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再开口。一盏盏路灯闪过,每次大亮,佟漱的心也跟着莫名一悬。他暗自在脑袋里胡乱分析,张宗终说以前他和白思思来602时,屋里并没有那把椅子和残香,白思礼的表情也正是在看见这两样东西时古怪起来。仅仅靠这两样东西,佟漱什么也解读不出来,或许是只有他们那帮子人才懂得的某种法术——
佟漱出了口气,疲惫合眼。
一晃神的功夫里,他竟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朦胧的梦,梦见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睡觉时面带笑容的老太太。这微笑并不是恬静的浅笑,而是嘴唇紧绷着弯咧到了人脸皮的极限、嘴角恨不得牵到眼角底下,像是扣了张面具在脸上。
佟漱被这张脸骇住,老太太保持着夸张的笑脸缓缓睁开眼睛,慢悠悠地只转动眼珠子看向自己。他一个激灵惊醒,车恰好停稳。
佟漱狂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看向张宗终。张宗终也转过头来看着佟漱,似乎有点奇怪他在大喘气什么。佟漱直觉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而是某种“启示”!他来不及多说,拽着张宗终上楼、也顾不得脚腕疼不疼了,满心只想着得快点睡着,把梦连接起来。
第139章 画册
佟漱拉着张宗终冲进屋里抓起双人枕扑到沙发上,张宗终被他甩得差点折过去,反手抓住他手腕问说:“你干什么呢。”
“别说话别说话,”佟漱干脆就让他抓着,把枕头垫到两人背后闭上眼睛匆忙道,“我做梦了。”他说着开始自我催眠,嘴里小声嘟囔说:“快点睡着快点睡着……”
两人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张宗终看看他用力闭着眼睛的样子,蹙眉说:“你这么挺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佟漱想想也是,拽着他的手侧躺下来,枕在了张宗终腿上。“枕头怎么办……”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抓着张宗终的手垫在脑袋底下,用脸颊贴着张宗终的手背。
张宗终轻声道:“这是个连枕,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枕住、手连在一起就好。”
梦里的画面快要抓不住了,佟漱不免显出些烦躁不安来,张宗终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捂住他眼睛,低声道:“回忆着梦里的画面睡。别急,接不起来就算了。”
屋里还没来得及开灯,黑暗中他的声音慢慢安抚了佟漱脑海中紧绷着的弦。老太太睡梦中那张诡异的笑脸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素材,但他枕着张宗终的手,忽然感觉也没什么好怕的。
很快,佟漱的思绪再次一头扎进了梦中。
这个梦无比清晰、真实。在梦中,他好像仍然抓着张宗终的手。他无法感觉到张宗终的存在,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这令人安心不少。同时,这个梦与以往不同,因为佟漱惊醒的时候,什么画面也回忆不出来了。
他愣神的功夫,张宗终坐直了身子,佟漱回过神来,翻身面冲上,睁大眼睛道:“我什么画面都不记得了。”
“但是我知道梦的内容,”佟漱匆忙道,“那个老太太跟我说她姓黄。好奇怪,她在跟我交流,她是活人吗?”
张宗终蹙起眉道:“不好说。”
佟漱推推他,“你还记得吗?画下来啊。”
趁着他顺势坐起来,张宗终进屋去拿画册。他打开了书房的台灯,但仍是走了出来,按亮客厅的顶灯。佟漱发现这人一点也不急,反而若有所思的。张宗终在沙发上坐下,翻开画册却并没有动笔,而是用手在纸上慢慢划了起来。
纸上留下浅浅的印痕,佟漱一怔,脑海中蓦地闪过了梦中模糊不清的画面。
……好像是路。
张宗终转了下铅笔,开口道:“我去过那个地方。”
“你去过?”佟漱凑过去,刚要细问,张宗终又说,“嗯。因为下了高速后旁边那条建设北路修到头了,很堵。我有段时间经常从那儿绕路。”
建设北路尽头——记忆在瞬间和梦中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佟漱脱口而出道:“丰乐新村!”
“嗯,就是那儿。”张宗终慢慢道,“建设北路走到头往右拐就是丰乐新村南口。”
“我最开始做的梦,特别怪——”佟漱说着,从他手里拿过铅笔,在纸面上画了两只眼睛。他的画技就是儿童简笔画水平,但那张咧着笑的嘴倒挺好画,因为就不像人能做出来的表情,画出来后他反而挺满意的。
佟漱拿笔头点了点,“她就这样。”
张宗终看了眼,笑道:“这画的什么东西。”
第140章 画技
佟漱被他结结实实噎了一下,气急道:“那她就是这样笑的嘛!”
纸上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张宗终盯着又认真看了几秒钟,表情也古怪起来,“……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那你明天好好看看。”佟漱说着拿过画册,干脆把两条腿横在张宗终腿上,拿起铅笔又涂涂画画起来。张宗终也不看他在鼓捣什么,蓦地轻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藏族谚语,”佟漱边画边头也不抬说,“我也看过《撞死了一只羊》。”
纸面上多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张宗终没往下接,注意力被佟漱那些小画吸引了过去。他用儿童简笔画画技画了条狗出来,长头发长毛、阿富汗猎犬特征非常明显。张宗终凑过去点了下,问说:“这是什么?”
“你。”佟漱继续在阿富汗猎犬旁边画了个圈儿,然后在圈儿上画小刺。张宗终没发表意见,手指移到那个不明物上,“这又是什么。”
“我。”佟漱画完了,倾身过去、把笔放在茶几上。
“这是个什么……生物?”张宗终磕绊了下,又问道。
“海胆啊,”佟漱把画册立起来,“看不出来吗?”
张宗终沉默片刻,如实道:“看不出来。”
他其实有点不太明白佟漱为什么说自己是海胆——又或者说其实只明白一点点。张宗终总觉得佟漱说反了,他该是那种外表看着温和内里全是刺儿的,但是有没有这种生物、张宗终也不太清楚。
画得可以说是烂极了。张宗终仔细看了看,觉得跟那条狗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画的。他突然有点想笑,不是因为这很搞笑,但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扬起嘴角。佟漱把画册合上放到一旁,两手撑着下巴看了张宗终一会儿,两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夜深人静的,外面有些夜风刮过玻璃的忽忽声,或许明天要下雨了。佟漱的眼睛从他的眼睛慢慢度过,从额前的几缕发梢到眼角,从眼角到束起来的发梢。那枚玉瑗碎掉了,只剩下漆黑如墨的绳子绑着头发。佟漱小声说:“玉瑗碎了怎么办,你还有吗?”
“没有了,”张宗终倚回沙发靠背上,“玉瑗要做成法器很难,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佟漱也不太明白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做的,只是顺着又说:“那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张宗终说着,一只手腕无意中搭在佟漱膝盖上,“没有就算了。”
手腕搭在膝盖上很轻,佟漱被弄得有点痒。他把那条腿放低了些,但手腕没有挪开,紧跟着也落了下去。
佟漱漫不经心道:“但我可以帮你看到啊。”
“嗯。”张宗终点了下头,佟漱又想起别的,眼睛看向窗外,慢悠悠地说:“真奇怪,我还以为有了阴阳眼生活中到处是鬼呢。其实想想看好像也没有天天都看到。”
张宗终又嗯了声,挪开佟漱的腿站起身道:“睡觉吧。”
佟漱瞥他一眼,好嘛,怪自觉的,不去书房睡了。他也站起来,随口道:“希望黄老太太还活着。”
张宗终也随口道:“希望她跟你画的差不多。”
佟漱暗自咬牙。
第141章 火堆
下雨了。
窗帘半拉开着,天蒙蒙亮,青灰色一片。细密的雨丝在玻璃上结成细密的水珠,潮湿而冷清,但并不阴郁,倒是个适合窝在被子里躺上整日的好时机。佟漱扭头看了会儿窗外,打了个哈欠。
张宗终起来过了,卧室的门关着,但他不在。佟漱登上拖鞋出去找了一圈,书房也没有。他有点茫然,看看表,刚五点一刻,这个时间张宗终能上哪儿去呢,下楼买油条?
佟漱又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过去洗漱。他刷牙的时候大门开了,听见动静,佟漱探身看过去,见张宗终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进来。他没绑头发,就披散在肩头,天气冷了,穿的那件黑色呢大衣上也结了小片的水汽。
张宗终先开口道:“醒了?快收拾,要来不及了。”
“啊?”佟漱不明所以,“现在就去丰乐新村?”
张宗终把塑料袋就手放到鞋柜上,“不是,先去烧纸。”
佟漱更懵了,“为什么要烧纸?”
“你不是说你想烧纸吗?”张宗终反问说。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道:“烧完纸再去找黄老太太。”
走近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水汽味,莫名让人感觉今天会很冷。佟漱打开塑料袋看看,里面满当当装着叠好的元宝和黄表纸,说实话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这东西该上哪儿买。佟漱进屋穿外套,瞥见床头上的皮筋,拿过来随手套在了腕子上。他边往外走边道:“天刚亮你上哪儿买的啊?”
他没想到张宗终还记着那天的话,心里莫名有点酸涩。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没找到第二把伞,但好在只是些雨丝轻柔地飘到脸上。佟漱本以为张宗终会把他拉到公墓去——倒也不必开口,他父母埋在哪儿神机摸得一清二楚。谁料车只是停在了河堤的路口上,天还没大亮,街道空无一人。
他什么也不会,只好站在旁边撑着伞看张宗终在水泥地上慢慢点燃那些纸钱。黄色的金纸触火倏地褪成银色,然后被橘红的火苗引燃成灰烬,飞溅起淡灰的碎屑。佟漱看着、撑伞的手不自觉往张宗终身上倾斜,雨水灌进后脖领子,凉丝丝的。张宗终回头瞥他一眼,说道:“不用遮,淋不灭。”
“我知道,”佟漱垂下眼盯着小火堆,蓦地说,“真奇怪,你在给我爸妈烧纸。”
张宗终意味不明道:“我给很多人烧过纸。”
小火堆底部积攒着黑烬,金纸蜷缩成团、不知能否把思念带给离去之人的身边。佟漱心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还有更奇怪的、他清晰地感到父母并不在身侧,只是该向前走了。
那么还有谁能在身侧呢?也只有一个人,好像闭上眼也能知道他的存在。
佟漱把伞放在地上,也蹲下身子。莫名其妙的,他用手指碰了碰张宗终袖肘。张宗终没有转头,佟漱也没打算让他转头。两双眼睛静静地看火堆燃烧,佟漱想了想,小声说:“我能不能许个愿?”
他听见张宗终异常明显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当吹生日蜡烛呢?”
“我不管,”佟漱说着,双手合十,“我就许。”
张宗终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到了车旁。佟漱闭上眼,在心中默念道:“爸爸妈妈,在下面缺钱花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他不知道神佛究竟能不能听到自己的祈祷,但知道爱自己的人一定乐于听到他的心念。他不知道神佛究竟会不会保佑自己,但父母一定会的。
佟漱轻声道:“保佑我们吧。”
第142章 丰乐村
车开到丰乐新村南口,天仍然阴云密布。雨丝几乎停了,窗玻璃摸上去冰凉一片。
村子整体挺大,在城市边缘、排列紧密的水泥平房门户紧闭。路虽窄,车开进去还是顺利的。偶尔有一两户已经起床开门,能看见狭窄的天井中堆满杂物。沿路不少杂货铺,门口挂着的小白板上写了新到的食品。张宗终把车停在路旁下去,走进小商店里。
佟漱见状把车窗按下来,方便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
张宗终买了盒烟,拆开递给老板一根,“老板,打听个人,村里有个黄老太太吗?”
“找黄菩萨,”老板接过烟点着,“黄菩萨现在好像不怎么看事儿了。”
张宗终面冲着柜台,佟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那看来我们来晚了。”
老板眯缝着眼睛吐出烟雾,摆了摆手,“身体吃不消了。”他说着,走到门口,手虚指着水泥路,“你们就沿着这条路走,拐俩弯儿,旁边有个小鱼塘那家就是。绿铁门。”
张宗终道了谢回到车里,顺手关上车窗。佟漱立刻道:“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怎么连菩萨都出来了?”
“有些地方管替人看事儿平事的巫师叫菩萨。”张宗终只道。
两人沿路开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面开着水泵的小鱼塘,旁边是座两层平房,绿色的铁门上还有个供人平时通过的小门,门倒是开着。顺着水泥坡上去,能看见要走过狭窄阴暗的中庭才能到院子中去。两人下车,张宗终走在前面,佟漱跟着,视线不由地落在中庭两侧的墙面上。
他的脑海中慢慢有了新的画面,只记得在梦里这些墙上画满了许多古怪涂鸦,不像现在、墙上虽然有些脏兮兮的印子,但整体仍是洁白的。两人走进院里才发现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太太,比梦中更年迈,表情也很正常,只是双眼浑浊得令人怀疑还能不能看清楚东西。
她手里捧着个布满茶渍的水杯,瞥了眼两人,慢吞吞地说:“来了啊。”
黄老太太说话并没有口音,声音却很含糊,像是嘴里含了口水,以至于佟漱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他上前半步,硬着头皮道:“婆婆,您认识我们?”
“不认识。”黄老太太道。她再说话,佟漱发现了声音含糊的缘由,她说话时不太张口,嘴只是很小幅度地蠕动着。黄老太太又道:“你是什么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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