷眼旁观。
“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揭开伤疤,换来的只有沉默。
她看着她如同刺猬展露的锋芒,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上满是阴郁。
望着她与关简有几分相似的脸,被指出没有直面现实的懦弱,纪苍海莫名有些不耐,她站起身靠近她,目光中满是晦暗,“是,你满意了?”
“我知道了。”她说。
你们在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我。
纪苍海一下没捉住她的手,在身后冷声道,“去哪里?”
关山月没有回头。
她二十岁,像在告别。
回去的火车上她一直在哭。
列车沉默着,车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车厢里暖气很足,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操着各地方言,她望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轨道旁偶尔出现星点灯光。
她侧着脸,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眶泛红,泪水滑落。
她终于知道人性是脆弱的,爱不是永恒的,曾经的爱是真的,现在的厌烦也是真的。
整整四年,她把她一颗真心当做傻子在愚弄。
她突然觉得很累,无力地闭了闭眼。
对面那五大三粗两条花臂的大哥皱着浓黑的眉毛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一旁小孩的叫闹声也弱了不少。
那恨不得纹身纹到脸上的大哥终于开了口,他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说,“有啥事儿过不去的嘛小姑娘?”
关山月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蹭了蹭脸上的泪水,转过目光。
那纹身大哥咧嘴笑了笑,看着很温情又狰狞,“有啥破事儿咱不忍了,拿砖xie他!”
关山月顿了顿,摇摇头,努力笑了笑说,“我没事,谢谢你。”
一旁安静下来的小孩有些不安地靠了过来,她嘴唇干裂,被晒得有些黑。
“姐姐。”小孩的小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关山月看她,小孩好像很少跟陌生人讲话,紧张得额头冒了汗,但她依然撑着把话说完,
“姐姐可以......帮、帮我拿一下吗?”
她打开了手心,是个小橘子,关山月接过,小橘子被小孩子握得发热,青绿的叶子耷在两边,看起来很甜。
小孩笑起来,露出残缺的门牙,“给姐姐的橘子。”
她第一次摸到热的橘子。她又哭了。
从前她的世界只有纪苍海。
是她只顾着低头赶路,从来看不见虚无缥缈的尽头,一厢情愿地走向永远到不了的明天。
南方的列车在北方停下,她回头看了看,下火车的人潮涌动,雾气蒸腾,带着大包小包的人们眼睛很亮。
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南壄—燕都的车上度过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以后不会再有了。
————
“她回学校了吗?”她问。
“回了。”邵行之回答她。
纪苍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希望她冷静下来,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或许是希望她能成熟一些,不要像个小孩似的那么黏人。
关山月刚离开她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轻松,想什么时候工作就什么时候工作,不用顾及她的感受,也不用因为她打乱自己的节奏,甚至不觉得少了些什么。
后来有一天,半夜起了床,她无意间瞥见关山月的房间开着,恍惚中她以为她又偷偷跑回来了,可推开门发现谁也不在。
很久没有住人的房间里,桌上好好地放着那只缺了一角的泥塑小狗。
她曾经在她怀里念的那本《海子的诗》,摊开了,又被风吹上。
纪苍海怔愣地站了一夜。
她才发现原来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以后无论是去荔枝渡口、或是城南公园、或是关山月的天台秘密基地,她往身旁望去。
总觉得应该还有人在这。
应该还有人在她身旁。
以往的雷雨天,关山月总会陪着她,如果是在身边,关山月就会环着她的腰笑她说,当年你抱着我的时候,那道雷可响了,你突然颤了一下,好像小狗啊。
如果不在身边,关山月会很细心地看南壄的天气预报,在有刮风雷雨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又认真又可爱地对她说,我当了医生之后,要看看有什么药能治怕打雷。
她后知后觉。她的情绪来得太晚。
再没有人偷偷做一夜火车回来看她。
纪苍海觉得,也许年纪上来了,开始怀旧了,再等等吧,等她主动来找她。
纪苍海原本以为她只是普通的闹闹脾气,以往她不开心的时候,纪苍海解释过了便不再回复,然后关山月就会开始温顺地认错,连质问都没有,主动又向自己示好。
可这一次的闹脾气好像太久了。
以前关山月每天都要发消息给她,很多时候她都是看看,挑几条回复。
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
从此邵行之多了一项汇报关山月日常生活的工作:
这天关山月被拉去参加了篮球赛,没想到表现很好,好多人为她鼓劲儿;
那天关山月获得了年度三好学生和国家奖学金,下台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又一天关山月已经准备本硕博连读,每天学得天昏地暗......
纪苍海不知道她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忍住不说的?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关山月已经攒满失望,不想再依靠她了。
夜里睡得懵懂,有时候忽然清醒一瞬,回想起以前关山月睡在她身边。
很多个夜晚关山月都会偷偷跑回来,像是要给她个惊喜一样,半夜溜进她房间抱住她,轻声喊她姐姐。
那时她的身子很热,眼神像水。
纪苍海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以前关山月要求打电话,很多时候忙工作都拒绝了,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纪苍海又有些不习惯。
往常都是关山月打电话过来,这次她终于主动拨了一次,她等到第二天中午,关山月从来不午睡,她以为会很快被接起。
没想到一直响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放下手机,又等了许久,关山月没有回她电话。
纪苍海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好像不止是在闹闹脾气。
最后还是纪苍海先低了头,好声好气地问她:生活费还够用吗?
她以为她的首先示好能换来她们的和解,没想到发过去的转账关山月不仅不收,还把她拉黑了。
纪苍海一愣,随后发现她确实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都移入了黑名单,她这是在做什么?
关山月从来没断过这么彻底,她的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仿佛从她的世界消失。
纪苍海气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能往她银行卡里打钱,可余额从来没少过,关山月分文未动。
纪苍海最笃定的事情,大概是以为关山月永远不会离开她。
纪苍海停了一切资金来源,想要逼着她回来。
可关山月就是关山月,有了决心就死不回头。
她不肯用纪苍海的钱,即使勤工俭学、兼职和学习的重担一齐压在她身上,她也从来没有妥协过。
后来纪苍海只能替她交学费,利用自己的人脉让她在那边过得更好些。
纪苍海也过去燕都,关山月远远地好像看见她,却又好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微笑着和同学们告别然后上楼,没有给她多余的目光。
纪苍海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也许后悔来得太晚了。
原本纪苍海只是想先晾她一会儿,处理自己的事情,可等到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才发现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一走就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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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爱空巢老纪,从关关之外的人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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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旧情人吧
纪苍海借着窗外的微光细细描摹她的容颜,她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气,眉眼中还留着那份纯澈,泪水沾着黑发散在白皙的侧脸,她泛着水光的唇被她吻的越发红润。
关山月轻声说,“下去。”
她二十五岁,向她告别。
纪苍海默默地从她身上起来,靠在一边,关山月转过身背对她,似是不愿再见她的脸。
纪苍海从后面伸手轻轻拥住她的腰间,关山月没有动,连反抗也没有。
两人默然不语,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闹钟就响了,这闹钟她从高二一直用到现在,关山月坐起身,拂开纪苍海的手,纪苍海在她身后低声说,“我送你去医院。”
她不想领她的情,“不用了,你睡吧。”
“你不在,睡不着。”
关山月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浴室,掬起一捧水,低下头的时候束起的黑发往一旁落下,露出后颈一些没有扎上去的遗落的细小绒毛。
微微突出一些的第七节 颈椎淹在后领,上衣的下摆扎进长裤,显得腰身越发纤细。
手里汪着的水光顾在她脸上,却也抓不住似的从指缝渗出来,水珠悬在鼻尖、下颔,似是立在她细腻皮肤上的光点。
她微微甩了甩头,有些发丝沾上了小水珠,剩余的顽固光点顺着她的唇滴落下来,打湿了她衬衣的领口,晕出小片深色水渍。
纪苍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关山月双手撑在洗漱台上,从镜子里盯着她说,“看够了么?”
关山月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清灵纯澈的脸上带着些若隐若现的刚睡醒的懵懂,镜中望着她的眼神却格外清明。
纪苍海说,“没。”
关山月嗤笑一声,得,够坦诚。
“您继续看。不奉陪了。”
纪苍海说,“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乐意挤地铁。”
“不,我不乐意你乐意挤地铁。”
关山月没被她绕过去,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就往外走。
今天天气好了点,但这七拐八弯的小胡同透不过阳光,早上有些冷,许多这里住的赶着上班的年轻人缩着脖子低着头往地铁口走。
她像往常一样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些早餐,包子有些烫手,余光忽然发现边上一辆车缓缓地跟着她移动。
她走一步,车贴着她挪一步。
上赶着碰瓷儿呢?
她三步作两步溜进了极狭窄的巷子,看着纪苍海在胡同口进不来,心情好上几分。
她从胡同另一端出来,已经看见地铁口的标识,冷不丁被身后女人的声音惊了一瞬,“我的呢?”
关山月回头看见她,暗骂一声,她会瞬移?怎么一下子就跟上来了?
她径直往地铁口走去,冷淡地说,“你的什么?”
“我也要吃。”
包子?
关山月不耐地把剩下那个包子扔给她,吃了赶紧滚。
没想到纪苍海仍然牢牢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地铁口,关山月一脸莫名地问,“你干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去上班啊。”
关山月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上个哪门子的班。
早高峰时地铁很多人,挤得不行,什么味道都有,但大家都很有秩序地排队先下后上。
人潮涌动,她们相对无言,早上大约要等三趟地铁才能坐上车,她越排越近,纪苍海也离她越来越近。
独属于她的雪松味道裹挟而来,纪苍海贴得很近,似是在身后环着她。
人再多再挤也不至于贴这么紧吧?关山月直想骂人,“你他妈离我远点。”
纪苍海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我也没办法,太久没做过地铁了,有点怕。”
我怕你吗个棒棒锤子。
关山月根本不会相信她的鬼话,赶紧趁着挤上地铁在扶手旁占据了一小方天地。
现在的关山月对于纪苍海的形容词只有贬义色彩,所以她只觉得纪苍海阴魂不散地杵在她身前,那双深色的眼眸透着不怀好意的觊觎。
纪苍海看着快到站了,又望了望她扶住扶手的修长手指,装作不经意地握着她扶住栏杆的手。
关山月像是被烫了似的,倏然抽离开被她握住的手,此时正好地铁到了下一站,因为刹车带来的惯性让关山月有些站立不稳,险些撞到身旁的人。
纪苍海像是守到机会了似的,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
“真是不小心。”纪苍海抱着她说。
关山月:......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她低头望她,眼中带了笑意,内眼那两颗小痣也鲜活起来,关山月挣开她,盯着路线图没有说话。
她又想怎么样?摆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好像她的五年都是一场幻觉。
可她的爱早就淹没在幻觉里了。
纪苍海见她面色又蒙上了一些阴郁,也没再惹她,默默地陪着她到了附属医院。
关山月走进大楼,头也没回地说,“我要上班了,你走吧。”
纪苍海目送她走进医院,她的背影也透着以前没有的沉稳与决然。
关山月照例先去了查房,八点回来坐诊,冬天是心血管疾病高发期,心内科的病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门诊病历还得手写。
等到中午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她埋头写完最后一份病历,这才站起身出了诊室,准备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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